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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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隴右、涇原、龍劍、金商、河中、陜西、奉天、河陽、奉國、東都、忠武、淮西、鄂岳、唐鄧隨、山南東道、山南西道十七鎮節度使上表,保舉我為宣武軍節度使?!鄙蹣涞抡f道:“也不用藏著掖著了,沒意思,這次就讓袞袞諸公看看,提前有個心理準備?!?/br> 對汴梁勢力真正決定性的勝利是許州大戰,但攻下汴州城是標志性事件。 人總是后知后覺的。許州殲滅十萬朱梁主力,可能有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但汴州的易手已經足以讓天下人側目了。 這可是關東第一大都會,政治意義比洛陽強多了。 “還不如建國呢?!闭圩诒疽慌拇笸?,道:“老夫年紀大了,若再拖延下去,怕是等不到那一天?!?/br> 邵樹德又有些疑惑。 難道現在軍政兩界這么多人等著加官進爵?剛打下一個汴州,就這么等不及了? 他突然有些懷疑自己對軍隊的控制力。郭威發動澶州兵變,來了一出黃袍加身,這事做得太不嚴肅了,也有點得國不正的感覺,萬萬不能學他。 “時機未到?!鄙蹣涞聯u了搖頭,道:“攻下鄆、兗、青三鎮后,若不花個幾年消化一番,我都覺得不成熟,再議吧?!?/br> 眼下汴宋諸州還沒收拾整頓呢,就別扯那些太遠的。 昨日張惠一番話,幫了自己大忙,但還不夠,還需要時間整頓。 朱全忠原本的四大幕僚,敬翔、李振跑了,韋肇出使魏博未歸,估計也不會回來了。裴迪在城中被抓,在張惠的勸說下已經投降,后面他將幫忙制定一份計劃,即如何慢慢更換梁地官員,恢復地方經濟。 不搞這些看似繁瑣的事情,只有軍事征服,那是不徹底的,是草臺班子政權才會做的事。 “可惜了?!闭圩诒具z憾地嘆息了一聲。 他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女婿稱帝,女兒當皇后,外孫當太子,如此方能安心閉眼。為此,他甚至愿意交出唐鄧隨三州,威勝軍的兵權慢慢交給外孫也未嘗不可。 可惜了! ※※※※※※ 夏王府西閣祭酒李杭親自抵達了曹州。 他現在與朱珍關系混得非常好了,終日飲宴不說,昨晚賞完歌舞,還一同享樂。 而既然是同道中人了,那么自然沒什么不可說的。 今日又是一場飲宴,喝至半酣之時,在座的武夫們紛紛丑態畢露,將舞姬掠入懷中,大逞手足之欲。 當然,這都是尋常場面了,自古以來就不少見,眾人早就熟視無睹。 李杭懷中亦坐著一名舞姬,他先與美人調笑了兩句,然后問道:“朱太尉可想好了?” “唉!”朱珍放下酒樽,揮手趕跑了身邊的侍女,嘆道:“夏王的兵鋒可真是犀利。汴州好一座雄城,不過數日便破。梁王遠遁滑州,更是打算退入魏博,河南的天,變啦!” 其實,朱全忠已經開始渡河前往魏博了。 他在滑州大肆征兵,將部隊擴充到兩萬余人。結果白馬之戰,為天德軍所敗,若非王彥章、韓勍率騎兵沖陣,怕是要經歷慘重失敗。 他對守住滑州不抱任何希望了。這兩天開始在水師的幫助下渡河北上,進入魏博地界——聽聞水師索要賞賜,現在也有些不穩了,朱全忠這把真是輸得一干二凈。 “既如此,何不親赴汴州面見夏王?夏王仁德,定然不會為難太尉?!崩詈夹Φ?。 朱珍遲疑了下,問道:“夏王會如何處置突將、衙內、捧日、捧圣四軍?” 他已經聽聞了龍驤、廣勝、神捷三軍整編的事情,好像經歷了一番巨大的變動,這讓他心中滿是猶疑。 廳內正在玩弄婦人的武夫們聽了,不自覺地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事關他們的切身利益,不得不聽。 “太尉不妨親自去汴州談?!崩詈冀ㄗh道。 “這是夏王的意思?”朱珍問道。 “然也?!崩詈己敛贿t疑地說道。 擁兵自重談條件,以前邵樹德可能會接受,但這會嘛,不可能了。孤身入汴州吧,運氣不錯的話,或許還能掌軍。 朱珍又有些猶豫。 李杭的大手在舞姬裙內摸索個不停,眼角余光則暗暗注意著朱珍的一舉一動。 朱珍這廝是個典型的武夫,對地盤、軍隊極為癡迷,以至于一次次錯過機會。 早早答應夏王的話,這會已是荊南節度使??涩F在么,劉知俊背他而去,衙內、突將二軍經歷了大清洗,敗于鐵林軍兩次,一次損兵千人,一次損失更多,士氣低落,已是不太愿意再戰。 反觀夏王那邊,于中牟大敗朱友裕,又在醋溝擊破朱全忠最后的精銳,趁勝挺進汴州,數日克城。