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祟 第64節
下面硬梆梆如鐵槌,姜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和他聊天。一看到他的信息,姜也的腦子里就塞滿了那種不可說的畫面。 argos:【上廁所?!?/br> 為什么會做那種夢?姜也強迫自己保持理智,戀愛是情感中的禁區,失去理智意味著沒有好下場。他進了衛生間,用冷水沖了個澡。年輕,火氣旺,冷水無用,他用額頭抵著冰冷的瓷磚墻壁,用手觸碰到自己的熾熱。喘息、發抖,想象回到那個迷亂的夢境,是靳非澤握住他最隱秘的秘密。 情感麻痹他的神經,他腦袋里亂糟糟的?;蛟S他的確可以把靳非澤作為人生的錨點,以靳非澤的存在確認他自己。他和江燃如此相像,可江燃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愛上誰吧?他和靳非澤的關系就是他區別于江燃的最好證明。 他喜歡靳非澤,所以他不是江燃,盡管這份喜歡他并不想承認。 衛生間外,他的手機不斷彈出靳非澤的信息。 阿澤小可愛:【你上廁所上了好久?!?/br> 阿澤小可愛:【你在干什么?】 阿澤小可愛:【又不理我,殺了你?!?/br> 水滴劃過喉結,鏡里的姜也輪廓冷峻,眼神迷蒙,披了一身的水漬,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淋浴的水滴。最后別無他法,他在衛生間里待了一個小時。 *** 航班在下午,姜也領著李妙妙和靳非澤中午就到了。他們仨現在是綁定的狀態,李妙妙一個人留家不安全,姜也肯定得帶著她。至于靳非澤,沈老師料想的沒錯,姜也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但沈老師想得太天真,讓他干活兒是萬萬不可能的。他連行李都嫌沉,姜也替他背著,姜也自己的行李和李妙妙的裝了一個包,讓李妙妙背著。大少爺手里只拿一杯奶茶,還總是嫌奶茶店出的新品不夠甜。 靳非澤奶茶喝多了,到了機場就去上廁所。首都機場人多,姜也怕李妙妙暴露鯊魚齒,讓她戴上黑口罩。她今天的辮子是靳非澤梳的,一左一右兩捆麻花辮,再戴一頂褐色的小熊帽,一雙葡萄似的黑眼睛盯著人看,讓人見了歡喜。其實路人不知道,她不是在盯人,而是在盯rou。 姜也現在出門包里主要放兩種東西,一個是李妙妙的rou干,一個是靳非澤的山楂糕。 正好沈鐸手下兩個研究生也到了,一打眼就看見衛生間門口站著的姜也。前面只見過照片,現在看了真人,比照片上還要俊。他穿了一身白色羽絨服和卡其色長褲,身材高挑,一點兒也不臃腫,倒有種雪松似的清峻挺拔。 男生先自我介紹,“我叫陳嘉——這是你meimei?好可愛,meimei好!” 學校里老牛吃嫩草的事情不少,姜也不露聲色地把李妙妙拉到身后,“師兄好?!?/br> “師弟好,我叫路茵,”女生笑著朝姜也伸出手,“哇,師弟好帥,咱們沈門的顏值水平有救了?!?/br> 被迫加入沈門的姜也和她握了握手,道:“……師姐好?!?/br> 路茵妝容精致,一頭褐色大波浪,嘴唇像精雕細琢的玉石,晶瑩剔透,日光燈下毫無死角,一看就是個慣會恃美行兇的人。她一來就盯住了姜也,大一的青瓜蛋子,大多都擋不住成熟師姐的熱浪。她指了指姜也手里的水,說:“沒帶水,可以借你的喝一口不?” “這水喝過了?!苯驳f,“你買一瓶吧?!?/br> “沒事,”路茵眨眨眼,說,“我不介意?!?/br> 姜也皺了皺眉,一學期埋頭學習,也沒談過正常的戀愛,他看不懂這種男女之中的曖昧暗示,只覺得這師姐沒有邊界感。他道:“抱歉,我有潔癖?!?/br> 路茵一慣在情場上得意,沒料到姜也會直接拒絕,笑容一時有點僵硬。 陳嘉出來打圓場,“我給你買一瓶去。師弟,你師姐行李多,幫她拎一下箱子?!?/br> 幫忙拿個行李箱而已,姜也沒想那么多,剛剛接手,靳非澤懶洋洋的聲音遙遙傳來,“他這只手要牽我,沒空拿別人的行李箱?!?/br> 要說恃美行兇,誰也勝不過靳非澤。他一米八八的身量,一走過來,全世界的光都好像集中在他身上。上帝造人太偏心,別人是藤條隨便濺出來的泥點,他是精心捏出來的親兒子。 他說:“小也,我渴了?!?