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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個弱柳扶風的丞相大人 第90節

    顧嶠蹙著眉批了折子,讓人按著尋常接待使臣的規制來, 隨后就放下了筆。

    兩人這幾年越發地膩歪, 幾乎是時時刻刻待在一處, 顧嶠也不明白怎么他睡一覺的功夫人就不見了,或許是去給他準備什么點心,也或許是別的事——但無論如何,都讓他不安。

    就像這本奏折一樣,處處透著古怪。

    于是他起身走出御書房,見到守在門口的宮侍,問了一句:“丞相去了何處?”

    宮侍愣了一愣,沒回答。

    顧嶠心中不安更甚,蹙著眉,頗有些不耐:“商瑯人呢?”

    那宮侍是前陣子剛被調到此地的,還沒見過帝王幾面,更別提被問話,聽出顧嶠語氣不好,立刻腿一軟就跪下了,顫顫巍巍地磕頭:“奴婢、奴婢不知?!?/br>
    顧嶠以為自己是問得太過,努力地緩了聲音,換了個說法:“他何時離開御書房的?”

    卻沒想到,他這話一出,那宮侍伏得更低,趕在顧嶠動怒之前開口:“奴婢……沒瞧見有人?!?/br>
    怎么可能?商瑯不是一直——

    顧嶠想起來那本奏折。

    不對,不對。

    沒再管那宮人,他轉身回了御書房中,嘗試著從這個他最熟悉的地方尋出點蛛絲馬跡來。

    方才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顧嶠這才覺得書房當中的味道有些不對。

    明明他很早之前就將御書房的香換成了沉香。

    顧嶠重新繞到桌前,收了那些奏折,仔細尋過也沒見到先前商瑯送他的那塊筆擱。

    心中的不安在御書房內室當中尋不到半點商瑯的痕跡的時候,達到了頂峰,帝王眼底墨色濃郁,轉頭看向那個立在角落的起居令史。

    歷代帝王都要經歷此事,顧嶠早就學會了忽視掉這個跟尾巴一樣時刻跟著他的官員,卻沒想到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方才已經有些沖動,顧嶠心有疑問卻又不能直接問詢,也就只能另辟蹊徑了。

    比如——起居注。

    顧嶠目光落在起居令史身上,后者這么多年頭一次被帝王關注到,抬眸看過來,神色有些茫然。

    甚至還帶著點警惕。

    “起居注給朕看一眼?!鳖檷敛豢蜌?,直言。

    起居令史那一瞬間大概是想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手上護著冊子,連行禮都有些顧不上:“陛下,依循祖制,此冊您不可查閱?!?/br>
    “朕違背的祖制還少?”顧嶠不以為然。

    隨后就瞧著人“啪”一下干脆利落地跪下了,顯然是要抗旨到底。

    顧嶠一陣頭疼,又不想真的強人所難:“你讀,朕聽著?!?/br>
    起居令史還是猶豫。

    他負責如實記錄帝王一言一行,可若是帝王對其中有所不滿,修改則違制,抗旨就是丟命,是而從一開始就有了帝王不可查閱的規矩,無論是親自看還是讀,都……

    “怎么,還要朕直接送你一道恕罪的圣旨才肯?”顧嶠坐回到椅子上,見他那躊躇的模樣,不耐煩敲了敲桌面,皮笑rou不笑地開口。

    這倒是不必。

    顧嶠是個明君,這點起居令史是最清楚的。

    所以在聽見帝王這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松了一口氣。

    祖制是祖制,皇命是皇命。

    起居令史也不至于那么死板,說到底,他求的就是帝王那一句承諾。

    在聽見顧嶠這句話之后,起居令史立刻翻開了冊子:“陛下,是想要知道何事?”