形勢變化如此之快,朱珍已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再遲疑下去,鐵林軍就要攻殺過來了,怕是要重演朱全忠舊事,將本錢輸得一干二凈。 “罷了!罷了!”朱珍長嘆一聲,神色凄楚,道:“便去一趟汴州。夏王有天命在身,如之奈何?!?/br> “恭喜太尉?!崩詈即笮Φ?。 雖然心情不佳,但朱珍仍然配合著問了一句:“喜從何來?” “太尉入汴州面見夏王,此等誠心,殿下定然激賞?!崩詈颊f道:“天下多事,似太尉這等良將,大王豈有不用之理?說不得,日后搏個了不得的富貴,也未可知呢?!?/br> 朱珍苦笑兩聲。曹州諸軍四萬眾,不知道還能留給他多少。 形勢比人強。而今也只能暫時雌伏,以待天時了。 若邵樹德昏了頭,逼反大將,諸藩鎮群起而攻之,或還有機會。 不然的話,也就那樣了。 曹州,離我遠去矣! 乾寧四年十月初九,梁軍最后的大將朱珍離開曹州,帶著少許親隨往汴州而去。東部戰場的形勢,陡然一變。 第047章 恩與威 朱珍一夜疾馳,第二天就到了。 臨近汴州時,被游騎攔下。 鐵騎軍十將李紹榮策馬上前,問道:“朱太尉?” 他客氣地說著朱珍的官職,但并沒有下馬,顯然沒有把朱珍當回事。 朱珍身邊的親兵對他怒目而視。 李紹榮還是穩穩地坐在馬上,動也不動。 周圍還有數十騎,大家都用看好戲的目光盯著朱珍一行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最不怕的就是與人干架。 “正是?!敝煺洳粍勇暽?,讓親兵遞過印信告身之類。 李紹榮仔細看了一遍,交還了回去,道:“汴州方下,四野不寧,盤查得仔細,太尉見諒?!?/br> 說罷,一揮手放他們過去了。 朱珍告辭離開,眼角仔細看了看這些騎兵。精明干練,騎術高超,是非常高明的游騎。 中原素來推崇沖陣騎兵,但游騎也是不可或缺的,邵樹德的騎兵種類可真豐富。 靠近城門后,一行人遠遠下馬。 城東有曹、宋兩座城門,分別通往曹州、宋州。朱珍從曹州來,自然從曹門進城了。 城門口已經換上了夏兵,看他們的裝束,應該不是正經軍士。 很多人沒有統一規格的軍服,穿得五花八門,看著像土團鄉夫。但甲胄數量不少,又遠超一般鄉勇。 這是民團里的精銳? 朱珍想起了聽聞過的侍衛親軍,在漢地被稱為部曲,在草原被稱為奴部,其實都一個意思,就是農奴。 私人部曲與門閥捆綁在一起,奴部與酋長捆綁在一起,邵樹德玩得可真夠花的。 聽聞當年攻襄鎮,揀選襄、房降兵入奴部,又選河南府降兵入奴部,再加上征服的草原部落民,這可真是步騎兩便,戰斗方式多樣了。 朱珍特意多看了兩眼,結果被回瞪了,還有人過來檢查文告。 “晦氣!”他暗嘆了一聲,讓人拿出東西來供檢查。 堂堂一個檢校太尉,擁兵四萬,控制著曹州數十萬人口,居然被人像下等人一樣對待。 但他忍下了。 親兵還有些桀驁,差點與侍衛親軍爭吵起來,大概是因為他們態度不好。其中一人cao著河南府口音,被朱珍親兵鄙視不已:大順二年被夏王俘虜的張全義舊部,如今也人模狗樣起來了,分外不能忍。 朱珍呵斥了一聲,親兵們老實了。 不是他們認不清形勢,實在是跋扈慣了,一時間很難改變做派。 “走吧?!睓z查完之后,朱珍等人將馬匹交出,統一寄養于羊馬墻內,其他人步行入城。 大街上的血跡、尸體早就清理干凈了,一點看不出大戰的模樣。 朱珍甚至懷疑,破城那夜諸軍到底有沒有力戰? 街道各處貼著安民告示,核心就是各安生業,夏王不翻舊賬,不會打擊報復,勿憂。 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商鋪全開,不知道是被逼開市還是真有生意做。 前往內城的途中遇到了一波軍士。 他們沒帶武器,但看起來精悍過人,便是空手搏斗,怕是也不會太差。 這是積年老武夫了! 朱珍饒有興致地停了下來,看這幾位老武夫在酒肆沽酒。 只見他們與店家爭吵了幾句,大概是嫌那酒摻水了。吵到激烈處,為首一人舉起斗大的拳頭,但久久沒有打下去。 店家也嚇了一跳,立刻給他們換了壇沒摻水的酒。沽完后,武夫們扔了一匹雜絹,滿意而去。 這匹雜絹大概值個三四百錢,應該有剩余。但武夫們大手大腳慣了,毫不在意,直接就走了。 沒錢?沒錢了就拼命拿賞錢,萬一走了狗屎運,殺了賊官,說不定還能當上官人。武夫們沒成家之前,根本不考慮錢的事情。 進入內城之時又經受了一番檢查,還是那批侍衛親軍。 這次要上繳武器了,其實十分不近情理,親兵們大怒。 “拿去!”朱珍親自解下佩刀,交給侍立于門前的慕容福。 親兵們見了,怏怏不樂,也交了出去。 邵樹德此時正在府中,聽到親兵報告后,微微點了點頭。 一般而言,進府前才交武器,這就是一個服從測試,也是壓你氣焰的手段,雖說朱珍愿意親自前來,已經沒啥氣焰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