/br> 姜也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妖,放下行李箱,把自己的水遞過去。 路茵:“……” 不是說有潔癖嗎? “擰不開?!苯菨烧f。 姜也:“……” 他把水擰開,靳非澤淺淺喝了一口,才開始笑吟吟地自我介紹:“兩位前輩好,我是靳非澤?!?/br> 兩邊互相打了招呼,靳非澤旁若無人,硬要拉姜也的手。 “你不牽我我會迷路?!苯菨珊吆哌筮?。 姜也另一只手還要推靳非澤的行李箱,沒辦法幫人提行李了。他把行李箱還給陳嘉,道:“抱歉?!?/br> 陳嘉:“……” 路茵:“……” 路茵很尷尬,說:“抱歉啊師弟,我不知道你們是情侶?!?/br> “……”姜也牽起靳非澤的手,頓了頓,道,“我們是普通同學?!?/br> 陳嘉吶吶道:“那你牽著靳學弟……” 姜也牽靳非澤,純粹是因為靳非澤這個家伙實在太任性,他要牽手,姜也不給牽,萬一他等會兒不聽話亂跑,姜也還得花時間找他。 沒錯,就是這樣,才不是因為姜也也想牽手。 姜也抬頭,面不改色地道:“他會迷路?!?/br> 路茵和陳嘉一臉“你聽聽這話你自己相信嗎”的表情,無語沉默。 *** 等沈鐸來了,大家一塊兒上了飛機。吳家避世而居,住得相當偏,在靖州以東8公里的一個山坳子里。姜也一行人下了飛機,先坐汽車去靖州,然后坐的士跑了幾公里,最后坐摩的上山。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八點,憑著山間月色遙遙可見侗寨高聳的大鼓樓。那鼓樓棱角分明,尖頂指著天,檐角展翅欲飛,在月色下是一團張牙舞爪似的雄踞黑影。吳家好幾個長輩親自出寨接人,把沈鐸迎了進去。莊知月也來了,提著燈籠引路,帶他們去家里下榻。 “你姑婆……”姜也問,“是怎么去世的?癌癥么?” 莊知月搖搖頭,說:“你是不是想說她和其他家的掌門一樣,得了癌?我姑婆不是道上人,是個普通人。她是喜喪,睡覺的時候走的?!?/br> 陳嘉問:“我以前來過這兒,見過吳家大家長和三個子女,倒是沒聽說過這個老姑婆?!?/br> 莊知月說:“我姑婆不喜歡人多,一個人單住,而且住得很偏。因為她獨居,她走了好幾天,有人路過她家聞到尸臭才發現的。她是落花洞女,吳家也不大愿意她見人?!?/br> “落花洞女?”陳嘉覺得稀奇,“嫁進山洞的女人?” “沒錯,”莊知月看了看周圍,見吳家的長輩都在和沈鐸說話,小聲道,“吳家有個遺傳病,傳女不傳男,每隔幾代人就有個女孩兒癡呆。古時候有傳說,說這類癡女子叫‘落花洞女’,她們是被洞神看上了,一旦成年,就必須披著紅蓋頭嫁進婁無洞,要不然洞神作祟,全家人完蛋。婁無洞是我們當地一個山洞,很深很深,里面的路相當復雜,至今沒有探明。這個習俗解放前一直都有,聽說嫁進婁無洞的女子沒有一個出來過,我覺得很可能是在里面迷路了。我老姑婆以前就有這個癡呆病,她爺爺很封建,把她送進了婁無洞。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竟然活著出來了,病也好了,說話利利索索,還認得爸媽?!?/br> 大家互相對望了一眼,說實話,這姑婆聽起來有點詭異。 莊知月攤攤手,“很奇怪吧,我也是聽說的。欸,你們可別到處亂問,這事兒是吳家的忌諱,別說是我說的?!?/br> 大家都點頭,只有靳非澤漫不經心,聽得興致缺缺。 莊知月還記著他的仇,說:“姜也,拴好你家的小瘋子。說不定洞神喜歡貌美如花的,晚上把他給拐走?!?/br> “……”姜也道,“放心,我看著他?!?/br> 莊知月把他們送到水邊的一處小樓,小樓古色古香,看起來還挺新的,有股木頭的清香。下方水聲迢迢,遙遙可見臨水立著一座古戲樓。白天吳家請了鄉間戲班子在那兒唱戲,黃昏才結束,打了一地的爆竹,水面上依稀可見漂浮的爆竹紙,紅紅的一片,潑了一河血似的。 男的一間房,女的一間。姜也交代李妙妙不要隨便摘口罩,回房一看,靳非澤一臉幽怨,姜也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是因為要和陳嘉沈鐸擠一間屋子,不高興了。姜也見他臉色陰沉地盯著屋里的尿桶,給他發了一包山楂糕算是安撫,然后把尿桶搬出了門外。 沈鐸回來了,關上門跟他們說:“晚上別亂跑?!?/br> “怎么?”姜也問。 沈鐸摘下手表,說:“這種避世而居的家族雖說是道上的,和咱們學院關系好,但難保有什么他們自己奇奇怪怪的禁忌和習俗。聽沒聽過下降頭,趕尸?