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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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一天,當民間的存量財富降低到警戒線以下,新生財富又收不抵支的時候,他們的生活才會受到影響。但這個時候戰爭未必能結束,當年鄆州、兗州、徐州的武夫們連賞賜都領不到幾個,rou都吃不上的時候,還在反復廝殺,抵抗不休,直到耗盡本鎮的最后一分元氣…… 定州的元氣,此時并未耗盡。但王郜卻堅持不住了,棄城突圍。從老百姓的角度來說,或許是好事。真打到當年徐州時溥的慘狀,邵樹德都覺得該狠狠殺一批人了。 “武威軍到哪了?”邵樹德問道。 “已至魏州?!蹦涎脴忻苁怪焓遄诨氐?。 “罷幽州行營,組建邢州行營,以盧懷忠為行營都指揮使?!鄙蹣涞路愿赖溃骸拔渫?、鐵林、控鶴、佑國四軍悉歸其指揮。侍衛親軍孟知祥部、諸道州兵土團亦一并歸隸?!?/br> “天雄軍使臧都保任山后行營都指揮使,天雄、銀槍二軍、侍衛親軍赫連雋部及諸蕃兵,悉歸其節制。天雄軍暫駐北平府?!?/br> “龍驤、天德、定難三軍領取完賞賜后,班師修整?!?/br> “葛從周是內鄉縣侯吧?攻滅三鎮之大功,不可不酬。即刻準備冊文,封其為薊國公,食封四千戶?!?/br> “一應立功將士,按名冊封賞?!?/br> “前后俘獲之易定士卒萬余人,盡皆發來北平府,修建宮城?!?/br> “調原州刺史趙岑為定州刺史?!?/br> “鐵林軍右廂兵馬使甄詡年邁,調任定州州軍指揮使,即刻赴任?!?/br> “臣等遵旨?!痹趫龅臉忻苁?、宰相們紛紛應道。 葛從周大功告成,位列國公,還是個有食邑的正牌國公,與趙匡凝那個沒有一戶食邑的荊國公不可同日而語。 嚴格說來,大夏現在只有三位正牌國公,即食封四千三百戶的魯國公李唐賓、食封四千戶的衛國公盧懷忠、食封四千戶的薊國公葛從周。 封到國公之后,再想立功就比較困難了。也就老盧比較特殊,李唐賓到現在還在樞密院坐堂辦公,他與楊悅、胡真、王卞三人,同為南衙樞密副使。 邵樹德走到哪里,李唐賓這類人都要跟在身邊,名為出謀劃策,實則不放心他留在洛陽、長安、北平這類京畿重地——不是懷疑他,而是保護他,一旦被士兵裹挾,有些事就說不清了。 議政完畢之后,臨離開之前,邵樹德又下了一道旨意:調符存審為左右鐵林軍軍使。 這是一道頗令人意外的旨意。 鐵林軍的諸位將領,如野利遇略、鄭勇、徐浩等沒有得到升賞,反而調了一個外人過來,懲罰的意味十分明顯。 但圣人對鐵林軍還是有期許的。他希望符存審能夠好好整頓一下這支部隊,令其重新煥發生機,成為一支勁旅。 而隨著易定鎮的覆滅,河北大地上就剩一個殘廢的成德鎮了。 夏軍攻打易定之時,河東、成德數次出兵救援,結果都不理想。尤其是成德,因為近在咫尺,算是比較賣力的。但幾次野戰,損失不輕,甚至還被奪下了冀州。 王镕現在只剩鎮、趙、深三州了,軍心士氣也很一般,下一步就是拿他開刀。 邢州行營即將開始組建,屆時二十萬大軍壓過去,不滅成德不罷休了。 而這一次,河東究竟還有多少力量來救援他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第012章 軍不發 無蔞亭內外,唉聲嘆氣一片。 部下們進了一些豆糜,盧彥威草草吃了,也滿臉陰郁。 傳聞數百年前,漢光武帝自薊南馳奔至此,饑甚,馮異進豆。 部下們給盧彥威進豆,不是為了模仿誰,而是真的只有豆子吃了。 