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饈館 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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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看向正捧著陶碗喝水的喬叔,“喬叔這樣瘦小都行,我同他們一道去碩河府衙,偏就我一個人不成?!?/br> “你這丫頭,怎么還拉扯我呢?”喬叔矮矮小小,黃皮發皺,一看就是個吃手藝不吃勞力的,也就是為了多掙點,所以跟著一道去做刨夫。 他素來好脾氣,待喜溫又是難得的親和,見她難受,就從懷里掏出一小包梨脯,遞給喜溫一片。 這是他們去碩河府時順道買的,出門回來,總想著給家里小的帶點東西。 “給粟粟、豆豆吃吧。等山梨子下來,咱們自己曬,吃個夠?!毕矞赝屏送?,頗有點咬牙切齒,“這也太貴了,怎么好意思賣這個價呢?” “擱了糖唄?!眴淌暹€是塞給喜溫一片,余下的包好等倆丫頭午覺醒了吃。 這梨脯切得倒厚,曬得也透,外韌內糯,甜絲絲的,好吃得喜溫都有點忘了難受。 碩河府衙來去趕了六天的路呢,眾人都累得夠嗆,這時候也不是飯點,家家鍋里空空,反正刨參的活計到手有了額外的進項,他們便到館子里來,照樣用秋收的糧抵一桌飯菜來吃。 “茅娘給我做了身衣裳,帶繡花的,你這頓就不用給了,回家時再帶壇子酒去?!贬屧聦埵宓?。 淡粉的衣裙柔和曼妙,茅娘還用山丹花染了絲線,在袖口裙踞處繡了山櫻,讓春日永恒停留在釋月身上。 聞言,這黢黑油亮,干巴精瘦的漢子笑出一口白牙,很得意自己的女兒這般有用,連聲道謝。 灶上火煮濃茶,透出陣陣香氣,不是清冽的味道,而是一股焦掉的糖味,還有股干柴焚燒的香氣。 不管是漢人還是林中人,此地吃清茶的人少,多飲口味濃厚的茶,釋月從榛子、稠李子、山丁子、刺玫瑰的布袋里各抓了一把,碾磨搗爛,勺進各個碗里,再沖入茶水,這一碗連喝帶吃的,先灌個飽。 “刨參這事兒本就不是女子的活計?!睆埵蹇彀淹肟勰樕狭?,瞧見還有兩顆山丁子在碗底,用手摳了,一邊嚼吃著一邊說,“參根扎得那么深,一刨刨半天,得耐得??!” “我耐得住??!”喜溫不服氣地說:“反正不叫我去棒槌營刨參,我自己找野參去!” “丫頭片子,年紀不大口氣不小,這附近山頭哪還有野參呢!再往里進都是狼窩,膽子多大呢?” 張叔是硬脾氣,說話不好聽,不過這一趟也是他點了頭,喜溫才能搭上騾車一道去的。 灶臺大鍋里燜著兩只野雞,這雞嫩,生炒就夠好吃了,不能燉太久了,茅娘從自家菜圃里摘的豆角,喜溫春時曬好的柳蒿芽干,趁著rou味出來了,趕緊下鍋里一塊煨一煨。 灶臺后的大長桌上擺著個木盆,蓋著一塊白帕子。既是下館子來了,當然樂意看店家愛潔講究,敞著發面多臟呢?吃面還是吃灰? 喬嬸子和茅娘一道來揉面做饃饃,現蒸的饃饃千金不換,不過這時候棗沒下來,豆也沒熟,不然做幾個棗花饃饃,紅豆饃饃,紅紅白白的,瞧著多喜慶,這都得是過年的吃食了。 不過想要色好看也不難,拔點綠蔥來絞細了,可以做蔥花饃饃,用蒸熟的窩瓜揉面,顏色就黃澄澄了。 