晚唐浮生 第12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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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男子,是一個國家國力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這是每個人都明白的道理。 南蠻派來的使者叫鄭遠,一上來就說鄭氏出身中原,攀交情、拉關系,言辭卑微懇切,很有說服力。 邵明義急著南下,沒工夫和他多磨嘴皮子,只問道:“鄭君談及祖源,我倒要問問了,發兵北侵的時候,沒想過自己是什么人?” 鄭遠聞言,不斷賠笑,道:“敝國驃信已知錯矣,惟愿大國天子胸懷寬廣,兩國重修舊好,豈不美哉?” “得志便猖狂,打不過就裝死,世上豈有這么便宜的事?”邵明義笑道:“使者無須多言,茲事體大,我也做不了主,還是趕緊去長安面圣吧。你最好動作快點,別等我打下兩京了,你還沒見到圣人?!?/br> 鄭遠臉色有點難看,問了一句:“殿下可知張虔陀、鮮于仲通舊事?” 邵明義哈哈大笑,這是發現好話說盡沒效果,于是恐嚇了么?南蠻君臣就這點水平,不足為慮。 張虔陀、鮮于仲通他當然知道。 前者曾為云南郡(姚州)太守——唐玄宗天寶年間曾來了一次復古風,將州改為郡,刺史改為太守——南詔王閣羅鳳多次經過姚州,皆帶著妻子上門,張虔陀每次都“私之”,閣羅鳳也不介意。 但當張虔陀向他索要大量財物時,就拒絕了。 閣羅鳳的態度很明確,我老婆隨便你玩,但兵丁、地盤、錢糧不可能給。 張虔陀對此懷恨在心,密奏其罪,建議以閣羅鳳之弟代之為南詔王。 閣羅鳳于是怨怒,起兵造反,攻破姚州,張虔陀自知捅了大簍子,飲鴆自殺。 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聞閣羅鳳反,起兵八萬征討。閣羅鳳上表謝罪,愿意退出姚州,賠償損失,鮮于仲通不許,蓋因兵馬都召集了,給朝廷的奏疏也寫了,如果原諒閣羅鳳,問題很大,戰爭正式爆發。 鮮于仲通率軍直入洱海地區,為閣羅鳳擊敗,八萬唐軍死傷六萬。但南詔損失也極為慘重,因為地方上被禍害得太慘了,原本人煙稠密之地,被唐軍燒殺搶掠,人口銳減,減少的還盡是烏蠻本部人口——閣羅鳳使用的什么戰術,史書無載,大概率是全民抵抗、焦土戰之類,不然地方百姓也不會損失如此慘重。 鄭遠拿此事來說,大概意思就是即便夏軍如鮮于仲通那樣打到南詔的都城,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必然會遭受慘敗。 “使者大可不必逞口舌之利?!鄙勖髁x笑了笑,然后拉著鄭遠登上了城頭,指了指遠處一個人頭攢動的營地,道:“知道那里都是什么人么?” 鄭遠若有所悟,但不說話。 “那是貴國俘眾,共計三萬五千一百余人。再過數日,在大渡河俘虜的近兩萬人也會被押解而來?!鄙勖髁x說道:“等這仗打完,或許還有更多的俘虜。圣人有令,盡數發往江寧府修宮城?!?/br> 鄭遠臉色難看。 驃信鄭仁旻帶到會川都督府的人馬還不足兩萬,其中還夾雜了大量部落丁壯。從人數推算,至少有十二三萬人沒能回來。其中,死于夏人之手的絕對不會超過兩萬,被他們俘虜的有五六萬人,那么還有五萬人去哪了? 他大概能猜到一些。 除墜崖而死的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慌不擇路,躲入茫茫群山之中。如今過去一個月了,這些人如果沒能順利逃走,大概率會死于山中。 饑餓、疫病甚至是部落洞主的捕殺,都有可能。能被夏人俘虜都算是幸運的了,至少能多活很長一段時間。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得到赦免。 “不要想太多?!鄙勖髁x看了鄭遠一眼,道:“有些人,你本不該惹。古來那么多君王,有些寬宏大量,有些溫文爾雅,有些老謀深算,有些深不可測,每個君王都是不一樣的,你們仔細想過今上是什么樣的人嗎?” 鄭遠無言以對。 “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去長安?!