滄景敗兵一路西奔,為王镕收留,稍得喘息之機。時盧彥威兵不過千余,但他不死心,不斷招徠亡散,慢慢擴充到了兩千多。最近又募了一些滄景、瀛莫、冀趙本地的亡命徒,甚至是冀州潰散的趙兵,乃有眾三千。 王镕并不是好相與的。 因為瀛洲邵播、邵揚兄弟屢遣州兵南下洗掠,于是王镕“請”盧彥威率軍屯于無蔞亭,當道下寨,阻遏敵兵。 盧彥威還是很賣力的,與邵氏兄弟打了幾場,將其逐退。正當他以此為功,去饒陽要錢糧的時候,卻吃了閉門羹。饒陽縣令隨便打發了一點錢糧,然后便不肯給了。 盧彥威對此非常憤怒。他們屯于無蔞亭,保護的是你饒陽縣的安全,縣令何如此不智? 要說沒錢糧,那更不可能。 饒陽縣乃晉魯口城,司馬懿征公孫淵運糧時所筑。后魏道武帝幸此城,大宴群臣,有虜口鎮。自北朝以來,益為交通要衢,隋唐置深州,饒陽皆為州理,先天元年深州治平陸縣,但發展了快兩百年,饒陽依然繁華遠勝平陸,甚至就連深州的郡名都是饒陽。 怎么可能沒錢沒糧?就是不肯給罷了。 盧彥威非常氣不過,都什么時候了,還如此做派,成德上下怕是要和滄景一樣被攻滅。 但他又不真的希望成德鎮覆滅,那樣他們這些喪家之犬怎么辦?逃河東去?盧彥威倒是愿意的,但手下人未必都愿意跟著去。對有些亡命徒而言,他們覺得不如留下來當賊寇。 “嗚——”角聲突然響起,這是有敵人出現的信號。 但盧彥威沒有動,滄景武夫們有人無動于衷,有人登上高臺看了看,然后又下去了。 營壘東南角,還有一個稍小的營寨。 王都帶著五百騎兵,打開營門,魚貫而出。 他也是逃過來的人,手下不足兩千,全是易定軍士,士氣與滄景武夫一般低落。 來襲的還是瀛洲邵氏兄弟的人馬,他們遠遠出現在了驛道盡頭,那里煙塵滾滾,似有數千武人來襲。 “王都到底圖什么?”盧彥威嘿然一笑。 王都是王處直假子。王處直已經投了邵賊,沒有他勸降,北關城不會那么快陷落,定州也就沒那么容易拿下。 盧彥威自忖,若他處在王都的位置,早就降了。但王都這廝到現在還在折騰,野心當真不小。 當然盧彥威現在不可能降了。長子盧貺被殺,這已是不死不休之勢。 打吧,打到死了為止。王镕如此昏庸,他死之后,黃泉路上還有人作伴,多好。 戰鼓聲漸漸響起,王都與邵氏兄弟很快交上了手。 盧彥威沒興趣看,只派了三百騎兵出營,為王都掠陣,順便監視戰場情況。 瀛洲兵沒能力打進來,但他們也沒能力推進到七十五里外的河間城。 他們這些孤魂野鬼,現在過一天算一天??此仆L凜凜的成德軍節度使王镕,與他們又有多大區別呢? ※※※※※※ 自起床以后,王镕幾乎一整天都在盯著地圖。 夏人在定州一帶囤積了大量兵馬,據打探到的番號來看,龍驤、控鶴、佑國等軍都有,這都是剛剛攻滅易定鎮的得勝之師。 就在昨天(六月十九),佑國軍一部數千人自定州南下,直趨槁城。 看這意圖,似乎是想接應邢州一帶的兵馬,南北對進,將整個成德切成兩半,將鎮州孤立開來,然后慢慢吃下冀州殘存的幾個縣,拿下深、趙二州,待剪除完羽翼,再合圍鎮州。 王镕不知道這個大手筆是誰做下的,但他知道,以如今成德武人的狀態,很難阻止夏人這個戰役計劃的實施。 他們已經在救援定州的數次大戰中損失了萬余人,又在冀州損兵數千。數次攻貝州失敗,損失也不小。 如今的成德鎮,雖然緊急恢復了五萬大軍的編制,并征召了十萬以上的土團鄉夫,但戰斗力如何,根本沒有底。 昨日他至都虞候司問計,諸將之中,唯有段亮愿率軍出戰,其他人皆以本鎮武人向來擅守不擅攻為由勸阻。 至此,王镕什么都明白了。 “唉?!蓖蹰F坐回了胡床之上,靜思片刻之后,道:“將周判官請來?!?