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美人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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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剎那之間,娘的樣子在她眼前飛速衰老下去,憔悴不堪,儼然垂危。 就像她眼睜睜看著化成碎片的那兩件衣服一樣,母親也在夢中逐漸消逝,而她無能為力,甚至不能趕回家去看一眼。 而且,駱止寒大人現在應該還在京城,她不知道彬州那邊的情況有沒有惡化有人說夢是現實的讖語,每每想到這句話,她的心就會懸起來,搖搖欲墜。 幾天幾夜搓磨,她自己也憔悴了很多,眼神死沉沉的,不復過去的光彩流轉。 有的時候她會瀕臨絕望地想,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回到家、見到母親嗎? 過去哪怕是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她伏在病床前低聲啜泣,身邊卻總還有娘在。 現在她一個人困在茅草鋪地的囚牢里,不見天日,無人相救,縱有再多執念也是徒勞。 先前在王府里,不管怎樣傷心失落,她從來都沒有后悔進京,后悔遇見江尋澈,成為秦王的家臣。 但是,如果因為被囚禁在這里,導致沒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 蘇棲禾想,她應該會留下終生的悔恨吧。 又過了一日,梅迎雪坐不住了,跑到地牢門前繞了幾個來回,說只能賭一把了,明天就傳消息給江尋澈,讓他來把手下的大才女贖回去。 隔著鐵柵欄和厚重的鎖,她看見里面那個消瘦的少女扯了扯嘴角,眼中一片死寂。 “他不會來的?!?/br> 話音剛落,管家匆忙找到梅迎雪,壓低聲音小聲說:“大小姐,秦王殿下來了?!?/br> 對于江尋澈來說,只要做出找人的決定,剩下的執行都易如反掌。 何況蘇棲禾離開的時間能確定在幾天前的夜晚,而且如果要走,不管是不是和黎徽一起,總歸是要找車的。 調查鋪開,不消半日就找到了壯漢車夫和刀疤男。 他們被南風兩下制服,跪在王爺面前,瑟瑟發抖如受驚的鵪鶉。 秦王殿下這幾天也消瘦了些,臉色蒼白,眼下還有烏青。 分明病色難掩,卻依舊帶著登峰造極的威勢,那雙黑色瞳孔淡淡一掃,就足以壓得他們都喘不過氣來。 關押過女孩的那輛破騾車在面前打開,看見一地撕碎的衣服,江尋澈的眉心猝然一沉。 刀疤男對上他的視線,全身寒毛都立了起來,只覺嚇掉了半條命,趕緊大喊著解釋說,這是她隨身帶的舊衣服,不是身上的衣服。 江尋澈確實在記憶里找出了那個包袱皮的情狀。 夏末秋初的晨光里,蘇棲禾就是抱著這個小小的包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第一次進了秦王府。 “你不會平白無故地撕這些,”他瞥了一眼刀疤男的表情,“除非,她祈求你不要破壞?!?/br> 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一旁的南風會意,抽出隨身的短劍就抵在他脖子上:“所以蘇姑娘現在在哪里?” 從找出刀疤男,到問出女孩的去向,攏共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兩個歹人也被乖乖帶走,移送刑部。 臨走前,江尋澈回過頭,目光落在那些碎衣服上,有過瞬間的飄忽。 “這些,也帶走吧?!?/br> 被梅家的人一路領進大廳,誠惶誠恐地奉上首座,坐下之后,他眼瞳微垂,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精神繃緊到極致的暈眩。 畢竟這幾天里他也完全沒有好好休息。 秦王殿下指揮了整場調查,一路氣定神閑,運籌帷幄。 現在終于要見到蘇棲禾了,他卻發現引以為傲的克制和冷靜正在松動。 發自內心地講,他并不想跟梅家的人廢話,只想揮手將這座府邸徹底查抄,不管他們把女孩關在那里,他都能找到。 被囚禁了將近五天時間,她應該很害怕,而且作為人質,也不太可能吃飽穿暖,她身子那么羸弱,可能還會弄出病來。 江尋澈其實有一點后悔,沒有早點尋找蘇棲禾但是他也沒有預知的能力,不知道她是被綁架了。 而且,找到她之后,他應該怎么辦,如何處置? 思緒微亂,右手在袖中悄無聲息地握住了拳。 進宮與元熙帝擺籌碼談條件、換取儲君之位的那天,他似乎都沒有這么緊張。 大廳之上,江尋澈對著來人壓下眉眼,視線森然。 “你真的想跟我談條件?” 