    “從朕登基開始念?!鳖檷种е^,闔上眸子。

    書頁翻動的聲音響了幾下,起居令史便開了口。

    顧嶠越聽,眉頭蹙得更緊。

    起居令史似乎是注意到了帝王的神情,話音停頓一瞬才繼續。

    只是后面他說了什么,顧嶠都已經聽不見了——

    他如今的內心徹底被惶然充滿,好像是在聽另一個人的人生。

    他還是顧燃犀,但是卻不曾見過商月微。

    在起居注上,當年先皇并沒有尋什么重臣托孤,而是直接將傳位的圣旨送到了他的手上。沒有商瑯,這個“他”步履維艱,一樣清洗了朝堂、一樣拔除了世家,卻用了比先前更多的時間,也遇到了更多的艱難險阻。

    將天下盡歸手中就已經如此艱難,更別說什么微服私訪游山玩水了,半點時間都騰不出來。

    顧嶠這時候終于意識到,自己或許是遇見了什么神鬼之事,跑到了此地來。

    沒有商瑯這個千載難逢的人才相助的他,這一路的摸爬滾打,顧嶠自己聽著都忍不住憐惜。

    不過,商瑯究竟在何處?

    顧嶠睜開眼,垂眸,目光正好落在了方才那本奏折上面。

    南疆親王,莫非是……商瑯么?

    揮手讓起居令史退到一旁,顧嶠撐著額頭,忍不住嘆了口氣。

    雖然他不明白在此處商瑯究竟是因為什么才沒有到大桓來,但既然人如今要來,又是他到了此處,無論如何,顧嶠也要探個底細。

    指尖輕輕搭在那本奏折上,顧嶠沉思良久,忽然將東西丟進了一旁的火盆里,干脆重新擬了一道旨。

    若是商瑯,那他可萬不能怠慢——自然要用最高的禮來待。

    也沒管禮部尚書見到圣旨的時候是不是氣歪了胡子,顧嶠將圣旨擬好派人送過去之后,就開始盤算著做點什么事情,甚至都抱著“說不定商瑯也到了此處來”的想法,轉頭便命人去刻了白玉筆擱還有狼毫。

    商瑯善雕玉,顧嶠也是后來才知道,先前丞相大人送給他的那幾個玉質的小玩意兒,都是他親手刻出來的。

    太過珍重,所以許多年過去,顧嶠也沒有將先前商瑯誘著他放到御書房那筆擱給收起來,而是留在了桌案上,日日把玩。

    都是些小物件,他尋的是京都當中最好的工匠,雕刻得很快,在南疆那位親王到來之前,顧嶠整日摩挲著,妄想將東西盤得同他曾經那個一般滑潤。

    不過幾日的時間哪里能追得上積年累月,顧嶠還沒盤完,那位南疆親王就已經到了京都的城外。

    儀仗浩大,顧嶠絲毫沒客氣,直接讓人用的迎接國主的禮數——按照他對子桑瓊的了解,這位南疆國主被蟲子毒蛀了的腦子就算能想出顧嶠是想暗示商瑯稱王這種事情來,恐怕也是巴不得人篡了他的位。

    畢竟先前為了退位,子桑瓊是沒少對他陰陽怪氣,次次借子?,幩瓦^來的信里面都沒什么好語氣,顧嶠原先還有氣,最后還是按耐著沒跟這傻子一般計較。

    且不說兩國這能稱得上“聯姻”的微妙關系,就南疆那遍地毒蟲,若是真要開打,受苦的一定是荊州的百姓。

    又不是到了竊國奪鼎的地步,的確是沒有這個必要。

    況且,消息傳到南疆,再傳回來,那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顧嶠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只急切地等著人來。

    若不是還要顧及帝王威儀,他可能真要到城門外去迎了——在這位南疆親王快要到大桓的時候,顧嶠就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此人是商瑯無疑。