/br> 吩咐完之后,他又一次研究起了地圖,直到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大帥?!迸泄僦苁竭M來后,立刻行禮。 “別行禮了?!蓖蹰F苦笑道:“君再跑一趟晉陽吧?!?/br> “大帥有命,自當遵從。只是,自四月以來,晉陽有傳聞,李克用臥床靜養,很少見人。大帥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免得亂了自己的方寸?!敝苁教嵝训?。 “我知道?!蓖蹰F抬起頭,看著周式,道:“君勉力為之即可。若能召來晉兵,賞錢萬緡?!?/br> 周式苦笑。 他一直參與機密,當然知道如今戰場上的情況。 冀州那邊,夏人的天德軍攻勢猛烈,連戰連捷,有從側翼攻入趙州的趨勢。最近兩天,又來了武威軍,天德軍方收回攻勢,不知去向。但那個方向,仍然有大量夏國禁軍、州兵土團存在,隨時會發起大規模的進攻。 定州之戰已經結束了。 王郜、王都等人帶著少許兵馬倉皇南奔。而夏人在休整完畢之后,勢必要大舉南下。 周式完全同意王镕的判斷,夏人要將成德軍一劈兩半,逐個圍殲。而能夠制止夏人這個作戰計劃實施的,唯有河東。即晉兵出太行山,或攻邢州,或攻定州,都能達到效果。 甚至出澤潞,沖入相衛,截斷永濟渠都有效果——這個用兵思路沒有前兩者有用,因為夏人已經粗粗梳理完了攻占的幽州、滄景二鎮,魏博也能提供資糧,永濟渠已經沒有之前那么重要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讓晉人攻定州或邢州,一招解百憂。 “周判官還請早行?!蓖蹰F又站起身,催促道:“晉人整頓兵馬還需時日,越早到晉陽越好?!?/br> 見自家主公都這么著急了,周式也沒辦法,只能應下:“我這便前往晉陽,大帥靜候佳音便可?!?/br> 王镕聞言有些感動,抓著周式的手,聲音都有些哽咽了:“大事皆賴周君了?!?/br> 周式也流淚道:“我周氏累代富貴,皆由王氏所賜,敢不從命!” 說罷,躬身一禮,匆匆而去。 ※※※※※※ 夏日的午后來了一場雨,洗滌掉了晉陽大街小巷的塵埃。 李存勖勒住了馬韁,將馬鞭遞給親兵,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罵了一句:“又要下雨?!?/br> 推開朱紅色的大門,穿過青黛色的瓦墻,在長長的連廊盡頭,他停了下來。 李落落也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兩人點頭致意,都沒有說話,很快便交錯而過。 李存勖的心情更陰郁了。 大哥在幽州打得很差,甚至不如夏國那個趙王邵嗣武,被他趕來趕去,從三河跑到檀州,又從檀州竄到幽州,復至易州,敗仗吃了不少,戰果寥寥無幾?;貋碇?,不出意外受到了父親的斥責與辱罵。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在澤潞打得也不怎么樣啊。守御尚可,可一旦下山,進入邢洺磁或相衛地界,就總是勝少負多。最近一次,劉訓甚至直接投降了,讓他灰頭土臉。父親知道了,氣得直接從病床上起來,大罵一通,然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唉,到處都是壞消息。 李存勖突然就沒什么與大哥別苗頭的想法了。都這個鳥樣了,爭來爭去又如何? 進入內府后院之后,李存勖見到了正半躺在胡床上靜養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