釋月坐在小杌子上,捧臉看著喬嬸子一下一下的推著面,就這么瞧著,都覺得面一點點變好吃了。 ‘真是奇怪,我做的饃饃就是沒有喬嬸子他們做得好吃呢?’釋月一直想不太明白這事,狐疑地打量著自己的雙手。 喬嬸子見狀一下就笑出來了,道:“揉面得不惜力呢?!?/br> “不是這個原因?!比舨唤柚`力,釋月雖不像方稷玄那般徒手就能撕牛扯羊的,但力氣也非常人可比擬。 “那就是手氣的關系?!泵┠锿稚系拿鎴F里包紅糖花生碎,又給頂上沾一點芝麻,這是釋月要的糖饃饃,“我揉出來的饃饃就是沒我娘揉得好吃,我娘說,有些人手里有手氣,會滲到食物里,尤其是饃饃這種吃食,就會變得特別好吃?!?/br> 喜溫一直聽著這邊說話呢,道:“那我阿姐手里也有手氣,她做東西也比我做東西好吃?!?/br> 茅娘笑微微的看著她,眼神有一點同情。 喬嬸子也轉身看了喜溫一眼,輕聲道:“丫頭真討喜啊,可惜命苦?!?/br> 又有吃的,又有喝的,又是剛進了一趟碩河府衙,有了新的見聞,這一桌人的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 “我說張巷邊這一趟怎么晚來了,今年朝廷的棒槌營許私商包山頭了,他早就想做這買賣了,上回來就同我打聽了,按著他那脾性,早該來守著了?!?/br> 見釋月循聲看過來,張叔忙聲高了些,道:“原是外頭發大水呢,比去年前年還發,剛退一點,府城里都是滿地爛泥巴。咱們碩河這一帶還好,就是水高了些,哪比得上大凌、巨流、遼河三處??!” 他比出三根手指使勁晃了晃,“同時漲發??!嘖嘖嘖,老天爺真是不給人活路了,我說怎么一進城里,滿大街討食的乞丐呢!” 漢子叔伯們填飽了肚子,下地干農活去了,喜溫坐在門檻邊上,看著釋月慢條斯理的吃糖饃饃。 因為是給釋月做的,用的是她的糧、糖,所以喬嬸子揪了好大一塊,茅娘給包了好大一個糖饃饃,釋月舉在眼前都能擋日頭。 第一口沒咬著餡,嚼著一股子糧食香,第二口糖汁就流出來了,釋月從邊上揪饃饃沾中間的糖汁吃,十足貪甜。 方稷玄打從山頭上回來,扛著很粗的一截柴火,喜溫很羨慕的瞧著,忽然道:“我扛不動?!?/br> 釋月捧著饃饃看向她,見她滿臉委頓,又道:“我扛不動方郎君肩上的木頭?!?/br> “他那是人的力氣嗎?你叫喬叔扛過來試試,半截身子直接扎土里了?!贬屧虏幌滩坏卣f。 喜溫想象著那場景,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外人看來釋月就是靠郎君嬌養著的一個小娘子,但很奇怪,喜溫從不覺得她柔弱無用,可她整日又的確是吃吃喝喝,賞賞山色浮云。 這只是喜溫的一種感覺,具體說不上什么。 “圍獵不許,刨參不讓,但刨野參總無人管我了,且冬日里總還可以捕牛魚?!?/br> 聽喜溫碎碎念,釋月道:“你的箭法那樣準,近來又習得猿猴攀爬之術,再過些日子打松子又能用上了,還怕自己掙不來幾口吃的?” “阿月又笑話我?!毕矞乜扌Σ坏?,道:“自己怎么養活不了,只是還欠著你一頭活羊,那穆雀三頭鹿,債壓在身上不也舒服,罷了,我總歸還得掉?!?/br> 喜溫郁悶了不一會,又斗志昂揚起來,趁著天色朦朧可見,打算去檢查一下前些日子設下的陷阱是否有收獲。 “阿月,夜里起風了,你別曬月亮又曬忘了,早些進屋去?!