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懺悔
兩人離開庫房往回走,寺內的廊道曲折幽深,眼見的高處是恢弘的殿角樓宇。 周圍樹影婆娑,景致清幽。 整個長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法顯走在眼前,白衣似雪的僧袍上晃著斑駁的樹影,尤為的亮眼。 雪白色…… 花千遇看著他的背影滯了一滯,他經常穿月色的,這雪色的僧袍倒是少見。 “法師?!?/br> 聽到聲音,法顯回頭看她。 花千遇打量他一眼,問:“你們佛寺還有白色的僧袍嗎?” 這個問題著實無知了點,天臺寺分內外門,僧袍自然也會有細微的差別,以便能分辨出內外門的弟子。 畢竟佛寺僧人眾多,又記不全所有人,遇到內門的師兄總歸要打聲招呼,僧袍的差異正好可以解決分辨不出身份差別的問題。 法顯解釋道:“這是內門弟子的僧服?!?/br> 他一說,花千遇立即就明白了,受到先入為主想法的影響,她還以為寺內所有人都穿月白色僧袍。 知曉了原因,她順嘴又說了一句:“你穿上還挺好看的?!?/br> 說完不覺得有什么,畢竟這是實話。 法顯一怔,目光直視她。 見他眼底生起的波動,花千遇這才回味過了,這句話略顯的曖昧了。 是人因為衣好看,還是衣因為人好看,這個模糊點未免引人遐想。 她定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絞盡腦汁的開始想怎么不留痕跡的轉移注意力。 幸而未費多少愁思,這時廊道拐角處走出一個僧人來。 他走到法顯面前垂頭施禮:“師叔,南山禪寺的明度禪師要離開了?!?/br> 明度禪師不遠千里來天臺寺正是為他而來,尋求解惑,如今歸去自應想送。 法顯轉眼看他,叮囑道:“先讓禪師稍等片刻,貧僧稍后去送送他?!?/br> “是,師叔?!?/br> 僧人領話離開,消失在兩人面前。 花千遇納悶:“法師現在也無事,怎么不跟他一同走,去送別明度禪師?” 法顯垂眸望她一眼,神情柔和道:“貧僧先送你回去?!?/br> 花千遇無言,后悔問他這句話了,低聲嘀咕了一句:“我又迷不了路?!?/br> 聽到她的低聲細語,法顯笑了笑,也沒答話。 將她送回客房,法顯離開去送明度禪師,只過了半個時辰,他又去而復返。 花千遇看著坐在她房間里不走的法顯,出于難以言明的心里,現在不太想看到法顯。 她暗示幾次,他都不知趣。 憋著氣問:“法師就沒有其他事可做了?” 辯法大會剛結束,按理說他應該是最忙碌的時候,要處理一切后續,怎么看他都比掃地的和尚還閑。 “有?!?/br> 花千遇面露喜色:“那法師去忙吧?!?/br> 法顯唇邊露出一絲笑:“貧僧來陪施主解悶?!?/br> 可去你的,你才是最讓她煩悶的人。 如同未看見花千遇垮下來的臉色,他提議道:“空海山的風景不錯,四季景色變換瑰麗秀美,余霞成綺,施主可想去看?” 花千遇一臉拒絕。 法顯又道:“時值夏季,山里的佛香池應是開滿了蓮花,聽說水潭里生有一尾金色的的鯉魚,百姓都在傳若是能看到這尾金色鯉魚,許的心愿有朝一日會靈驗?!?/br> 聽完后她神色微動,一絲好奇心被勾起。 法顯真的會拿捏她,知道什么能引起她的興趣。 他低柔的聲音,像是誘惑一樣:“施主要去嗎?” “要……” 話才開口,花千遇忽地驚醒,連連擺手改口道:“不去,不去?!?/br> 她現在迫切的需要冷靜,不能再跟法顯待在一塊了。 法顯沉默了下來,唇線變得直刻。 半響后,仍不死心的說:“貧僧陪施主下棋吧?!?/br> 花千遇愣了愣,琴棋書畫,她是樣樣不通,唯一會下的棋還是五子棋。 她下意識想要拒絕,看向法顯時卻是一頓。 他笑著,該是溫暖的笑容,只是人看著卻有一絲哀傷,仿佛這笑是為了笑而笑。 忽然就不忍心了。 她猶豫的開口:“那……好吧?!?/br> 法顯唇邊加深的笑容,映的滿室生輝。 兩人開始下棋,由于她那蹩腳的棋藝,法顯下圍棋,她下的還是五子棋。 法顯沒見過這種下法,直接愣住了,靠她的無恥以及厚臉皮,第一盤贏了。 法顯不愧是聰明人,初局過后就知道游戲規則了,然后沒贏過一盤。 他深知若是贏了,花千遇自尊心受創說不準就不玩了,還真被他猜到了,她正是這樣想的。 幾局下來法顯明夸暗捧,直把花千遇哄得心花怒放,自信心爆棚。 