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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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師未至。我想了想,總這么等也不是辦法?!鄙蹣涞抡襾砹藘晌恢饕涣抨愓\和趙光逢,道:“看王珂四處遣人大造浮橋的樣子,其應是要猛攻了?!?/br> 晉州九縣,州理臨汾及軍事重鎮霍邑早就被拿下。裴氏東眷、洗馬川兩房聯手發力之后,洪洞、趙城、襄陵、神山、冀氏五縣次第來降,唯汾西、岳陽兩縣仍在負隅頑抗。 裴禹昌也是果斷的,雖然尚未正式走馬上任,但卻拿出了刺史的派頭,令五縣官員征召縣鎮兵及土團鄉夫,以裴氏部曲為核心,收攏了霍邑鎮將薛離,往攻兩縣,同時也沒放棄勸降。 這是打算政治、軍事手段齊出了,比較符合邵大帥的審美觀。 邵樹德一直認為,這天下,不僅僅有軍事仗,也有政治仗,歸根結底還是政治仗。 李克用就只打軍事仗,所得有限。 而今邵樹德攻河中,也是以政治仗為主,軍事仗為輔,雙管齊下,相輔相成。 “大帥,晉絳二州已在我手,慈、隰二州被隔絕于外,多半明哲保身,不會參與王家子孫的內戰。那么,此戰便是晉絳二州與河中府之間的戰爭了?!标愓\分析道:“大帥欲行何策?” “河洛方面可抽調得出兵力?”邵樹德問道。 “大帥,李唐賓欲攻澠池,怕是很為難?!?/br> “那就調侍衛親軍兩千人北上?!鄙蹣涞潞敛华q豫地說道:“他又不敢用這支部隊,天天押運糧草,能長什么本事?給我到平陸去?!?/br> 盧嗣業就像被人按了自動開關一樣,立刻攤開紙筆記錄,杜光乂在一旁嘆為觀止,覺得學到了很多。 “青唐都,也出動。讓高仁厚回來!他一個絳州接應使,怎么搞成垣縣鎮遏兵馬使了?把垣縣防務移交給臧都保、牛禮二將,他回來指揮侍衛親軍兩個千戶及青唐都,這便是七千步騎?!鄙蹣涞孪露藳Q心,語速變得很快,盧嗣業筆走龍蛇,竟然還有時間停下來等邵樹德繼續說。 杜光乂默默地走到桌案旁,給盧嗣業磨墨。 “陜州還有部分潼關鎮國軍在換防休整吧?一并北調?!?/br> “先取解縣鹽池,再攻河東?!?/br> 盧嗣業一愣。 “河東縣?!鄙蹣涞卵a充了一下。 毫無疑問,攻鹽池是一記妙招。如今王珂將大部分兵馬帶去了汾水,剩余的兵本就不多,還得屯于河東縣,又有幾個兵能守御鹽池? 今年的鹽利還沒到收獲的時間,此時被占,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是一項價值六七十萬緡的大買賣,不知道多少人在分食其中利益。別說被占了,就是受到威脅都會引起巨震。 邵樹德的這個策略,就是對付王珂這種新近上位、根基不穩的人的狠招。 如果把王珂換成李克用,就是河東縣被人抄了,他多半也能暫時彈壓下來,然后帶著部隊殺回去。 王珂有這本事嗎?如果有,倒讓人刮目相看了。 “朝廷使者到哪了?”邵樹德突然問道。 “已至馮翊?!壁w光逢可等到出場的機會了,這種外聯的事務一直歸他管,立刻回道。 經過邵樹德一番黑箱cao作,朝廷派給事中裴樞為天使,攜詔書、旌節等物事前往河中,欲授絳州刺史王瑤為護國軍節度使、河中尹。 這同樣是一記狠招。 邵大帥的兵法,現在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軍事層面了。 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敵之可勝”,既可以是軍事層面,也可以是經濟、政治、外交、人心等所有方面。 戰場,可不僅限于汾水兩岸雙方對峙的那塊土地,大著呢! 叔叔這次就給侄兒王珂好好上一課,讓他知道什么叫不敗而敗。 對了,天使裴樞出身聞喜裴氏,中眷房,肅、代二朝宰相裴遵慶之曾孫。 中眷裴有三支,即萬虎支、雙虎支、三虎支,裴樞出身三虎支。 國朝以來,中眷裴出過兩位宰相,雙虎支裴光庭相玄宗,三虎支裴遵慶相肅、代二宗。 比起西眷裴二位宰相(裴寂、裴世矩),洗馬裴二位宰相(裴談、裴炎),南來吳裴三位宰相(裴耀卿、裴行本、裴坦),東眷裴六位宰相(裴居道、裴休、裴澈、裴垍、裴冕、裴度)也不算差。 裴氏三眷五房,明里暗里來往不斷,國朝二百余年出了十幾位宰相,使相(節度使、觀察使)也很多,還有各種刺史之類的中下級官員,說一句超級門閥不為過。尤其在河中地面上,任何小看他們的人,都會吃大虧。 這種世家門閥的潛勢力,一旦結合軍閥的刀把子,所產生的力量是很驚人的。 王珂殺裴氏妻,大謬矣。王重榮給你找的好媳婦,你自己玩砸了,還有啥好說的。 “讓任遇吉宴請天使,再給天使打聲招呼,稍稍放慢一些腳程?!鄙蹣涞路愿赖溃骸斑€沒到他出場的時候?!?/br> 第062章 填河 汾水北岸已經筑起了一堵土墻,絳州軍士卒戍于土墻之后。 不遠處,還有連綿的營地,旗幡林立,游騎四出。 而在南岸,河中軍正在緩緩出動。 有軍士執大盾于前,掩護另外數百人突進。 之前數日的奮戰,河中軍在汾水中央一淺水處釘下了一根粗大的木樁,并用鐵鏈連接到了南岸。 此時便有數百人扛著沙袋,往鐵鏈旁邊扔。 每填平一段,就有軍士大聲歡呼。其他人干勁更足,手底下也更有力氣了。 這是劉訓所出之計,學的馬燧?。╤uán)水之戰故技。 而且他仗著兵多,還到下游尋找地方建造浮橋,分散絳州守軍注意力。 王珂對此心服口服,已經放棄親自指揮了,對劉訓言聽計從。 不過這也惹得陶建釗、張漢瑜等老資格大將不滿。他們求外放刺史不得,本來就很不高興,現在又被劉訓這么一個外來戶給壓過一頭,心中更是惱火,就差直接消極怠工了。 說白了,還是王珂威望不夠。換王重榮在此,有人敢這樣嗎? 河對岸不斷飛來箭矢,填河的軍士時有死傷。 “他媽的,不填了,這是驅趕我等送死!”有人將土袋砸在地上,怒吼道。 “弟兄們,別填了,家中還有老父母,填河死了誰來養?”有人應和道。 “他們王家子孫兄弟相殘,關我等何事?” “留后呢?填河沒賞錢嗎?賞錢在哪?” “賞錢!賞錢!” “嗖!”一箭飛出,將叫得最歡的一人射倒在地。 劉訓策馬馳來,戰刀揮舞,一個滿是不可置信表情的頭顱飛了起來。 在他身后,數百名晉陽軍士連連開弓,剛剛有嘩變苗頭的軍士死傷慘重,幾乎一個站立的都沒有。 戰場上一片靜默。 甚至就連河北岸的弓手都停下來了,莫名其妙地看著南岸。 “不從命者,便是此等下場!”劉訓下馬,將頭顱舉了起來,道。 這些驕兵悍將,他早就一肚子老火了。 晉陽軍士也跋扈,但上陣作戰時卻沒這么多屁事,一個個老實得很。 河中軍怎么變成這副樣子了?似乎從王重榮死后就開始有這方面的苗頭了,但王重盈也不管,等他死后,終于無法收拾,演變成了現在這么一副鳥樣。 王珂,終究非人主也。換隴西郡王在此,誰敢鬧事? “繼續填河!”劉訓下令道:“將這些首級懸掛到轅門上,警示眾軍?!?/br> 晉陽軍士依令而行,抽出刀斧,將首級一一斬落。 遠處的河中軍士一片沉默,沒有動靜。 劉訓臉上怒氣一閃而過,正待說些什么,突然有人大呼:“留后來了!” 王珂在數百軍士的簇擁下,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河邊??粗鴿M地的鮮血以及隨意堆在一起的頭顱,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良久之后,才說道:“今日填河軍士,人賜錢兩緡?!?/br> 親兵策馬而出,至各部宣令。 良久之后,終于有人動了。 他們扛著土袋,踩著已經填得差不多的河段,涉水向前,將土袋扔在鐵鏈旁。 并不是每一處都填,只要能給人下腳過河就行了。 對面又有密集的箭矢飛來,而且專往王珂這邊射。 “回去!”王珂一撥馬首,就打算避開。 劉訓快步上前,拉住王珂的馬轡,道:“還請留后立于此處。吾聞邵樹德攻興鳳,軍士屢攻不克,其人策馬上前,言‘立于此處坐等將士破敵’,有箭矢落于馬旁,他但大笑,言‘賊軍給吾送箭而來’,將士憂心主帥安危,人人奮勇,終克堅城。末將請留后效邵樹德故事,激勵眾軍士氣?!?/br> 王珂有些猶豫。 對面又飛來一波密集的箭矢,落在牌甲上,落在草地上,落在旗幡上。 “留后快走!”親將裴凌從劉訓手里搶過馬轡,苦諫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箭矢橫飛,旦夕橫禍,留后不愛身乎?” 說罷,招呼眾人簇擁著王珂便往后而去。他們走得匆忙,甚至連旗都卷了。 劉訓勃然大怒,剛想讓晉兵攔住王珂,最后又頹然放棄,悵然無語。 給了王珂一次好機會,可他沒把握住。 主帥的威望,往往就是靠一件件小事積累起來的。 河對面的邵賊,于遮虜軍城遠距離射殺敵兵,在代北鎮壓軍亂,于晉陽襲殺桀驁衙將賀公雅,在河東地面上小有名氣。后又討黃巢,破拓跋思恭,收河隴,平興元…… 你所做的每一件讓人驚嘆的事,都會被軍士們傳唱,一點點加深威望,最終不可動搖。 你走到哪里,軍將們盡皆俯首,不敢有二心。 你下達的每一個命令,軍士們都會無條件服從,盡心去做。 便是投降而來的外軍,也會為積威所懾,收起那份囂張跋扈的心思,暗暗隱忍蟄伏。 王珂,終究不是邵樹德那種從底層殺出來的梟雄,他沒這份膽識。 諸軍輕視,豈能無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