    儀仗浩大,便也難免繁瑣。

    顧嶠等到日上三竿了才聽見人入宮,連忙吩咐宮侍準備好宴席,耐著性子穿戴整齊之后,方才快步地趕到了前殿去。

    南疆的服飾本就不同于大桓,加上商瑯那張臉實在是太過于出眾,顧嶠一眼就從人群當中認出了他來。

    兩人不止去過一次南疆,但都有自己帶的衣裳,因而顧嶠還從來沒有瞧見過商瑯的這副打扮。

    滿身銀飾,是件暗藍紫的衣裳,卻同先前穿著紫色官服的模樣不同——后者是雍容華貴、天潢貴胄,前者卻是滿身邪性。

    若非是那張臉無人可替,若非是那眼神還與顧嶠熟悉的那位光風霽月的丞相大人有幾分相似,顧嶠都要覺得,不認識商瑯了。

    見到帝王來,商瑯抬眼瞧了下他,隨后便重新斂下眸子,用南疆的禮節朝他行了一禮:“南疆商瑯,見過陛下?!?/br>
    聲音不曾變,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柔軟。

    顧嶠像是無根的浮萍,在熟悉的聲音里面終于尋到了歸處,就連開口的時候都帶著一種舒下一口氣的放松感:“王爺不必多禮?!?/br>
    商瑯直起身來,倒不像是顧嶠印象里那般恭順,而是直視著他,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是南疆要同大桓通商往來。

    這本來是在他及冠那年就發生的事情,說出這句話的人也不應當是商瑯,而是子?,?。

    顧嶠瞧著他站在階下,為另一個君主做事,又沒來由的委屈,好容易才壓下去那股難受的情緒,開口問道:“國主既有此意,不知誠意有幾何?”

    誠意自然不少。

    甚至是多到讓顧嶠咋舌。

    因為子?,幣c傅翎的關系,還有他和商瑯,顧嶠先前沒少借機從子桑瓊那里敲好處——倒也不怪人罵他,顧嶠的心眼不知道要比子桑瓊多上多少,加上后者本來就無心正事,真是被他給害得不輕。

    但是如今,商瑯提出來的東西,比他那么多次敲出來的都要多。

    此處也沒有先前子?,幦刖┠羌?,傅翎自然也就沒有追著人去,成為南疆長公主的駙馬,但顧嶠也不知曉傅小侯爺究竟去了哪里,人并不在京都,起居注上又沒有傅翎同他談及此事的記錄,顧嶠暗中尋了一陣子就作了罷,準備順其自然。

    這個地方的確與他認識的很不同。

    琉珠輕晃,帝王有了動作、垂下眼來,像是在云端注視著階下的美人,半晌,他開口:“王爺此來,應當不僅僅是通商?!?/br>
    商瑯神色錯愕。

    不知道是一直待在南疆那等輕松的環境當中還是如何,在與人相處了多年的顧嶠眼里,這位南疆親王也是一如既往地好懂。

    估計人是在想,他是怎么從他毫無破綻的神情當中瞧出來此事的。

    笑話。

    若說如今世間誰最了解商相,顧嶠當仁不讓。哪怕是到了這樣陌生的地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商瑯身上的一些顧嶠熟悉的東西都未曾變過。

    以他對商瑯的了解,如今眼前這人只要一張嘴,他可能就能將人接下來要說什么給猜個大差不離了。

    果不其然,商瑯錯愕一瞬之后,就又拜了下去,只不過這次用的是大桓的揖禮,語氣似笑似嘆:“陛下明察秋毫——在下今日來此,是為聯姻?!?/br>
    顧嶠心頭一跳。

    他雖然能猜出來商瑯拿出那么多的好處絕對不單單是為了兩國通商,卻怎么也沒想到人是來跟他大桓聯姻的。

    他雖為帝王,但是別說一兒半女了,后宮當中都空無一人,加上商瑯本身的年歲就比他大,與他的小輩談婚論嫁屬實奇怪,那就只能是他同輩的這些人了。

    耐著性子,顧嶠問:“如此,王爺可是瞧上了我朝哪位公主?”

    “并非,”顧嶠松一口氣,剛想說什么,卻又聽見商瑯道:“在下非為自己而來,而是為王上?!?/br>
    王上,自然說的是子桑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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