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她都要號稱棋藝第一了。 兩人下了半個時辰的棋,花千遇玩嗨了在法顯又一次提議下去了趟佛香池,回來時已經暮色四合。 晚鐘在落日余暉中敲響,驚動了林間的飛鳥。 天臺寺內一簇簇燈火被點燃,佛殿連著的長廊、兩側的法堂,禪堂,皆都燈火照耀如同白晝。 法顯又陪她吃了晚飯。 分別時,他垂眸看著她,面容上柔和的笑意已全部斂盡,只剩下平靜以及疏冷。 花千遇隱隱覺得不對勁。 她回看他,他和往日略有不同,又似乎沒有什么改變,只是變回了那個溫雅待眾生平等的法顯。 法顯看她許久,許久,澀聲道:“施主收拾一下行囊,明日便離開天臺寺吧?!?/br> 聽完此言,她突然恍然,心底有一個清楚又確定的念頭,這次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不知為何會生出此念,可莫名的就是深信不疑。 她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間的暈眩。 恍惚過后,思維更加的清晰,什么理不勝欲,恐怕這才是法顯破戒的真正原因。 他沒說謊,卻也未說真話,只是半藏半露,掩蓋了一部分真相而已。 花千遇猜的沒錯,法顯確實沒有完全向她說明。 昨日她問他,何來業障。 他答,一念妄生因果。 其實這句話后面還有一句法顯沒有道出口。 一念妄生因果,心動彈指剎那。 生了妄念,又如何能夠不動心呢? 即使缺失了這后面一句話,花千遇也能推算出差不多的意思。 原來,纏綿的背后是離別。 等她回神的時候,法顯已經離開了,眼前再也尋不到那片雪色的僧袍。 夜晚靜寂無聲,花千遇躺在床榻上左右睡不著。 她想不通有什么可煩惱的,如此不正是合了她的意,可心頭又有些悶悶的。 思來想去,翻來覆去,猛地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花千遇走到窗前吹風,晚風微涼,吹在臉上涼絲絲的有幾分清涼。 眼前是隱在昏暗中的巍峨殿宇,燈火零星散布在各處,有如星火。 視線環視一圈,落在了對面的窗欞上,亮著淡淡的柔光,映出窗內綠植的影子。 她盯著那扇窗發了一會兒呆。 回神后,決定不再思索這些煩惱的事,正待要回身繼續去睡覺,便見對面禪房的門打開了,法顯自門內而出,往院門外走去。 時至深夜,他這么晚會去什么地方? 花千遇猶豫一下,悄然跟在身后。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饒過曲折的廊道來到主道上,只朝著一個方向而去,偶爾遇見來給長明燈添香油的弟子,還會停住垂首施禮。 法顯內力深厚,未免被他發現,她不敢跟太近,只遠遠的看著他的背影。 雪白的僧袍在夜色中變得模糊。 蒼白的煙一樣。 他穿過一重重的佛堂,身上燃過燈光的暖,后又沒入暗夜的黑。 前方是萬佛殿。 殿門大開,整間佛殿是暗的,一燈不亮。 法顯拾階而上,走入殿內,外面照進的月光鋪在潔凈的地磚上,人影在晃動。 往里走月色銀輝照耀不住,他的身影變得更加模糊。 看著他走入殿內,不覺疑惑叢生。 他來萬佛殿做什么,莫不是晚上還禮佛燒香? 心念微轉,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遂提氣飛上臺階,身形隱在殿門外,屏氣凝神的看著他。 法顯來到香案前尋到火折子,其后將香燭點燃,燈光一個個的亮起來。 大殿內燈燭晃耀,霎時明亮。 他只點燃了身旁兩側的幾根香燭,這殿內還有近百燭尚未點燃。 萬佛殿中間的亮的,殿柱兩側依舊昏暗,菩薩羅漢的神形都若隱若現。 法顯自取了叁炷香,放在香燭上點燃,待煙氣如絲,捻在手中拜了幾拜,后又插入香爐中。 佛前有叁個蒲團,他走到中間那個蒲團,屈膝跪下。 偌大的佛殿內只他一個人,滿天諸佛垂眸看他,以最慈悲的眼神。 他在佛前懺悔自己的罪孽。 他在佛前鞭笞自己的妄心。 他業障纏身,身心戒具破,罪孽深重,不祈求寬恕,只求災禍厄運只降臨他一人。 ………… 法顯寺門所在的山名我改成空海山了,感覺這個名字比較有意境,萬法皆空,苦海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