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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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有錢卻沒地位的富商大賈,就不想搞點鯨制品用用,在生意伙伴之間裝逼吹牛?靠他們的地位,大概是弄不到皇家賞賜了,但自己去捕一條行不行? 只要錢給足,終究還是有不信邪的敢出海捕獵的。 面善心黑的邵樹德,又一次運用了自己的帶貨能力,試圖巧妙地影響這個天下。 送走進士們后,他又親自督辦北都國子監的建設。 三座都城,三座國子監,不斷擴大經學、醫學、數學、農學、工學等學生的數量。 如果說縣學、州學是土壤的話,那么三座國子監就是根植于這份肥沃土壤上的樹苗,慢慢茁壯成長。 每畢業一個數學生,各主要城市的坊市以及銀行結算系統就會多一分力量,民間的錢荒就會減緩一分。 每畢業一個農學生,司農寺培育出來的各個新物種,就有更多的人去推廣、去指導,這對農業國家來說至關重要。 即便是經學生,也能教化四夷,甚至能影響社會風氣。 安史之亂前,各縣、州本就有經學教諭、博士之類的職位。艱難以后,大多停廢,或者生員大減。 社會風氣的嬗變,毛錐子的缺位也是一大因素。所以邵樹德從二十多年前就開始投資,如今已經頗成規?!鋵嵒ú涣硕嗌馘X,一個縣的此類開支,都養不了十名武士。 ※※※※※※ 五月初七,邵樹德在金臺殿召見了新科進士趙鳳。 趙鳳是幽州人,今年虛歲二十,在家鄉參加了第一屆糊名制科考,高中進士。恰好直沽縣尉因病去世,于是得了個實缺。 新科進士出任畿縣縣尉,是前唐以來最正不過的升官路數,競爭非常激烈。趙鳳能得此職,可謂天大的運氣——他被邵圣的女兒看上了。 皇后折芳靄進言,佛牙今年二十了,已經是老姑娘,不能再等了。 邵樹德想了想,確實如此沒錯。反正他孩子多,四女邵澤今年也十八了,五女邵思十七歲,六女邵福十六歲,即便將來與李家結親,可選對象也很多,不必局限于哪個。于是讓三女佛牙在帷帳后偷瞧新科進士,結果就看中了趙鳳。 皇后立刻遣人調查趙鳳是否婚配,答曰沒有。再一打聽,居然是盧龍趙氏的人,但奇葩的是,趙思溫都不認識這個族人,那看來是趙氏邊緣人物。 皇后又遣人探詢趙鳳的意見——皇家就是這么直接。 趙鳳也沒啥意見,甚至略有些欣喜,這事就這么成了,接下來就是選吉日、辦婚禮了。 “二郎可知直沽縣所重者何?”名為問對,其實是趁機觀察女婿,邵樹德看得很仔細,發現趙鳳的相貌還算端正,神色間似乎也不是什么jian邪之輩——也只能從神色間看看了,他畢竟不會讀心術。 “陛下——”趙鳳剛要說話,被打斷了。 “你是朕的親近之人,喚官家便可?!鄙蹣涞抡f道。 “官家垂問,臣便說了?!壁w鳳胸有成竹地說道:“直沽縣新設,縣域內蘆葦泥沼極多。又夏日暴雨成災,多發洪水。雖遷來百姓,整飭經年,然根基淺薄,百姓生計猶艱。官家所問,臣的回答只有一個,重水利?!?/br> 邵樹德沉吟了一會,展顏笑道:“你沒有迎合朕意,大談特談海運,足見務實?!?/br> 其實這是屁話。趙鳳如果說需要著重發展航運,邵樹德也會稱贊。 事實上只要他的回答不算太離譜,都可以接受,這就是自己人才有的待遇,邵樹德一般不對別人講。 “直沽是畿縣,有令一人、丞一人、主簿一人、尉二人?!鄙蹣涞抡f道:“縣尉親理庶務,分判眾曹,割斷追催,收率課調,是縣令之下最重要之人。能做縣丞、主簿者,不一定當得好縣令,如果縣尉做得好,一定能當好縣令。泥沽縣已有兩千余戶、萬余口人,你好好做,按你的想法做。有功勞的話,朕都看在眼里?!?/br> “臣遵旨?!壁w鳳回道。 此刻他的內心意氣十足。弱冠之齡的年輕人,胸中總有一股干事業的沖動,認為憑自己的才學,一定能讓他人服膺,從此步步高升,天下聞名。 當然,他以后會知道,他能升官,不是他有多優秀,而是因為他是圣人女婿。 “也不用急于一時,直沽尉給你留著呢,成婚之后再去也不遲?!鄙蹣涞滦Φ?。 “遵旨?!壁w鳳面色平靜地應道。 ※※※※※※ 五月份,邵樹德最期待的消息還是義兄的病情。 