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命懸一線
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渾身痛得像被人毒打了一番,鼻尖嗅著難聞的草漿味兒混著泥土的腥味兒。 羅澹睜開眼,入目是兩條穿著迷彩工裝褲、纏滿武器補給的腿,在他眼前走來走去,臭氣熏得他幾欲作嘔。 再往邊上看,稀疏的樹林、巖洞,是在某座山上? 他胸前勒著幾道繩索,雙手被扭曲著和樹干一起反綁,粗糙的樹皮刺得他與之接觸的地方生疼,源源不斷的蟲子順著他的衣領鉆進去,咬得他麻癢難忍。 發生什么了? 他今天約了夏初然見面,不是為了蘇南煜,而是想驗證上次說定的實驗進度,夏初然沒應,但也沒一口回絕。 他猜測,夏初然態度的突然轉變與蘇南煜有關,他得親自見到對方談清楚才行——無論被她許了什么好處,他都有辦法令其回心轉意。 到半路忽然剎車失靈。 他當時還算冷靜,指揮司機將車開進應急車道,手剎制動——然而手剎也毫無作用。 無奈之下,他叫司機尋找機會撤下公路,尋找在發生劇烈撞擊后能夠使車無法制動的設施,做好準備在前一刻跳車逃生。 剛下公路,幾乎就是一瞬,巨大的轟鳴聲傳來,天旋地轉,猛烈的沖擊讓他無法判斷當前的情況,后腦和小腿都鈍痛無力。 蘇南煜到來之后的這段時間,他太放松警惕,只要有她在,他不需要擔心任何安全問題,甚至在昏迷的前一刻,他還忍不住去想——如果她在。 眼前這些人的打扮,毫無疑問,是東歐的軍火販。 當初與東歐人交易本是無奈之舉,秉持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他使了些手段,使得那塊原本即將歸屬于軍火販組織的地,落進了他的口袋。 增加雇傭兵的數量也是從那時起的。 因為和東歐人的梁子,他不敢有大動作,只好先暫時擱置,慢慢尋求強有力的合作伙伴。 偏巧當時又發生了拍賣場狼王被殺的事。 下屬來報告,他第一反應就是那個手臂小腿穩而有力的女孩,不經推斷,他就鎖定了嫌疑人,調動大把資源進行調查。 他驚訝于瑾帆會如今的會長竟然是個小姑娘,同時為有機會接近她感到興奮,謹慎地謀劃,誘使她上鉤。 他根本不在乎蘇南煜會做出什么事來。 只要她感興趣,報復也好,挑釁也好,他會動用全部的手段把她帶到他面前。商人的準則,見了面,就有得談。 這無疑是正確的決定。 蘇南煜的出現,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令他得以短暫喘息,有更多時間來冷靜審視判斷當前的局勢。 這份助力同樣伴隨她的離開而消失,使他毫無準備地暴露在東歐人眼前,此刻命懸一線。 為首的人他認識,叫克努特,常年游走在邊境線做生意,精通許多國家的語言,他先前和東歐人的往來都是由克努特負責商談。 他思索著,大致有了兩套方案。 克努特把他綁在山里,而非直接殺了他,必然有要從他身上得到的東西,大概率是那塊地,通過談判化解危機是上策。 此外,被綁到山里的只有他一人,但車上同行的有司機和小安,車上裝配有GPS定位系統和實時監控,如果司機和小安生還,或者相關負責人察覺到異常,他生還的機會就能大大增加,他只需拖延時間。 克努特察覺到他醒了,從便攜馬扎上站起來,踩著漆黑的皮靴走到他面前。 “羅,別來無恙?!?/br> 他稍稍抬眼,道:“繞彎子不是你的性格,克努特,說說看,你們想要什么,我來告訴你們哪些是我能許諾的,我認為我們可以談判?!?/br> 克努特一腳踩在他的左邊小腿上——鉆心的痛感席卷全身,他猝不及防地悶哼出聲——這就是他不愿跟東歐人打交道的原因,蠻橫粗魯,毫無博弈的美感,只會采用野獸般的手段達到目的。 克努特咧嘴一笑。 “羅,你在我們維拉幫派已經失去了誠信,你,什么也不用做,作為人質,乖乖等待你的小女友拿那東西來換就夠了?!?/br> “誰?” 他猛地一掙,繩索勒得更緊,但他顧不得那些,“你們做了什么?” 這下不只是克努特,在克努特身后的眾人哄笑起來,他們也許聽不懂羅澹說了什么,可他狼狽滑稽的模樣,讓他們這些在臨淮東躲西藏暗中窺伺許久、吃夠了苦頭的人充滿報復的快感。 克努特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臉,“你的小女友,你們昨天還在一起約會。兩個小時前,我的人和她通電話,讓她把你的金薔薇印信帶來?!?/br> “她拒絕了?!?/br> 是他自亂陣腳。 他竟然擔心起蘇南煜的安全。 她體術高超,在臨淮有夏初然守著,隨時能從江寧調來軍隊,沒人比她更安全。 克努特的人和她通過電話了,那么,她已經得知他被抓的事。 她會怎么做? 羅澹少有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會通知他的人想辦法?會帶人來救他?亦或者當做壓根沒接起過這樣一通電話。 他無法預料。 但他清楚,他絕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否則等待他的只有徹底的背叛,他能依靠的僅有他自己。 他在八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綁架對他來說并不稀罕,八歲那年,他曾被幾個楞頭工人敲暈,帶進了廢棄的流水線加工廠。 當時臨淮經濟下行,大幅度的裁員導致的下崗潮波及無數家庭,在那些人的恨意下,首當其沖的是更加鋪張奢靡的羅家。 工人說,他們要找他父母要一千萬,到手了就放他走,他們不想殺人惹事。 他放下心來。 只是一千萬而已,盡管是在二十年前的臨淮,購買力大約相當于如今的六千萬,但對于羅家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而后,他在廢棄工廠度過了漫長的叁天。 工人們焦躁地派去一波又一波的人給他父母傳信,卻像石沉大海一般沒得到半點回音,他們抓著他的衣領質問他,骯臟的口水濺了他滿臉。 他僅有八歲的認知做出了荒謬而準確的判斷——父母放棄他了。 又過了兩天,工人終于認清,沒有人會拿錢換回他。 他不擅表達,那段表演大概是一生中演技最高超的時刻。為了活命,他每時每刻都在思索、揣摩、斟酌,一刻不敢停。 他問,可以給他講講發生了什么嗎。 工人說,家里老娘生了重病,等著用錢,早就說要發的工資沒了下文,如今工作還丟了。 他說,日子一定很難,辛苦了。 他說,他們就是那樣的人,為了利益連他的命都不要了,對待親生孩子尚且如此,何況別人。 他說,要是能等到他長大就好了,他會取代父親,他會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 他哭著說,都怪父親害了別人的命,他丟掉性命也是一報還一報。 他逃脫了。 拖著疲憊饑餓的身體回到家時,他已經有了一個在實驗室里尚未出世的弟弟。 他問父親為什么不救他。 父親說,連綁架只敢索要一千萬的人他都搞不定,就不配作為羅家的人活著。 他記住了父親的話,也將對漆黑深入骨髓的恐懼烙在了腦海里。 后面父親的助理問他,要怎么處理那些“綁匪”。 他說,殺了。 工人死了。 而后實驗室里的胚胎死了。 再然后,他的雙親在意外中去世了。 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