要是著了道,山高水遠,學院也難救。入鄉隨俗,吃飯說話都注意點,到晚上別瞎跑。參加完葬禮我們就離開侗寨,不在這里住?!?/br> 他又去叮囑女生那邊,等他走了,陳嘉笑道:“沈老師比較謹慎,你們不要怕,這里我來過幾回,大家都是文明人,沒有那種可怕的降頭之類的?!?/br> 天色很晚了,大家洗漱完就熄燈上床。木板床睡不慣,硌得人胯骨疼。姜也熬了一個多小時,才慢慢睡過去。 迷迷糊糊間,耳畔似有飄渺的樂聲。姜也睡得很淺,立刻就醒了。一片黑暗里,窗紙那兒閃著陰陰的紅光。姜也皺著眉下了床,在窗紙上戳了洞往外看,外面被欄桿擋著,什么也看不著。他略有尿意,思及沈鐸的叮囑,感覺單獨出門不是一個好選擇,便拍了拍鄰床的靳非澤。靳非澤大概是吃了安眠藥,睡得熟,姜也拍了好幾下才把他拍醒。 他坐起身,溫柔地說:“小也,你最好給我一個半夜把我叫起來的理由,要不然我掐死你?!?/br> 姜也說:“我想上廁所?!?/br> 靳非澤笑了,“你想上廁所,找我干什么,幫你托唧唧嗎?” “……” 這個人真的相當欠揍。 姜也道:“尿桶在外面,外面有點怪,陪我?!?/br> 靳非澤陪他出了門,風中傳來樂鼓聲,憑欄而望,臨水的古戲樓亮起了紅汪汪的大燈籠,里面似有人在咿咿呀呀唱戲。岸邊擠了好多人,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都在聽戲。 半夜唱戲? 尿桶就擱在門口,姜也正要脫褲子,發現靳非澤好整以暇盯著他褲襠看。 “轉過去?!?/br> “真的不需要我幫你托著嗎?我很樂意為你效勞?!?/br> 姜也忍無可忍,再次強調:“轉過去?!?/br> 靳非澤滿臉揶揄,慢悠悠地背過身。 “你是不是便秘?”靳非澤忽然問。 “沒有?!苯不卮?。 “那為什么早上上了個一個小時廁所?”靳非澤說,“六點半給你發信息,七點半才說上完廁所。小也,有病要治哦?!?/br> 姜也:“……” 姜也面不改色,保持沉默。 他轉移注意力,去聽遠處傳來的樂聲。戲臺在唱《游園驚夢》,那調子飄飄忽忽,冷得要沁進人心里去。姜也知道這出戲,正值姑婆喪期,也不知道吳家為什么要半夜唱,還唱這出戲。冷風拂面,吹得姜也渾身發涼。 靳非澤很嫌棄,“唱得什么,還沒你尿得好聽?!?/br> 姜也:“……” 女旦其實唱得很好,聲調如黃鶯般飛得高高的,身段也窈窕,隔著夜色看,有種朦朧的美。難怪大半夜還這么多人聽她唱,姜也站在冷風里聽,還拍了張照片。 第二天一大早,姜也鋪好自己和靳非澤的床,走出門,發現山里起了大霧。手搭涼棚往遠處看,奶白色的霧氣鋪天蓋地,像天穹上垂下了一道簾子,把村寨外面遮得嚴嚴實實。 莊知月過來領他們吃早飯,路上看見好些寨民裝車下山去趕集。眼看要到年關,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個趕集日,去的人很多。姜也看見一輛輛電動四輪車接連駛過風雨橋,消失在磅礴的山霧里,最后連車燈都看不清了。 吃完飯他們去祠堂上香。停靈七日才出殯,她姑婆的棺材還在祠堂里。祠堂的門檻修得極高,直到小腿邊。兩邊站著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高案上擺著吳家歷代靈牌,時間隔得近的貼了照片,遠的貼著畫像,黑白色,一個個慈眉善目的模樣。牌位和人像一層疊著一層,數量極多??吹贸鰜?,這是個龐大的家族。 來參加葬禮的人都站在外頭,等著進去上香。祠堂外人頭攢動,來的都是業內人士,估計是像學院這樣,派個代表來慰問。人群里有個戴著黑色毛線帽的,看著很眼熟,那人轉過頭來,原來是張嶷。他瞧見姜也,眼睛一亮,拼命揮手。 “老弟你也來了?”張嶷氣喘吁吁地擠過來,“我記得代表學院來的是沈老師???” “我加入了沈老師的課題組?!苯步忉?。 張嶷為他默哀三秒鐘,說:“我代表天師府來的,進來就挨了一頓訓,說我的形象對死者不敬,差點把我頭發剃了。真氣人,吳家都是些老古董?!?/br> 張嶷又去和靳非澤他們打招呼,轉眼就對上李妙妙直勾勾的眼神。李妙妙瞧著他,黑黝黝的眼睛發著光,隱隱聽得見吸口水的聲音。 “哥們兒,我打小招鬼惦記,”張嶷干笑著拉姜也,“我看小妹是惦記上我了?!?/br> 姜也蹙眉,“妙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