毕矞刈邥r還叮囑釋月,又快步朝方稷玄的方向跑去。 風把她的聲音送了回來,“方郎君,聽阿月說,你前些日子折了幾只鹿茸浸酒,不知是在哪逮住的?” 第14章 鹿茸 ◎“你的人形為何是女體?不覺得男身更方便些嗎?”◎ 鹿兒怕熱,夏日里避進山里去,等秋冬了才會出來,聚在水草豐茂處。 “角頭山坳里,難逮,而且西面的近道上有狼窩?!?/br> 難逮不難逮,喜溫哪里不清楚?方稷玄扛著這么粗一根柴木,卻是連微喘都不曾有,真是令她嫉妒的牙根癢癢。 先前一幫人在這吵吵嚷嚷的,方稷玄也知道喜溫被碩河府衙駁了的事,見她心情不甚好的往坡上走去,又看著釋月一臉云淡風輕,忽然心生好奇。 “你的人形為何是女體?不覺得男身更方便些嗎?” “月之靈力屬陰,兇兵之氣也屬陰,女體才是本位?!甭牱金⑿绱藛?,釋月輕輕一嗤,道:“而且,恐只有人會覺得女體孱弱受限吧?豺狼虎豹,哪個不是雌獸更兇猛強大?雌獸繁衍之能堪比神造,只是折損母體卻難以避免,這本該是倚仗才對。公鹿華美的頭冠華美是拿來競雌,還要斗個角斷血流,勝者才有一親芳澤的可能。萬千雄峰不過是馬前卒,雄蟋蟀日日振翅鳴叫,你真當它吃飽了撐的?人男如何不知女體強大呢?怎么會在攫取了尊位之后,如此猖狂無恥用重重俗世規矩束縛、輕賤女子呢?分明是由女子經受痛苦娩出的后代,卻被說成是替人男延續香火,冠以男姓,如此荒謬之事,世人卻都習以為常,我還覺得想不通呢?!?/br> 方稷玄被她說得久久回不過神來,他從小兵卒子一路到一軍統帥,久在軍中,與女子的交集不多,記憶中的女子無非三種,一種是皇帳里的宮娥,一種是狡媚如蛇狐的娼,還有一種是人市里的奴。 聽了釋月這一番話,方稷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幾件他早已忘卻的舊事。 一是宮女行刺,木簪子磨得尖細,一下就戳進太子頸中,呲噴出無數鮮血,瘦弱的小宮女渾身浴血,被萬箭穿心卻癲狂大笑起來。 方稷玄后來才知她是南國宰相之女,南國被滅,官員家眷都充入內廷為奴,原本只是做些粗活,也不知她是怎么到了皇族近旁伺候的。 二是娼女佛心,方稷玄入城刺探時喬裝打扮,遭個小賊竊了銀袋,追到一處荒蕪的觀音廟中,才發現里頭住著十數個孩子,都是五六歲的樣子,靠著一個做皮rou買賣的暗娼養活。 因為那暗娼遺棄了一個孩子,后悔時再找,已經分不出這些孤兒中哪個是自己的孩子,索性都養了,哪怕她知道,可能一個都不是。 三是人奴弒主,那小女孩得有八九歲了,但看著跟四五歲一樣,夜半從籠中逃出來,沒有自顧自的逃出生天,而是用細鐵絲勒死了酒醉的人牙。 方稷玄那時立在飛檐之上,看著她差點將雙手勒斷都沒有松手,可見白骨。 “你說得不錯?!痹诩娂姅_擾的戰火中,在無休無止的廝殺中,這些事泯滅如塵埃,今日驟然想起,真叫方稷玄倍感恍惚。 遠遠地,從山頭上傳來陣陣鼓聲呵聲,算算日子,應該是為山神祭典而提前演練一番,正式的祭祀要等朝廷官員到來后主持。 釋月微微側目,望向屋中那副純白的鹿角,忽然一笑。 “祭祀山神?哈?!?/br> 方稷玄順著她的目光不解的望過去,覺得她這笑毫無笑意,譏諷之色也淡淡,反而悲憫異常。 “享樂果然是不用教的,北江朝廷又是貢鮮又是刨參的,滿山頭的獵戶盡數為他們張羅了?!?