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美人 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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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工作都就緒,只等王府的仆役開始院子里在點火。 等待的間隙里,蘇棲禾干脆走出門,第一次繞著王府轉了一圈。 反正這也是江尋澈親口允許過的。 她第一次知道秦王府坐落在一條頗有古韻的街道上,路上石板的縫隙里生長著野草,就是最普通、最卑微的那種野草。 時令已是深秋,迫于苦寒,它們大部分都蔫頭耷腦,顏色也變成歷經滄桑的深綠和黃綠,不復曾經的風華正茂。 但是,等到來年春天,小草肯定會再次萌發新芽。 等到“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時節,站在這條街道上,理應會有一條嫩綠色的路從腳下延展開來。 不過,她肯定是看不到了。 蘇棲禾對自己說,沒關系。 發自內心地講,單是站在這條地處京城核心、緊鄰王府和皇城的街上,就已經是過去的她不敢想象的了。 而遇見江尋澈,雖然帶給她了很多的痛苦,但無可否認,這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機遇。 她很懂得知足。 今夜過后,一切往事成空,也不會再留有遺憾。 繞了一圈又回到正門,剛好看見院子里開始燃起火光。 一團橘色的、跳躍的火焰,劃破了濃墨色的夜幕,點亮了她的眼睛。 與此同時,江尋澈正走在新的宮殿里過目裝潢。 正廳擺放了一座華麗的燭臺,點燃的蠟燭火焰非常明亮,映入眼簾時,他卻突然感覺右眼皮一跳,那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明顯昭彰。 他腳下一頓,無聲無息地回過頭,朝著王府的方向瞥了一眼。 南風問道:“殿下,有什么事嗎?”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搖頭,壓下心里的胡思亂想,“無事?!?/br> 其實除了不敢碰尖銳刀刃、不敢飲酒之外,童年生活還給蘇棲禾留下過另一個畢生的心里陰影: 她怕火,從小到大,一直都怕。 在蘇棲禾還是五六歲的小女孩的時候,有一次過年,她坐在小屋門口抱著一本書在讀,街上 佚? 有人在放爆竹,火星四濺,正好有一顆倒霉地落在她攤開的書上。 紙是最易燃的東西。 幾乎沒等她反應過來,手中那本書上就猛地綻開一朵金紅色的花,帶著焦黑的花邊,須臾之間就將文字吞噬得干干凈凈。 她愛惜字紙,硬是不肯將書脫手。 所以最后不僅沒保住書,自己的手指還被燙傷,疼了很久,從此不敢生火。 但是眼下她要拿火燒掉的,就是寫滿字的紙頁心理陰影的根源。 蘇棲禾勾起唇角,笑容苦澀而悲涼。 她攏共就只有這三樣東西是害怕的,然而在遇見江尋澈的一個月里全都碰了個遍。 高攀地說一句,真是孽緣。 趁著仆役轉身回屋去拿其他資料的功夫,她從自己整理好的書桌上抽了一頁,緩步走到院中,將紙的另一端伸進火里。 火苗跳躍著,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撲到手指上來。 她的手在顫抖,連帶著那張紙片也窸窸窣窣地抖動,但沒有收回。 寫滿簪花小楷的稿子逐漸被燒得扭曲,最先引燃的部分已經焦黑如炭。 借著火光,蘇棲禾看清了上面的內容,日期是八月十九。 沒想到,自己只是從兩沓隨筆里隨手抽了一頁,竟然都能精準無比地抽中她寫的第一篇關于江尋澈的文章。 大概是連上蒼都在嘆息著說,此情該絕。 所以還是都燒掉吧,從此她就不會再喜歡殿下了。 相識一場,恩情皆盡,接下來就要塵歸塵,土歸土。 她該回到自己真正屬于的地方去。 在第一張紙燒得正旺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舉著火苗,趕回了自己的房間,毫不猶豫地將它扔到了書桌上。 桌上是她整齊擺好的其他稿子,全是最易燃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燒起來,火勢飛速蔓延。 屋內濃煙滾滾,眼睛幾乎被煙熏得睜不開。 但她卻強迫自己站在桌前,睜大雙眸,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文字葬身于此。 