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長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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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眠低著頭,他的聲音低緩徐徐。 走廊狹窄,推著病床經過的醫護人員還是不慎撞到了程珩一。 岑眠被他護在里面,程珩一的胸膛碰上她的鼻尖。 清涼的薄荷氣息撲面而來,蓋住了醫院里濃重的消毒水味道。 頭頂上方,程珩一問她:“撞到你了嗎?” 岑眠搖搖頭。 “行吧?!彼÷暤卣f,“你們有你們的難處?!?/br> 等了兩個小時,夏夜的父母終于趕到。 岑眠到醫院門口接,在人群里,一下看見了那個正在東張西望的中年男女。 女人滿臉愁容,焦急不安,腰間還系了一條沾滿油污的圍裙,忘了摘下來。 男人穿著印有某地產商名字的t恤,軍綠色的褲子很長,褲腿被磨破,衣服上灰蒙蒙的。 夏母見到岑眠,便開始詢問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啊,中午打電話,不就只是發燒嗎,怎么就病重了???” 岑眠已經了解了夏夜的病情,卻不知道該如何與夏夜父母說。 程珩一開口:“具體情況等見了夏夜的主治醫生再說吧?!?/br> 血液科在三樓。 夏父夏母跟醫生談話時,岑眠他們沒有進去,既然夏夜的父母來了,他們作為局外人,沒有再摻和的必要。 中途有別的患者敲門進到辦公室找醫生。 透過打開的門縫,有女人的哭聲傳出來。 “現在哭有什么用?!贬t生無奈,“知道小孩是這樣的情況,就該早點帶來看病,現在發展到白血病晚期,更難治了?!?/br> 他的話無異于殺人誅心,程珩一坐在外面,皺了皺眉。 果然,女人哭得更大聲了。 血液科的醫生非常繁忙,和夏夜的父母談了二十多分鐘后,就被來來往往的護士和患者家屬叫走了,多得是緊急的病例要他處理。 夏母哭得沒有力氣靠自己站住,被夏父攙扶著走出辦公室。 她一邊哭,一邊胡亂地拍打旁邊的丈夫。 “我那時候都說了,叫你帶夏夜去市里看、去市里看,就你舍不得那點路費和檢查費?!?/br> 夏父的表情頹唐,一言不發。 夏母哭得歇斯底里。 程珩一上前去勸:“已經過去的事情,后悔也沒有用了。夏夜現在的情況,及時接受治療,不是沒有希望?!?/br> 他的語氣溫和而理性,讓人沒來由的信任。 夏母抓著他,不停詢問,程珩一耐心安撫,夏母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岑眠望著程珩一,覺得比起夏夜主治醫生的埋怨和憤慨,程珩一對待家屬的態度,更像是春風徐徐。 她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去過紐約的薩拉克湖度假。 偶爾在湖畔散步時,經過特魯多醫生的墓碑,在他的墓志銘上寫著—— “to cure sometims,to relieve ofen,to fort always.” “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br> 這一句話,至今仍然常被醫學界各方引用。 岑眠以前不太懂,現在看著程珩一,她好像有些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護士聽說患者的家屬來了,重新拿著告知書過來。 “簽完字,先去把錢交一下,小孩有醫保嗎?” 夏父接過簽字板,搖了搖頭,嗓音沙啞地說:“沒有醫保?!?/br> 護士打量了兩人的穿著,思索片刻,提醒說:“沒有醫保報銷的話,icu的費用會比較高,一天大概要七八千?!?/br> “……” 夏父簽字的手頓了頓。 夏母眼淚汪汪,望著他:“夏有生!” 長久的停頓后,男人放下了簽字板和筆。 “……” 岑眠的視線凝在他身上。 夏有生的背微微佝僂,單薄而瘦弱,像是一個懦弱的生存者。 