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攏春腰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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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麒麟帕子也是親娘繡的,親娘只給她留了兩樣物件:麒麟薄被與麒麟帕,都正對應著她的小名“般般”。 云秀站在矮墻那頭,朝下人院高喊一聲,下刻數位下人都撂下手里的活兒,列成幾隊,靜聽云秀吩咐。 凝瓏清清嗓,抬聲道:“是張繡著赤紅麒麟的帕子,落在凝府。你們只管去凝府各處尋,尋到者賞十金?!?/br> 她的目光在下人堆里轉了又轉,最后落到冠懷生身上。 她知道冠懷生聽不清她的話,那傻啞巴直愣愣地瞪著兩個眼,盯著她的嘴唇看,企圖讀出她的口型。 她不想承認,躺在床榻上那七日,她捧著講聾啞人的書簿,讀得津津有味。 人群散去,冠懷生仍站在原地,扽著他褶皺遍布的破衣裳,捉襟見肘。 “喂,”凝瓏勾了勾食指,如同喚狗,“過來?!?/br> 他聽話地走了過來。 他在她面前很聽話,比她在程延面前表現得還聽話。 凝瓏掏出一張紙展開,“小啞巴,你識字嗎?” 冠懷生登時抬起眸,眸里黑漆漆的,又閃著細碎的光亮。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莫名奇妙的,凝瓏偏讀懂了他的意思。 “只認識幾個字?!?/br> 可那張紙上,根本不是字,而是她親手繪的帕子模樣。 麒麟威風,怒目圓睜,鬢毛飄逸。 冠懷生顯然沒料到凝瓏存著壞心眼逗她,但他足夠真誠,即便是一幅畫,也輕輕探過身,瞪大眼去看,勢要把帕子模樣記在心頭。 嘁,不反抗,不生氣,沒趣。 凝瓏突然把紙撕得粉碎,扔到他面前。 “把紙吃了,吃完趕緊滾出去找帕子?!?/br> 當然,她也沒真想叫冠懷生吃紙。她這人向來刀子嘴豆腐心,說完狠話又后悔,怕把冠懷生的自尊傷狠了,他會吊繩自盡。 一面尋帕,一面想這個小啞巴會不會吃紙。到最后是尋帕的焦急占了上風,凝瓏全身心地投入到尋帕里,再顧不得想冠懷生。 不覺間走入一片幽深的竹叢,再直起腰抬眼,竟見凝理靠著洞壁望她。 他換了一身寬松的月白袍,勁腰用宮絳松松挽著,腰線高,把本就修長的雙腿修飾得更長。 凝理繼承了岑氏的桃花眼,一并繼承了她的溫柔,添了份君子端方。正經時是光風霽月的君子,私下相處,那雙桃花眼凝視旁人,又像個多情的浪子。 凝理信步走來,“大meimei在找什么?” “一方帕子?!蹦嚫I硇卸Y,“帕子不金貴,可于我而言,卻勝過萬千金玉?!?/br> 凝理淡然地“哦”了聲,“帕子是何顏色,上面有沒有裝飾紋樣?” “珍珠白帕子,繡著一頭赤紅麒麟。我確信是掉在府里,按說這顏色扎眼,應該十分好找??晌遗闪艘徽麄€下人院的去找,半晌都沒找出來?!?/br> 凝理勾起一抹安慰的笑容,下瞬打了個響指,霎時那竹叢里便竄出十幾位蒙面死士。 凝瓏被嚇了一跳,連連往后退了幾步。 “這是……” “大meimei不用怕,這是我養的死士。他們眼睛尖,我讓他們幫大meimei找手帕?!庇殖朗糠愿?,“白帕紅麒麟,找到即刻折回。找不到,你們也沒回來的必要了?!?/br> 下一瞬,死士又閃沒了影。 凝理又朝凝瓏走進幾步,笑意更深,“大meimei的小名可是般般?” 凝瓏立即警惕起來,抬眸望他,“大哥怎知?小名的事原本只有舅舅舅母才知道?!?/br> 凝理平靜回:“原本是胡猜一通,眼下看大meimei這反應,我是猜對了。娘子家的帕子紋樣多是花鳥山水,繡麒麟的倒是不常見。加之大meimei說,帕子于你而言非比尋常,我就斗膽猜了一下。般般是麒麟的別稱,大meimei的小名取得好?!?/br> 這時凝瓏才發覺凝理的笑有多可怕。 那雙桃花眼里面藏著深沉的心機,謹慎的揣摩。凝理在故意接近她,可他有什么必要去接近她? 難道他不該同凝玥一般,嫌她搶走了一份愛,疏遠她,詆毀她么? 凝瓏臉色發僵,“般般是阿娘給我取的小名,不過已很久不曾有人喚過了。舅母給我起了個新小名,玉瓏,也是藏著很好的寓意?!?/br> “玉瓏,玉虎……”凝理悄摸揣摩了會兒,“寓意好,但未必是大meimei所喜的。為避諱那玄之又玄的五行說,硬生生改了小名,荒謬?!?/br> 說完,掏出一方墨綠帕,遞給凝瓏。 “大meimei的手臟了,若不嫌棄,就用我的帕擦擦吧?!?/br> 凝瓏自然嫌棄,不過礙于情面,只得接下,假模假樣地擦了幾下,遞給凝理。 她不欲再同凝理糾纏,“我去旁的地找找,先走了?!?