鄙勖髁x又道:“大長和國的命運,全在圣人一念之間?!?/br> 說罷,徑自下了城頭。 大長和國的命運,其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事實上這世間,并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的東西。 在邵明義看來,如果大長和國在戰場上打得出色,讓夏軍損失慘重,那么未必不能與他們議和。 但現在都打成這幅樣子了,可能嗎? 要想讓圣人改變主意,你得顯示出自己的力量,這是最關鍵的。 鄭遠輕輕嘆了口氣,他已經預感到目的很難達成了。 雅州城東有軍士在調動,遠遠地看不清楚旗號,但人數不少,幾有萬人。 觀其金鼓旗號,似乎不如之前他遇到過的那些夏兵能打——李璘追得鄭仁旻一路奔逃,作為宗室,鄭遠可是從頭看到尾,眼前這萬把人整體看起來還有些欠缺,可能不是一線精銳部隊。 但——唉! 大長和國也被整得五迷三道,眼看著也不行了啊。丟了十萬大軍,還打個屁!鄭遠甚至懷疑,在他走后,會川都督府是不是已經被攻破了…… 七月十五,他在數十夏兵的護送下,離開成都,北上前往關中。 ※※※※※※ 邵樹德比鄭遠更早得到消息。 此時他已經抵達了秦州,住進了趙氏老宅。因為貴妃趙玉病重臥床,他也沒怎么出去閑逛,就在秦州四處逛逛,看看這里的山山水水,了解一下百姓們的日常生活。 期間當然也會批閱部分相對重要的奏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西南戰事了。 朱延壽的龍虎軍一萬八千人自播州出發,攻打響應南蠻的昆明部落。 他這一路打得十分掙扎。 黔中本就不富裕,需要從湖廣水運糧草。但湖廣的人口也不多,開發程度不高,勉強能養他這一路大軍。問題出在還需要陸路轉運,還盡是山區,這成本就上天了,經常無法及時送到前線。 朱延壽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手下的兵更不是啥好人,于是開始就地籌糧。 籌糧的過程無須贅述,反正是逼反了不少部落。沖進昆明部落區后,經常要一座山寨一座山寨地攻打,到處是敵人,進展慢得令人發指。 等到西路大軍已經沖到會川都督府了,他仍然沒走出昆明部落活動的區域,且死傷不少,損失了三四千人,邵樹德已下令其穩扎穩打,先清理周邊地區,再做他圖。 邕州顧全武部仍然在鎮壓作亂的蠻俚,尚未看到結束的可能。 清海軍征討愛州等地的叛亂,甚至吃了一次敗仗。好在他們重整旗鼓,最近連戰連勝,一舉扭轉頹勢,將愛州整個攻克。 西路軍的偏師述律婆閏、楊師厚,受阻于戎州南部的蠻獠部落。他們兵力不多,已然停下了腳步。不過在聽聞鄭仁旻大敗后,這些部落又改變了態度,提供牛酒勞軍,直如變色龍一般。 這幾路的走勢,讓邵樹德不得不正視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在漢中這種傳統漢地都有大量蠻獠部落存在的情況下——山南西道的特產之一便是獠布——該對他們報以什么樣的態度? 這不是一兩代人能解決的,甚至不是一兩百年能解決的,那么就有必要區分先后次序了。 唐代已經把江東、江西大舉開發了出來,江東較好,江西稍差。這兩個地方已經不用他cao心,大勢已成,即便不投入任何資源,江西最后的蠻人也會慢慢被同化,進而成為又一個傳統漢地。 湖廣是北宋滅亡之后,大量人口南下,南宋又在此進行了大開發,以支持襄陽前線,于是漢化的速度以飛快來形容。 湖廣,其實是可以容納大量人口的,尤其是在新朝中后期人口暴增的情況下。要不要先留著呢? 相比湖廣,蜀中是另一個蠻獠“重災區”。且不說其北面的大巴山一帶成片的蠻獠居住區了,單說南方,漢人勢力也是花了數百年時間慢慢南進到黎、雅一帶的。其間還有反復,拉鋸的情況多不勝數。 后世宜賓、瀘州、樂山、自貢一帶誰敢說不是漢區?但此時你去走走看看,平均一個縣也就幾千編戶人口,與北邊成都附近一個縣十萬編戶人口相比,真的難繃。 但當地蠻獠黑戶多不勝數,根本不在官府控制之下。充其量沐王化多年,相對恭順罷了。西南方向的改土歸流,并不是明清的專利,事實上從古至今一直在進行著。