他一步一步,朝樓梯口走,一邊走一邊打電話。 “喂,二哥?!?/br> “沒什么,就是家里孩子病了,想問問你那有沒有余錢能借一點……” “你也沒有多少啊,一千、一千也行,多謝啊哥?!?/br> 男人的語氣卑微,樓梯口的陰影籠罩住他,顯得更加渺小。 他的影子卻拉得很長,很長,像是一個巨人,經過夏母的腳邊,連接到了夏夜的病房。 夏有生的電話打了好幾個,回來時,拿起簽名板,在告知書上簽了字。 男人的字寫得難看,歪歪扭扭,但很有分量,力透紙背。 夏母坐在冰涼的金屬椅里,仰頭問他:“剛才醫生說,要治病,得準備多少錢???” 夏有生的手顫抖,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包香煙,“要多少錢都治?!?/br> 他點了煙:“大不了我去借高利貸?!?/br> 夏母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胡說八道什么,高利貸是能借的,日子不過了?” 夏有生猛吸一口煙:“老子就這一個女孩子?!?/br> 他們夫妻兩個辛辛苦苦在外面做工,為的不是給夏夜更好的生活嗎。 夏夜沒了,錢有什么用。 護士走過來:“醫院里不允許抽煙?!?/br> 夏有生趕緊手忙腳亂地掐滅了煙,抱歉道:“不好意思?!?/br> “……” 岑眠聽著,覺得心口堵得慌,恨不得她自己把醫藥費給墊了,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icu里家屬是不能進去探視的。 夏夜進icu之前,夏父夏母站在她的病床邊最后看她。 仿佛是感知到了爸爸mama的到來,昏睡的夏夜醒來。 岑眠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望見夏夜露出了虛弱但燦爛的笑容。 從市里回鎮上,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陪夏夜這一趟,他們要離開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所幸趕上了最后一趟去鎮里的大巴。 上車前,程珩一去藥店買了暈車藥。 一下午的周折,岑眠自己都忘了她暈車的事情。 因為藥吃得晚,起效慢。 岑眠上了車以后就開始昏昏沉沉,難受極了,還好他們沒吃晚飯,不然指定要吐出來。 她將腦袋靠在窗邊,半睡半醒。 大巴車在坑坑洼洼的山路里,開得跌跌撞撞,時不時玻璃撞擊她的頭。 忽然,玻璃的觸感變得柔軟起來,一只溫柔的手抵在她的腦袋上,十指插進她的發間,輕輕摩挲。 頭疼欲裂的感覺輕了,岑眠的眉心漸漸舒展。 到了鎮上,已經是晚上九點,騎摩托車回白溪塘,還要半個小時。 程珩一看著岑眠因為暈車慘白的臉色,道:“先吃飯吧?!?/br> 鎮上的店關門早,此時已經沒什么飯店還開,只有鎮醫院門口還支著的一家餛飩攤子。 此時餛飩攤子里的生意還很好,都是從醫院里出來的患者或者家屬。 餛飩攤子只有老板一個人,顧不過來,餛飩做好了,顧客自己端走。 岑眠坐著占座,程珩一端來兩碗餛飩。 她注意程珩一右手的手背泛紅,不知道怎么磕到的。 餛飩鮮香,熱湯暖人,不過沒有程珩一做的餛飩好吃。 岑眠吃著,有一瞬間感慨,人活著,不過就是為了這一日三餐。 快吃完的時候,她忍不住問:“治夏夜的病,要多少錢???” 程珩一回答道:“至少要準備二十萬?!?/br> 二十萬是他保守估計,白血病發現的早,在早期控制住,二十萬能治療下來,但夏夜的情況,如果病情發展不樂觀,在icu里住上一個月,二十萬就像流水一樣花完了。 岑眠到了白溪塘以后,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的何不食rou糜。 原來是有家庭,拿不出一個二十萬的。 二十萬,不過是她衣柜里,一個普通的手提包的價錢。 突然一股羞愧感朝她襲來。 岑眠垂眸,盯著面前的空碗,餛飩已經吃完,湯涼了,豬油凝成白色的脂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