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42節
“但......這把梳子,很合適你......” 聽著方硯清的話,將指腹按在梳背上緩緩摩挲,賀七娘訥訥道:“我在外釀酒賣酒,不,不合適的?!?/br> 當年阿耶失蹤,為謀生計,她推著酒到鎮上市集售賣時,曾遇過幾次地痞流氓,也聽過一些流言蜚語。 賀七娘自那之后,便知曉她本就生得與人不同,若再裝扮得顯眼一些,那有些話只會傳得更難聽。 這也是后來,她日日只穿棕色葛色一類的衣裙,便是纏發的巾帕也用得是灰撲撲顏色的原因。好在她本就只會梳那一種辮子,也可借此安慰自己,這樣裝扮省事,也省錢。 當初,她能說笑一般將這話說與許瑜聽,可眼下當著方硯清的面,她卻有些說不出口了。 賀七娘心頭有些悶,低頭用手指扣著身上葛色的襖子,不再去碰那把與她格格不入的插梳。 他應該能懂她想說什么的吧?哪料,方硯清只是轉身再度走到她的身邊,微垂了頭,將視線落在她的鬢邊。 娓娓道來的話語間,卻滿是令她險些落淚的溫柔。 “我阿娘在世時曾說,女子之身投入這世道,雖有太多不易,但縱為女子,當也有一番屬于自己的自在逍遙?!?/br> “若依我之言,七娘你若胡服男裝,可。你若簪釵華服,可。你若恣意縱馬,可。你若當壚賣酒,更是不無不可?!?/br> “你阿耶遠走,令你一人面對這世間種種,我知你定是受過委屈。但眼下,只要是你喜愛的、想要的,你盡可直言?!?/br> 方硯清一面輕聲說著,一面從袖間掏出帕子。卻又在手即將碰上她臉頰的一瞬頓住,轉而往下落了落,將帕子遞到她手邊。 并自嘲般開口說道:“再者說了,那厲害的商戶娘子,你難道還未見過?你那酒鋪旁邊的胡人娘子,咳,就挺厲害的?!?/br> 想到隔壁的安氏娘子,在見過方硯清一面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連續登門三道來送吃食借用具,賀七娘破涕為笑,險些笑出聲來。 掏出自己的帕子,賀七娘搖搖頭。 “我今兒帶了?!?/br> 擦干淚,她再度抬手按了按鬢邊的插梳,做了決定的同時,也抿唇羞赧地笑。 但這“謝禮”一說......眼珠靈動一轉,賀七娘有了主意。 “那我就收下這把插梳,權當是你送的生辰禮了。至于旁的,你可趕緊收好吧,我看著我的心都突突直跳?!?/br> “而且,今后你也不能同我說什么謝禮之類的話,且不論什么救不救的,我們即為友人,這都是應該的?!?/br> “友人?” 方硯清轉了轉手上的戒子,尾音微微上揚。 “嗯!方硯清是賀七娘極為珍視的友人!”賀七娘直視方硯清的雙眼,很是鎮重地說到。 “嘖,那好吧?!?/br> “你又嘖?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得不對?!?/br> “沒有?!?/br> 方硯清避開雙手叉腰,柳眉倒豎的賀七娘,彎腰抱起正滿屋子亂嗅亂跑的來寶,指尖輕點在它鼻頭,疏眉展眼。 “怎敢?畢竟七娘可是會在彭城司法佐面前提刀的人,來寶,你且說對吧?” “方二郎!” “我們回吧?若回得慢了,栴檀可就抓著遠松往東都送信去了?!?/br> “那咱們快走,快走!哎呀,二郎你快些,當心我待會叫安娘子過來飲茶?!?/br> ———— 臘月初九,伊州終于迎來雪后初霽的天氣,冬日的陽光灑在雪上,銀雕玉砌。 栴檀他們這段時日一直暫住她家,不過在方硯清的堅持下,賀七娘早已搬回了正屋,彼此歇息的屋子又調換了一趟。 