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帶著家丁忙起來，顧璋拉著虎頭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虎頭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

    顧璋也有些掛念家里了，他看著眼前的景色，即使這里也有許多麻煩和困難，但他還是喜歡這個世界。

    陽光從濃密的樹蔭縫隙中灑下來，照在泥土上，數不清的花花草草野蠻生長，到處都透著強勁濃郁的生機。

    后面的馬車、商隊也都陸續在附近停下。

    學子們都紛紛下車。

    眼前生機盎然的景色，倒是讓許多人都不由得松快了點。

    “顧賢弟?！笨吹筋欒斑@個縣案首在，幾人走過來。

    顧璋記得這個開口說話的人，是那日第一批出來，額頭上濕了一片的學子，他也拱手道：“文兄?！?/br>
    文曲道：“那日在考場門口，未能與你相交一番實在遺憾?？h令公開的案首卷我去瞧了，著實當得起案首的名頭，文某自愧不如?！?/br>
    從頭場放榜之日起，那些污卷落榜的考生，便心中不服氣，鬧著要重考，鬧考棚漏雨著實不公。

    心里有氣，自然看什么都不順眼，更有不少人覺得案首怎么會是區區一十歲小兒？

    吳縣令對這些人避而不見，讓衙役驅趕，還按照師爺的建議，張貼了顧璋的答卷。

    他放言道：“十歲小兒都能不懼風雨，答得如此漂亮，不知你們怎么有臉在這里鬧？”

    覺得不公的人打壓下去了，顧璋的答卷也驚艷了縣城一眾考生。

    甚至有學堂的夫子，抄錄了一份回去，以此為范例講解給學堂中學子聽。

    文曲就是頭一批去看的人，他覺得自己答得不錯，但看到顧璋的答卷，心中驚嘆，“看完后，實在覺得自己淺薄如井底之蛙，局限于方寸，不如顧賢弟疏朗大氣?！?/br>
    他也不過占了上輩子和有個好師父的便宜，顧璋真心道：“不過是運氣好，遇到了個完好的考棚，文兄和諸位能在寒風急雨中鎮定自若，發揮如常，才讓人著實欽佩?！?/br>
    文曲臉上浮現些笑容：“我就知道，那日能讓你爹那般慶祝也不責怪令尊，覺得丟臉，定不是那種目中無人的性子?！?/br>
    “還真讓文兄說對了，沒想到顧璋你性子這般好，若我這么小考中縣案首，指不定有多傲氣?！?/br>
    主動走過來的幾人，以文識友，對顧璋都有好感。

    他們很快就熟悉起來。

    文曲感慨：“原本以為考取童生功名是頗有把握的事情，見了顧賢弟后，倒是沒那么自信了，也不知外面，還有多少厲害的學子?！?/br>
    提起科舉，原本還算輕松的氛圍，一下就壓抑了起來。

    有學子道：“家中叔伯皆將期望寄于我身?！?/br>
    文曲也苦澀道：“念書多年花銷不菲，若此次不中，家父也要應征去前線了，實在是枉為人子?！?/br>
    霍問青也道：“小石頭這么早就參加科舉，應該也是因為征兵的事吧？你怎么調整心態，才能發揮得這么好？”

    他確實因為征兵的事情，但沒這么大壓力，臨行前他已經拜托過師父幫忙照看父母。

    顧璋沉吟片刻，認真道：“全力以赴，不留遺憾?！?/br>
    文曲呢喃兩遍，也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對，咱們都全力以赴，不留遺憾?！?/br>
    細風斜柳下，七八個不及弱冠的青澀少年，努力撐起肩上沉甸甸的擔子，給自己鼓氣，“全力以赴！”

    ***

    縣城，燕府。

    姜武從門外走進來。

    燕老正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本縣志。

    姜武抱拳：“老爺，府城那邊傳來消息了，那邊的府邸已經準備妥當，就等小石頭他們到了?！?/br>
    燕老放下縣志：“府邸安排好了就行，以小石頭現在的水平，只要不遭人手段，考個童生定沒問題?！?/br>
    姜武笑道：“那小子精著呢，您又派了管家陪同，他管理燕府多年沒出過差錯，心細，不會有問題的?！?/br>
    “上次您讓我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苯湎氲阶约喝ゲ榈慕Y果，有些猶豫，不知該怎么說。

    那日縣試頭場出來，別的考生都凍得臉色蒼白，甚至有的被抬出來，燕老一眼就注意到顧璋身上衣服厚實和正常的面色。

    燕老淡淡瞧了他一眼：“說吧?！?/br>
    姜武只好匯報道：“那日一共三人穿得厚實些，小石頭和他那好朋友虎頭，還有縣里做藥材營生的霍問青?！?/br>
    姜武繼續道：“其實那兩天，附近村子里老農都有些感覺，畢竟他們距離山更近，植物更多，對天氣變化比縣城里更敏銳些?！?/br>
    按照這個邏輯，虎頭很可能是自己發現的。

    但霍問青，姜武偷偷瞧了一眼燕老的面色，“不過霍家小兒子，應當是小石頭通知的，這幾日永河村的村民找霍家賣藥材，他們的收購價都比市價高幾分?！?/br>
    燕老揉了揉額角。