/br> 凝理沒再攔,頷首說好。 死士沒找回帕,凝理卻也沒施加什么懲罰。麒麟帕在他手里,旁人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回來。 凝理還站在那片幽深的竹叢中。渾身被翠綠的竹葉掩映,像一尾饜足的蛇,神秘又危險。 他輕輕嗅了嗅那方墨綠帕,似乎能嗅見凝瓏留下的香。 忽地,他瞳孔微縮,抬頭朝某處望去—— 一叢又一叢竹桿后面,站著一個眼神銳利的下人。 盡管他披著破舊襤褸的衣裳,但仍舊可看出這廝氣度不凡,故意偽裝成下人來混淆視聽。 眼神陰鷙,像頭狩獵的海東青,盯得人發寒。 凝理心里一慌,“誰……” 再一眨眼,那廝竟消失不見。 * 是夜,凝瓏頹廢地回到屋里。什么都沒說,她先摟著麒麟被哭了一場。 云秀輕聲安慰她,仍不見效。 “要不婢子把冠懷生叫來?小娘子有什么怨什么恨,只管撒在他身上!” 凝瓏眼眶泛紅,囊著鼻子抽泣,“就算打死他又能怎樣!我那帕子還是找不回來!等等,你去找他一趟,就跟他說,帕子找不回來,他這條命也別想要了!大哥都能玩弄死士生死,難道我就不能要挾一個賤啞巴?” 云秀連連說是,飛快地跑到那處矮墻,喊了幾遍冠懷生,都不見他出來。 慌亂中,她去屋里找,竟也沒找到這廝。 再推開屋門,垂頭喪氣,“小娘子,冠懷生沒待在下人院,也不知跑哪去了?!?/br> 凝瓏心中更是郁悶,恨不能拿根麻繩吊死算了。 一番悲痛氣憤,把這夜過得相當精彩。 卻說冠懷生闖出竹叢后,直接叫十三把凝理此人查了個底朝天。 凝理跟著顧將軍在外征戰多年是不假,可在四年前,他就已偷偷回了京都??雌饋硭粚⑻崆盎鼐┑氖赂嬷祟檶④?,旁人一概不知。 凝理在京郊另一座深山里租了個小院,整日讀書練字,修養身心,沒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凝家的這些破事,冠懷生向來不關心。 他止住十三喋喋不休的嘴,“他與凝瓏,有沒有關系?” 十三頗難為情地回:“凝理此人對凝瓏小娘子動了男女之情,不過凝瓏小娘子待他疏遠。他這廝倒是壞心眼,不知用何手段,總能撿走小娘子不要的東西,當作寶貝,藏于一室?!?/br> 但那張麒麟帕,分明是凝瓏最看重的東西之一。 凝理謹慎,冠懷生更謹慎。當夜安排烏泱泱一群人監視凝理,讓凝府眼線助力,務必讓他服下安眠湯。 趁凝理昏睡,那頭冠懷生潛進密室,搬出獨特的機關,破了密室設下的謎詞。 “轟——” 石門打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扇碧綠墻,掛滿了各式物件。 破舊的撥浪鼓,用舊的被褥,不合身的衣裳,搽抹完的脂粉盒…… 左邊那扇墻掛滿了凝瓏的畫像,畫的是她從孩童到大姑娘的各個階段。右邊那扇墻掛滿了凝瓏練字紙和習畫紙,筆力由稚嫩到成熟。 這間密室不大,可rou眼可見的角落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物件。 但卻沒有麒麟帕。 清理完現場的足跡,冠懷生飛快撤出密室。 不在這里,那一定還在凝府。 甫一進府,就聽探子報凝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知道他沒在下人院后,更是哭得傷心。 在她心里,冠懷生比野狗還低賤,但卻最討她歡心。她時刻想要討好程延,但心閘卻從未對程延打開。 寂靜深夜里,順著月光慢慢走,腳步放到最輕,沉默無聲。 在書房,冠懷生終于找到了壓在《論語》里的麒麟帕。 凝理此人,用圣賢道理來掩蓋齷齪心思,以為這樣就能抹去罪惡,換來心安理得。 凝府寬廣,冠懷生總懷疑他能聽見凝瓏的啜泣聲。 他能想象到凝瓏落淚的模樣,那是令人心碎的美。 此刻她或許還摟著那薄薄的小被子,蓋在頭上,蒙著臉哭出聲??伤龔牟缓窟罂?,連哭都壓到極致,生怕會破壞大家閨秀的形象。 她一定把那個逃走的小啞巴恨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把他的臉扇成球,恨不得把他鞭笞得體無完膚。 也罷,也罷。 兩種身份,本就是一人,他又在悶頭瞎計較什么。 “冠懷生”是一層面具,但若能得她歡心,一層面具又算什么。 她厭程延,喜冠懷生。那他索性就多做冠懷生,無非抹一層藥膏而已。 她在冠懷生身上得到的歡喜越多,討好程延的耐心就越多。 何況戴上這層面具,實則是摘下了面具。只有她,才能給予他痛,才能叫他從那痛里品出莫大的歡喜。 冠懷生特意摔了幾跤,手肘膝蓋流著血,與泥巴摻在一起,臟兮兮的。衣裳這掛一條,那爛一片,卻正好把他的肌rou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