賀七娘這幾日忙著準備過年的物件,倒還特意為她自己添了一架銅鏡,擱在臨窗的矮桌上,旁邊擱著新買的膏脂。 攬鏡將頭發編好、盤好,從親手縫的布袋中取出那枚插梳,仔細別進發間,賀七娘側頭看了看,銀色的發梳別在她盤起的麻花辮旁,很是精致。 打定主意等到年后余娘子再登門,一定要學幾個盤發的樣式。賀七娘穿好保暖的鞋子,快步去了儲酒的屋子。 前兒個釀的那甕酒,已可開壇了。 打開封口,賀七娘用手攏在甕上扇了扇,聞得醇厚酒香,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隨即將竹勺伸進去,打出一勺酒,倒在碗中。 入口的酒液甘洌中帶了微甜,賀七娘露出心滿意足的笑。果然,運水、帶曲的這一番功夫沒有白費。 打算將這酒分壇封好,來日好送給方硯清他們,賀七娘忽地想起,她備的酒壇還在方硯清所住的東偏房沒有拿過來。 方硯清他們又忙了起來,日日早出晚歸的。有時她都睡下了,才能聽到來寶歡快迎人進屋的嚶唔動靜。 怕今晚又等不到他們回來,賀七娘走到偏屋門前,撣了撣裙擺,又抿了抿頭發,這才推門進去。 一進屋,便有方硯清身上的淡香隱隱襲來,賀七娘在這片陽光未能闖入的陰暗中有些昏昏然。 記得那些提前備好的酒壇都被她一一碼放在靠火炕內側的墻角,她繞過方硯清早幾日搬來的箱籠,彎腰去搬酒壇。 一一將酒壇挪到屋子中央,正準備去取最后一個。叮啷一聲,眼下銀光一閃,卻是鬢旁的插梳落下,恰好掉進了方硯清裘衣擋住炕沿下。 “哎呀!” 著急去撿梳子,賀七娘一手搭在炕沿,用力往下探手。誰知猛地身子一偏,卻將搭在上頭的裘衣給帶了下來。 瞬時都忘了去撿梳子,賀七娘慌忙將裘衣撿起,抱到懷中拍打檢查,生怕弄臟了哪處。 眼角余光卻是一瞬瞥見被裘衣罩住的,一本反扣著的書。以及書下露了一半,周身泛著潤澤光芒的木簪子。 作者有話說: 嘶哈嘶哈~~遲到了遲到了~~~7點多才開完會~~哎一古~~~ 第3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許瑜手把手教她刻出的字◎ 片刻的精神恍惚, 賀七娘回過神時,正兩眼直勾勾盯著那支木簪。 在一下一下跳得越來越快,及至猶如擂鼓的心跳聲中, 賀七娘杏眼圓睜。對于眼前所見的這一物,她尤感難以置信。 那被遮擋在書下的, 本不過普普通通一支木簪, 線條坑坑洼洼并不平整, 一眼就能看得出雕刻之人手藝不精。 偏是露在書外的那朵木刻的花,正是叫賀七娘乍眼得見之后,便感驚心駭神, 連手腳都一瞬發麻。 那朵并不精巧的花,并非市面上木簪常會雕刻的樣式。當初, 許瑜將刻了花的木簪挽進她的發間時, 曾一本正經地同她講述它的來歷。 這花名為朱槿,源產自于嶺南,是他偶然在書中所見...... 勉力穩住心神,賀七娘將探究的視線移到被書遮蓋之處。 定是她想岔了的! 這朱槿花的樣式雖說在彭城并未得見, 但方硯清來自東都, 許是這花樣在東都盛行,那也是可能的。 賀七娘這般想著, 心里卻偏有一道異聲在喋喋不休。 那聲音不住說著, 若她想要確認這木簪與許瑜無關, 分明還有一處標記是可以供她辨別的。她現下不敢, 儼然是已經猜到了結果。 不自覺地咬緊下唇, 賀七娘終是在那道聲音的催促下, 將手緩緩伸向那本倒扣著的書。 手在觸及書脊的一瞬停住, 猶豫須臾, 然后又繼續往下伸去。及至將書冊挪開,把那木簪子拿到手上時,賀七娘這才恍覺,原來她的手竟是不由自主地顫得厲害。 閉眼深深呼吸,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賀七娘鼓起勇氣,睜開眼,并用指腹沿著木簪被人撫摸得已然光滑油潤的簪身,往最下頭的尖端處探去。 