不過,不知道是晉陽嚴密封鎖還是怎么著,至今沒傳遞回來確切的消息,讓他微微有些失望。 他抽空召見了一下劉訓。 這是個老相識了,當初邵圣圖謀河中王氏基業的時候,劉訓就是對手。 汾水之戰,他為王珂斷后,力戰不休,最后率千余晉兵投降。 被釋放回去之后,李克用并未怪罪他,依然信任有加,但他也花了一點時間,才重新爬上來——擔任馬前銀槍直指揮使。 此番配合李存勖攻打邢州,最終功敗垂成?;倚氖?,帶著三千多軍士降了。 “劉將軍也是老相識了,可否告訴朕,為何降?”邵樹德給劉訓賜座之后,問道。 “屢戰屢敗,前途渺然,故降?!眲⒂栒f道:“又,大夏并非河東之仇,兩家甚至是世交,再打下去也沒甚意思,徒傷人命罷了?!?/br> 邵樹德聽了很高興,這就對了嘛! 歷史上梁晉為何死戰不休? 朱全忠他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即上源驛之變,殺了李克用的數百元從親隨。要知道,這可都是早期晉軍的骨干、軍官種子,親朋好友遍布一府七州,這是絕對的死仇——這事有沒有唐廷參與、朱全忠是不是為朝廷背鍋且不論,但事情確實是他直接做下的,這就沒辦法了。 另外,朱全忠攻打鄆、兗、齊三鎮,可能是對方太死硬,頑抗到底,他有點氣急敗壞了,殺過降,導致晉軍對投降有顧慮。 說白了,李克用政治能力雖然差,但他團結部屬的能力比較強,能籠絡人心,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河東集團也沒散,投降的人也極少,為他兒子后來絕地翻盤打下了基礎。 但河東集團對上大夏,就是另一個畫風了…… 雙方沒仇,高層的關系還不錯——至少表面關系不錯。 邵樹德一直善待河東降人,給官做,給賞賜。戰場上抓了,不愿意投降的,放你回家,愿意投降的,直接任用,姿態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之前李嗣本的家人,他甚至還愿意出錢出馬換取,雖然李克用拒絕了,但也沒傷害義子的家人,這就達到目的了。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河東將領投過來都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若非李克用還沒死,河東集團已經讓邵圣給“和平演變”,解體個球了。 身為五代痼疾的河東鎮,在邵樹德眼里,其實真沒那么危險。 “晉王身體如何?”邵樹德突然問道。 “罪將一直在外領兵,實不知也?!眲⒂柣氐?。 “朕信你?!鄙蹣涞曼c了點頭,道:“劉將軍陣前降順,有功無罪。今可率所部三千六百將士,并入平盧軍,擔任都虞候。平盧軍在徐州,劉卿稍稍收拾一番,便赴任吧?!?/br> “臣謝陛下寬宥?!眲⒂柊莸乖诘?,感激涕零道。 雖然早有預料不會獲罪,甚至還有官做。但當圣人親口說出之時,他還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平盧軍?好像是高家的私軍。劉訓大概明白自己的任務了,暗想一定為圣人好好監視高家兄弟。 第011章 每個月都有好消息 定州城外,一到入夜時分,城墻上就忙碌萬分。三三兩兩的士兵縋城而下,一如當年山窮水盡的河中城。 控鶴軍副使曹議金帶著軍士輪番出營戒備,收攏潰散定兵,至天明時,已收得兩百余人,這是數月以來,出城投降人數最多的一次。 辰時,都虞候李公佺帶著三千士兵前來接替曹議金部。 也就在此時,定州北、西、東三個方向,又發起了聲勢浩大的攻城戰。 天雄軍抵達北平府后,圣人將侍衛親軍一部(萬人)、歸建的鐵林軍左右廂全部調來了定州城下,與湖北道州兵土團、佑國軍、控鶴軍以及新趕來的河南道州兵萬余人,反復攻打,血戰不休。 李公佺去過友軍營地。在他看來,各軍的進步都很大。 湖北道州兵土團一開始確實被慘烈的攻城戰奪了氣,甚至當義武軍出城沖殺時,他們還被擊潰過幾次。 但葛從周是個合格的大帥。他甚至親自舉著鐵锏,往逃兵的腦袋、胸口砸下去。