四川都沒有改土歸流完畢,你也沒有大規模改造貴州、云南的基礎。 此番李唐賓南下,黎、雅、嶲三州是遭了大難了,殘存的部落估計也不成氣候了,接下來必然拿他們開刀,人為創造出一條從川南通往云南的“漢化走廊”。 這是近期可以著手做的事情。 至于人口來源么,邵樹德看了看秦州的戶口,非常殷實了——自然從關西及河北招募了。 “讓那個鄭什么——”邵樹德坐了下來,一時間忘了南蠻使者的名字。 “鄭遠?!睆拈L安一路陪侍至秦州的韓全誨提醒道。 “讓鄭遠過來見朕吧?!鄙蹣涞抡f道:“且聽聽他說些什么?!?/br> 當然,也就聽聽而已。 在邵樹德眼中,大長和國是又一個渤海。 他曾翻閱游歷南詔的前唐使者的記錄,知道南詔的存在其實給當地部落帶來了很大的改變,主要是文化、經濟和生產力方面的進步。 以六大節度使轄區為例,哀牢山、瀾滄江、緬北、高黎貢山以西一帶的土人農耕水平大大進步,人口增加,眼界也更寬了。 而南詔國的上層,又非?!疤啤被?。 以段義宗為例,此人歷史上滯留蜀中時,就寫了《思鄉》這類水平相當不錯的詩——瀘北行人絕,云南信未還。庭前花不掃,門外柳誰攀。坐久消銀燭,愁多減玉顏。懸心秋夜月,萬里照關山。 其《題判官贊衛有聽歌妓洞云歌》,也顯示了其深厚的漢文化底蘊。 這種自上而下的漢化,與渤海國非常類似。唐朝搞節度使,南詔也搞,唐朝有府兵,南詔也學,各類官制甚至出將入相的傳統都十分類似。 這個國家不斷地吸收唐朝文化,再自己同化六大節度使轄區內的蠻人,做得非常不錯,也為后來王朝在西南的開拓進行了預熱。 對于這種國家,邵樹德不忍毀之,但又很想吃掉。如今既然仗打到這個份上了,那么他也不會猶豫,即便吃不下全部,核心的兩京區域是要拿下的——南詔以及大長和國,同樣是以兩京控扼周邊各個節鎮、都督府。 以川南“漢化走廊”,溝通大理、鄯闡兩京,這是他初步的構想。大長和國使者哪怕磨破了嘴皮子,怕是也難以讓他改變主意了。 第055章 可亡矣 鄭遠被領到了一處小院。 進來前他就看過了,挺氣派的一個農莊別院,應該是秦州某個大家族所有。別院內外全是侍衛、宮人,甚至因為住不下,還在附近修建營寨,動靜搞得是真大。 進到院子后,又發現這里沒多少人。 一個身穿暗白色龍袍的老者坐在胡床上,慢悠悠地吃著瓜果,享受著夏日傍晚的美好時光。 這便是邵賊——邵樹德了吧,可真是會享受! 鄭遠不敢怠慢,立刻行禮。 嗯,他沒有像段義宗一樣臨時剃度,又是第一次覲見,還是需要跪拜的——自前唐以來,方外之人可免于跪拜。 “起來吧,賜坐?!鄙蹣涞抡f道:“遠來是客,一起吃點西瓜?!?/br> “謝大夏天子?!编嵾h立刻起身,坐了下來。 “使者與鄭仁旻同輩?”邵樹德問道。 宮人端來了切好的西瓜。 比起二三十年前,如今的西瓜總算有了點進步。簡而言之,瓤變多了,但還無法與后世相比。 鄭遠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瓜果,十分稀奇。但他不敢多問,聽到邵樹德問話后,立刻回道:“正是?!?/br> “那是滎陽鄭氏在南詔的第八代人了?!鄙蹣涞抡f道:“中原世族,在南詔無依無靠,與那些土著大族斗智斗勇。這般險境,就該投歸大國,不想卻興無名之兵,真是不知所謂?!?/br> 鄭仁旻的先人鄭回原為唐官,后被擄去,奮六世之余烈,終于在鄭買嗣這一代做到了宰相,然后抓住南詔戰爭失敗,出現權力真空的大好機會,先立傀儡新君,然后篡位自立,可以說做到了人臣的極致。 但鄭氏在南詔的根基其實還是淺,一旦失敗,就萬劫不復。 與鄭氏相比,楊氏、段氏、高氏這些土族的根基就要深厚多了。歷史上楊干貞篡位建立大義寧國,通海節度使段思平起兵擊敗楊詔、楊干貞兄弟后,楊氏在大理國時期依然是一方首領,實力只是有所衰弱,但并未滅族。 這就是根基深厚的好處。有部落、有錢糧、有兵丁,別人就無法將你斬盡殺絕,就可以講條件。 當然,段氏之流也自稱是漢人后裔。比如段氏先祖段忠國(段儉魏)是南詔開國元勛,就自稱祖籍武威,是中原人士。 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往臉上貼金。但段家真有基本盤,權臣高氏篡位后,也不得不還政于段氏,更無法將他們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