這木簪的材質用得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桃木枝,是極其常見的木料。但若真如她在初時所見時,腦內躍入的那個念頭所想的話,在那尖端之處...... 指腹明顯感受到一片凹凸,雖已不復當初剛雕出來時的毛刺剌手,但那樣熟悉的筆劃走向,她哪里會分辨不出? 那是許瑜站在她身后,握著她捏了刻刀后不住哆嗦的手,手把手教她,二人一起刻出來的“賀”字啊...... 膝下一軟,賀七娘的身子靠著炕沿頹然落下。 方硯清的裘衣搭在她的膝頭,拿著簪子的手無力搭在上頭,賀七娘茫無端緒地坐在地上,耳畔,一縷碎發悄然落下。 思緒,一瞬被拉回到洛水村那間,種了桃樹的土墻小院...... ———— 洛水村的冬,并非日日都是如伊州這般的鵝毛大雪。 更多的,是連綿不絕的雪粒里摻了寒涼的雨,在雨雪紛紛之間,將大地澆灌得又濕又冷的。 只消寒風一吹,就會有刺骨的寒意從腳下彌漫,將整個人凍得連腦子都變得麻麻的。 那是臨近年關的時候,過年打酒的人較之平常有所增加,所以,賀七娘應了掌柜的要求,往鎮上送酒的次數也一日日多了起來。 記憶中的那天,她正送完最后一趟酒回來...... 連日的雨雪,早將洛水村往鎮上去的那條必經之路澆得泥濘不堪。 賀七娘推著運酒的手推車東倒西歪走了一路,踩了滿腳的黃泥之余,就連箬笠和蓑衣都擋不住綿綿不斷地雨雪,浸濕了她的薄襖。 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她的頭發都濕了大半,黏在被風吹得發白的臉上,也不知到底是雨雪澆的,還是她累出的汗。 用后背抵開院門,賀七娘奮力將手推車往院里拉時,一眼便看到了門后透出的昏黃燈火。 猜到定是許瑜從鎮上的書塾回來了,當即很是開心地喚道:“阿瑜!阿瑜你回來啦?” 聞聲,屋內奔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冒著雨雪,一臉焦急地朝她迎來。 那時的許瑜一身灰色薄襖,身形瘦削卻高,連帶袖子都短了一截,掛在他的手腕處。面色因常年讀書不見日頭而養得很白,他眼尾微微上翹,是村里嬸子們常拿來逗笑,打趣他將來定是多情的那種桃花眼。 許瑜朝她快步跑來,見了賀七娘狼狽不堪的模樣后,二話不說就伸手上前,想要接過她手中的推車扶手,嘴上亦是開始了一貫的絮絮念叨。 “早同你說了,天色不好,就別往鎮上去。這雪天路滑,天黑的也早,你也真是太不管不顧了些。你真不怕萬一摔在路上,都沒人能去尋你嗎?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后,讓我去送嗎?” 擰腰避開許瑜的手,賀七娘笑嘻嘻地推著車往里頭走,口中回到。 “這不快過年了嗎?鎮上打酒的人多?!?/br> “我今兒這趟送完,年前就不必再去了。正好,掌柜也將錢結給我了。咱們晚上算一算,留下你開年要交的束脩,剩下的錢,我估摸著能給你換件新襖子?!?/br> 聞言,許瑜身形微頓,然后強硬地搶過她手中的扶手,將賀七娘往屋里攆。 “趕緊進屋去,我在灶間燃了火、燒了熱水。盆里我給你兌了水,要是涼了你就再加些熱水,衣物我等下給你放到門后?!?/br> 見她還想反駁,許瑜已徑直推起車往棚下去。嘴上,倒還是一直念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