    姜武連忙走過去，站在燕老身后雙手給他揉起了太陽xue，幫忙說話道：

    “我覺得不一定是小石頭故意隱瞞了這個消息，您也說了，他水平考童生綽綽有余。他沒必要這么做。說不定他自己也不確定，這才沒往外說?！?/br>
    “你啊，這個時候倒是為他說話了?！毖嗬闲χ鴵u搖頭，“他八歲那年就能洞悉云雨規律，到如今我都沒完全參透。還特意告知了霍家小子，怎么可能不確定？”

    姜武笑道：“他也算我半個小徒弟了，我當然為他說話?！?/br>
    今日他陪老爺出去，看到那些跪在縣榜前痛哭流涕的人，以老爺心中大義，恐怕心里不好受。

    “平日他在的時候，可不見你這么維護他?！毖嗬蠐]揮手，讓他不用按了，“京城那邊這次怎么說？”

    姜武回稟道：“吳縣令距離上次考評恰好五年，不過沒什么大錯處的官員，只能平調?！?/br>
    燕老問：“調到哪兒去？”

    姜武道：“沼齊?！?/br>
    姜武覺得這地不錯，那地處于山區，到處都是落草為寇的匪徒，民風彪悍，吳縣令去那地剛好，惡人自有惡人磨。

    燕老也覺得不錯，他想起白日見聞，關切道：“顧家那邊怎么樣？”

    姜武皺眉，將永河村的事說了一遍，請罪道：“是屬下去晚了，沒辦好您交代的事?！?/br>
    “分明是不給我這個致仕老頭面子，哪里能怪你?！毖嗬蠐u搖頭。

    他從手邊的盒子里拿出半塊鐵令牌，上面赫然寫著半個“薛”字。

    他道：“這是當年薛老將軍贈予我，你拿這個去找寧都衛營指揮僉事。若需打點，就從府里賬上支取銀錢便是?！?/br>
    姜武沉默地看了看那半塊令牌，雙手接過，他沒想到，老爺竟拿了這塊令牌出來。

    ***

    到了府城后。

    顧璋便住進了燕老位于府城的一座宅院。

    有管家cao心大小事，他們能專心備考。

    也正是沒住在外面的客棧，才躲過了不少腌臜事。

    也許是心中壓力太大，便滋生了許多手段，下藥、取下樓梯一塊，使人摔下來。

    虎頭聽到消息，心有戚戚：“小石頭你聽說了嗎？那學子手骨摔斷了，沒法參加這次府試了?！?/br>
    他緊張地咽了下口水，不敢相信道：“怎么會有這么惡毒的人？”

    “這就是人性?！鳖欒把鄣追恐瞪那榫w，末世里才最見人心。

    虎頭以為他被嚇到了，趕緊過來抱住他，拍拍顧璋的背道：“小石頭不怕，有我保護你！我結實，擋在你前面就好了，他們推不動我的?！?/br>
    他的聲音透著點強裝鎮定的緊張。

    顧璋笑道：“行了，不許偷懶，趕緊背書?！?/br>
    虎頭癟癟嘴坐回去，嘟囔道：“我才不是偷懶，我說的都是真的?！?/br>
    他考不考得上不一定，但是小石頭只要完完整整交了卷，肯定能考上。

    如果真有人要害他們的話，他們倆肯定要先保住小石頭才行。

    外界紛擾，虎頭倒是能安心念書。

    府試當天。

    顧璋高度警覺著，不許任何意外發生。

    這份警覺，一直堅持到府試放榜那天。

    管家派去看消息的人沖破人?；貋?，高喊道：“都中了！都中了！”

    “小少爺您是府案首，您這位朋友也恰好考中！”

    虎頭等結果等得心噗噗直跳，這會兒根本不管恰好考中是最后幾名，或者可能就是倒數第一，他眼淚一下就飚出來：“我考上了，小石頭我考上了！多虧你一直帶我念書?！?/br>
    遠處傳來沸反盈天的喧囂聲，也全是考沒考中的驚呼聲音。

    激動中夾雜哭嚎。

    “我中了！”

    “啊——”

    “怎么可能沒我的名字？”

    顧璋心底也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管家見他鎮定，并未宣泄情緒，提醒道：“這幾日府城除了府試外，征兵動靜鬧得也有點大?！?/br>
    顧璋看向他：“您直說便是?！?/br>
    “官府動作向來慢，向下面各個縣城傳公文，修改戶籍冊信息恐怕需要些時日，我建議早日拿著官印文牒回縣城更為穩妥?！?/br>
    顧璋臉色一變。

    他看著前方激動的人群，拉著虎頭就往不遠處的官府衙門走：“虎頭快點?！?/br>
    虎頭還在傻樂，他考中了：“小石頭你這么著急做什么？”

    “等官府更新戶籍冊，你家人恐怕都已經被帶走了，咱們要帶著蓋了官印的身份文牒趕緊回去！”

    虎頭也嚇得失了色。

    考生用作證明身份的文牒，上面寫了非常詳細的個人信息，甚至連祖上三代都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