/br> 釋月最能感知世上的兵禍災劫,就如戰場上焚燒尸體透出的氣味一般,嗅之悚然,絕不可能弄錯。 連年水患,大凌、巨流、遼河同時漲發,淹沒民宅田廬無數,麥稻淹沒無可算,墳包里的壽材都被沖出來了。 水退之際,滿地浮尸,壽材價錢大漲,好些不修來世,見利忘義之徒便做起了這無本的買賣,起了舊棺裝新人。 朝廷說是賑災,倒也發銀子也施粥,總是林中人優先,漢人飲殘羹,連賑三年,國庫里著實缺銀子,這才肯讓私商參與刨參。 鴨子河濼畢竟遠僻,雖為獵場,每年也只有秋季繁忙些,會有負責貢鮮事項的官員來此。 此地的林中人也好,漢人也罷,皆是自給自足,消息閉塞,只有等行商來此,才會帶來新見聞。 雨季三兩月,行商斷絕,喜溫、喬叔、張叔他們幾人去往碩河府衙,也是鄉巴佬進城一般,謹言慎行,只聽旁人閑語,哪敢打聽什么,便也不知曉外頭的漢人受不住饑困,與南德的楊氏朝廷里應外合,在邊境幾座城池打起仗來了,最近的一處戰場,若不是山脈天然阻隔,戰火就要燒到鴨子河濼了。 山坡上有個小小黑點奔跑著,釋月一挑眉,道:“黑豹回來了?!?/br> 方稷玄沒有一目千里的能耐,但目力也是遠勝常人的好,果然就見漂亮的黑狗從山上跑下來,在山野間活了這么多天,它倒是油光水滑的。 黑豹往家來,見釋月招手,就順著院門鉆了進來,一邊搖尾一邊喝著方稷玄擱到地上的一瓢水。 “哪去了?粟粟豆豆哭了好幾天呢?!贬屧聠査?。 黑豹自然不會說話,只是用它那雙濕漉漉的眼看著釋月。 釋月又摸摸它,忽覺它腹中有靈光,驚奇地道:“原來是進林子里快活去了?娃娃的爹是誰???竟有你看上眼的?” 黑豹咧開嘴,似乎是有些得意。 這時就聽到兩個女娃娃驚喜的聲音響起,“??!黑豹回來了!爹!娘!黑豹回來了!” 聽說黑豹揣上崽了,喬金粟便要去告訴喜溫。 喬叔眼疾手快一拽她的辮子,道:“又不是馬上就生了,等她下山來你再同她講。你聽爹的,這兩天往山上去還行,等入秋了,咱們少去?!?/br> “可山葡萄、菇蔦、山梨子、狗棗子、紅豆都要熟了呀!”喬金粟叫道。 這可是頂頂重要的事! “那你上西邊去,喜溫要是有空的話就叫她帶著你們點,別走錯道,往圍場里去了?!?/br> 喬叔是個小心謹慎的,但果子熟了,真沒法子叫孩子們不去吃??! 喜溫這時正要去看陷阱呢,她心里也沒抱多大的希望,能抓到幾只山兔就不錯了,畢竟陷阱不夠深,不夠大,作為一個窖鹿的陷阱根本不合格,連挖鑿的位置都不對。 正經窖鹿的陷阱都在圍場里頭,這幾天都在挖呢,起碼得六尺深,還得八尺長、八尺寬,鹿太能蹦了,六尺都不保準能困住它,所以還得再陷阱的中間和上層都用木片架出‘井’字形來。 兩層木架間隔四尺,上層的木片輕巧,井口得大些,下邊那層要結實,井口要小些,然后再將鑿開的泥巴和草皮重新覆上去,等著再長些新草,覆蓋過新土的氣味,就能騙過鹿了。 春夏秋冬,鹿走的都是舊道,哪怕這條路上有狼窩和弓箭在等著它們,所以窖鹿的時候,只要帶著狗敲山呼喊,把它們嚇得驚慌失措,更會順應習慣和本能會掉進這舊道上的陷阱里了。 鹿一旦掉進陷阱離,四腳卡在木架上,懸空了,使不上勁,就只能等著被人套索活捉了。 人可比狼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