梅迎雪匆忙趕過來,直直對上這雙眼睛,腳下一滑,猛地打了個寒顫。 她終于和她那個失敗的未婚夫一樣意識到,通過綁架來威脅秦王是個多么錯誤的決定。 地牢的門被南風踹開后,蘇棲禾緩緩抬頭,神情空洞。 適應光線之后,她看清了站在門外的那個身影,但是,眼中依舊沒有半點波瀾,平靜如死水。 江尋澈呼吸一窒。 作者有話說: 因為榜單的原因,明天也就是6月21日的更新會調整到晚上11點之后,22日繼續零點左右更新,感謝大家的支持,鞠躬~ 也預祝大家夏至快樂! 第26章 沉默 ◎君要賞,臣便不得不接著?!?/br> 不管是景是物, 一旦開始衰落,凋零的速度會超過世人的想象。 不然的話,江尋澈想, 為什么現在他身處梅家最奢華的廳堂,卻依舊覺得燈光暗淡,陳設蕭索,滿目荒涼。 蘇棲禾正跪在他面前的地上,順從卻沉默。 自她被帶進來,到現在為止,擺在桌上的那爐沉香都要燃盡了,她卻始終沒有抬頭,雖然姿勢恭順謙卑,但全程沒有再看他一眼。 好像兩人之間,已經沒什么好講的了。 秦王做事向來是目標明確、走一步看三步的,可現在沉默下來重新理了理思路, 他才意識到, 自己將蘇棲禾從被綁架的處境里解救出來,沒有動機, 好像也沒有什么明確的回報。 簡直像是甘愿奉獻一樣。 皇家貴胄身居萬人之上, 只能享受別人的虔誠奉獻, 怎么可以低下頭去給予別人。 “蘇棲禾,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女孩還是垂著頭,眉眼沉斂,默了半晌后叩首道:“多謝秦王殿下相救,小女愿意報以贈禮金錢, 為您祈福謝恩” 江尋澈脫口而出:“別說了?!?/br> 堂堂王爺, 現在還是一國輔政儲君, 別說金銀財寶了,就算是佛前祈福,只要他一道命令下去,奉國寺自有數百位高僧每日為他焚香誦經,他會需要這些東西么? 但是被他打斷后她就乖乖閉了嘴,就此打住,沒有下文。 好像是在無聲地說:我能給的也就是這些,你不需要,那你還想我給你什么呢? 好像有一道冰質的墻壁在兩人之間豎起,源源不斷地冒出白色的寒霧,直沖面門而來,令人從脊髓深處下意識地顫抖。 隔著白霜煙霧,他好像突然看不清她的表情。 而如果伸出手,只會碰到透明的寒冰,凍得指尖發麻,還要被融化的水滴打濕。 良久,蘇棲禾聽見江尋澈又問:“你后悔嗎?” 短短四個字,穿透冰層砸進心里。 她睫毛顫了顫,沒想到秦王殿下居然會問這種問題。 在王府里,他的詢問通常都和命令掛鉤,也從不在意別人的主觀想法,而現在他居然在問她自己的感情。 而且,此話語焉不詳,她不知道王爺想問的究竟是哪件事。 是后悔在幾天前的夜晚離開,還是后悔一開始的進京,以及遇見他。 但不管是哪種,后不后悔都沒有用了。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在這里撞得身心俱損,愛恨糊涂,現在只想早日回到故鄉,回到母親身旁,回到她熟悉的生活里。 于是蘇棲禾說:“不后悔?!?/br> 冰層這邊,江尋澈神情一凝。 他原本還在想,如果蘇棲禾后悔離開并且愿意認錯,他說不定能寬宏大量,允許她重回王府。 哪怕她擅燒偏殿大半間屋子,但看在為奪嫡所做貢獻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從輕處罰,或者干脆一筆勾銷。 畢竟他得承認,在沒有女孩的這幾天,他過得確實算不上好。 埋頭沉浸在冗雜的公務之中,讓自己像過去的她一樣熬夜看奏折,只為了掩蓋自己對著空床夜不能寐的事實。 而且他看似是坐在書案前,實際上提起筆精神就會飄忽,回想蘇棲禾曾經執筆寫文的場景。 她的神情總是很認真,纖長睫毛平靜地垂下來,胸有成竹地一筆一劃寫著。 完成之后,雙手將文辭遞過來,同時抬眼看著他,墨染的眸子里光彩流轉,期待著來自殿下的肯定。 秦王殿下不得不承認,這個場景是相當美好的回憶,以至于他愿意為她破例,允她回來。 但是現在,她說她不后悔。 也就是說她不認錯,也不愿意重新回到秦王府。 方才的那些,全都是江尋澈自以為是的幻想。 而蘇棲禾只用低著頭說一句話,就能將幻夢全部戳穿,粉碎一地。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了下來:“所以,你還是想回家?” 說到回家,蘇棲禾的語氣終于起了波動,“如果殿下開恩的話?!?/br> 原來如此。 她并不想要留在他身邊。 突然想起昨天決定調查的時候,他不顧駱止寒的阻止,頂著頭暈,強行從病床上支起身子,召集下屬,要鋪開天羅地網去尋找蘇棲禾的動向。 程譽抱著雙臂陪他連發好幾條命令,然后突然說:“尋澈,找到她之后,你準備怎么辦?” 她既然都選擇離開了,你再向她伸一次手,她會乖乖地回來嗎,就像飛云樓上那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