同時對表現優異的將士厚賞,為其請功,為此不惜與樞密院、六部的人大吵大鬧,甚至一度鬧上圣人案頭——葛從周要為敢打敢拼的將士爭取地方官位,看得出來,在主持攻滅滄景、幽州二鎮之后,他已經逐漸褪去了謹小慎微的態度,變得更像一個強硬的統帥了。 控鶴軍的損失也很大。 這畢竟是一支匆忙捏合而成的部隊,里面甚至還充斥著不少新兵。俗話說官場催人老,戰場又何嘗不是呢?體力、士氣、精神、技藝甚至運氣不好者被淘汰,剩下的人奮勇直前,退就是死,進未必死,在赤水軍老兵的帶領下,通過高強度的戰爭磨煉本事,整體都取得了相當的進步。 李公佺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他們從士氣高昂的狀態,快速跌入谷底,然后在殘酷的戰爭中,觸底反彈,一點一點往上爬?;蛟S比起最初的高昂士氣還有所不如,但未經歷戰爭的士氣是“假士氣”,經歷了血戰之后,還能維持的士氣,那才是“真士氣”。 控鶴軍挺過了洗練,留下來的人只會更加精悍。 “鐵林軍的人有點怕死啊?!苯唤又畷r,曹議金回頭看了一眼戰場,笑道。 “越怕死,死得越快?!崩罟珌缯f道:“不過,賊人已近油盡燈枯,都不敢出城廝殺了,不然鐵林軍怕是要手忙腳亂?!?/br> “聽聞在蔚州之時,梁漢颙一口氣斬了鐵林軍十多個將校,將膽怯不前之輩押上前排去攻城,又提拔敢打敢拼之新銳將領,左廂戰力有所恢復。如今差的是右廂,還得再練練?!辈茏h金一點不覺得點評鐵林軍有什么不妥,在他看來,控鶴軍整體實力確實不如鐵林軍,但若拉開了野戰,則很難說誰輸誰贏,因為控鶴軍起碼有幾千敢搏命的精悍銳士,以其為沖陣主力,鐵林軍未必擋得住。 說到底還是要打仗。 圣人自兼鐵林軍使,野利遇略又任人唯親,長期下來,這支部隊的上下流動就出了問題。如今就需要戰場之血來洗練,來去蕪存菁,令其重新煥發生機。 攻城戰持續了一整天,各部輪番而上。到侍衛親軍在夕陽下退卻之時,戰斗終于結束了。 各部各回自家營地,吃飯的吃飯,裹傷的裹傷,修理器械的修理器械,忙而不亂,一如過去大半年的時間。 而到了當夜子時,黑沉沉的夜色之下,破損嚴重的城墻之內,一群人悄然打開了唯一沒有戰斗的南城城門,狂奔而去。 圍三闕一是常見的攻城戰術,目的在于瓦解守軍的意志,誘其逃跑。夏軍圍定州,三面圍攻,獨留南面不打。義武軍上下也不傻,知道他們一旦失去城墻的依托,在空空蕩蕩的曠野之中,很容易被敵人追上,全軍大敗。 因此,他們一開始確實沒有從南側逃跑。但在逐漸山窮水盡的今天,什么都顧不上了,明知是陷阱也要跳,盡可能利用夜色的掩護,能跑幾個是幾個吧。 一開始的撤退是有秩序的。但跑著跑著就流言四起,義武軍士卒的情緒又處在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之下,聽風就是雨,士氣瞬間崩潰。 于是乎,城門口的混亂開始加劇,從最初的小聲喝罵變成了推推搡搡,接著又變成了互相毆打——為了爭道。 節度使王郜回頭看了看愈發混亂的南城,長嘆一聲,灑淚而去。 王氏兩代人、二十六年的基業,就這樣完蛋了。 留在城內的家人,自求多福吧。 黑夜之中,響起了三三兩兩的馬蹄聲。王郜知道,那是在夜間活動的夏軍斥候。他不再猶豫,拍馬狂奔,往鎮州方向而去。 ※※※※※※ 建極五年六月初十,離長子邵嗣武的大婚只有兩日了,邵樹德忽然就收到了葛從周傳來的軍報:攻克定州。 定州是個大郡。古稱博陵,有十縣之多。黃巢之亂爆發后、李全忠來攻之前,定州人口達到頂峰,幾乎超越了天寶極限,有五十萬之眾。 隨后便是連綿不斷的戰爭。因為李克用的戰略重心在河北,易定屢助河東,所以河北諸藩視其為叛徒,是晉人的走狗,必欲拔之而后快。 易定從此無法從戰爭中脫身。 人口不斷下降,經濟慢慢凋敝,曾經能出產包括羅、紬、細綾、瑞綾、兩窠綾、獨窠綾、二包綾、熟線綾在內各種優質絹帛的定州,絹帛產量逐年下降,民眾生活日益困苦。 但武夫們的日子似乎并未太受影響。相反,因為戰事的頻繁,將帥們不得不竭盡全力來滿足他們的胃口,收入反而還更多了,代價則是民間財富的日益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