這一次,她沒有流淚。 等到整張書桌都成了一團巨大的火苗時,蘇棲禾拿起包袱,準備離開。 她會記得走之前朝院子里扔一塊小石子,吸引那個仆役的注意力,從而及時發現火情。 等到眾人前來救火的時候,肯定也會用上她預先準備在門口的兩缸水。 這樣大概就不會連累王府的其他東西了,只燒掉她的那個小屋子就好。反正等她走了,江尋澈肯定也不會再用那個房間。 臨走前,蘇棲禾找來一小杯酒,筆直地站在院中,面朝皇宮的方向舉起杯。 遙敬秦王江尋澈,她曾經愛慕過的貴人。愿他前路順遂,如愿以償。 “愿貴人與我,再不相見?!?/br> 沒有喝,她將所有酒液悉數澆在了火焰之上。 透明的液體燃燒起來,泛出藍幽幽的冷光。 冥冥之中的感應作祟,江尋澈猛然回過頭。 視線穿過幾重宮廷,遠遠看見秦王府的方向有幾點火光。 “今晚在燒什么?” “回殿下,應該在院子中央焚燒沒有用的老賬本和資料,這樣就不用搬進來了?!?/br> 前面出現一座小樓,王爺徑直走上去,爬了三級樓梯,站高一點再往遠處看,低聲說:“不止是?!?/br> 南風看了一眼,也覺出不對勁:“確實,按理來說只生一個小火堆,然后把廢紙一點一點投進去就行了,不應該有這么大的火苗?!?/br> “難道那個仆役偷懶,把所有資料一口氣點著了?殿下,要我回去看看么?” 江尋澈皺著眉,始終望向那個方向,對他的問題不置可否,而是問:“蘇棲禾呢?” “回殿下,她應該在偏殿” 南風還沒說完,只聽王爺打斷道:“這邊沒有什么要看的了?!?/br> “回府吧?!?/br> 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發出命令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顫抖,是突如其來的危機感太過詭譎難耐,擠壓了他慣有的從容定力。 車夫卯足勁駕駛,駿馬開始飛跑。因為速度過快,車輪每壓過一次街道的磚石縫隙,都會顛簸一下。 每顛簸一下,江尋澈的心就毫無來由地跟著揪緊一分。 車窗是打開的,有夜風灌進來,拍打在他的額角,帶來一陣令人膽戰心驚的、火焰的熱度。 還有一小片黑色的物什,仿佛認準了他似地,順著風,飄飄蕩蕩地朝他飛來,精準地落定在王爺的掌心,然后撲騰兩下,不動了。 像一只罕見的純黑的蝴蝶,已經燃盡了最后的生命。 江尋澈定睛一看,原來那碎片是被燒焦成黑炭的紙頁,有一個邊角沒有燃燒徹底,漏出半邊字跡。 是好看的簪花小楷,哪怕被灼燒得扭曲,依舊能看出清秀的風骨。 只有一個人能把字寫成這樣。 秦王的呼吸猛地停滯了一下。 果然預感是對的,王府里那火,燒的不只有無用的東西。 馬車終于停進院子,他下車的時候,因為要捏緊手中的碎片而差點摔了一下,好在眼下并沒有人發現。 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大火吞沒的那間小屋。 是蘇棲禾的房間。 南風大喊著叫人救火,大家一擁而上,這才發現門口兩個水缸都被人預先填滿了水,剛好可以派上大用。 江尋澈站在火場前,只見那小屋的房門都被吞沒,里面是一片熱浪的海洋,煊赫沸騰,火光沖天。 理智告訴他,這種程度的失火,里面什么都不會剩。 而現在正確的處理方法是轉身回撤,到安全的地方去,指揮眾人把火撲滅,然后再來調查。 但不知為何,他站在原地,表情木然地多看了兩眼,忘記了后退。 熱風中衣袍獵獵,火舌蔓延過來,舔舐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猛地收回手,這才如夢初醒地轉身,后撤了兩步,低頭去看,指尖多了一道殷紅的燒灼痕跡。 理論上會很疼,但江尋澈無所謂地摸了一下,覺得比起這點燒傷,還是壓在心底的莫名的窒息感更讓他難受。 多虧了蘇棲禾預先準備好的水,不到半夜,火就全部撲滅。 等到耳邊響起清越鳥鳴,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被歸置完畢,接下來就是事后處理了。 南風和管家安排了其他人的休息和輪班,并肩走過來匯報。 而江尋澈已經平靜了下來,一邊撫摸著掌心那塊黑色的碎片,一邊徑直問:“人呢?” 小伙子深吸一口氣:“沒有找到人?!?/br> 準確來說,是沒有找到尸體。 “但是結合那個生火仆役的證詞,還有提前備好的水缸,我覺得......” “你覺得,應該是她自己放完火,然后離開了?!?/br> 江尋澈補上隨侍不敢直言的話,面無表情,語氣也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