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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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大將軍,我一早便和你說過,圣人必有他的安排?!?/br> 盧景虎與長公主分居多年,夫婦之間頗多恨惡,積怨不淺,全是因了一雙兒女,加上長公主身份使然,勉強維持至今。盧景臣得李延許下極大富貴,起不軌之心,為對付向來警惕的韓克讓,邀盧景虎加入謀事,以同是當年謀事人的緣由游說,又許諾事成,殺潑婦替他出氣。然而盧景虎雖與長公主不睦,卻不至恨此地步,近來更因女兒一事,夫婦關系較之從前,已是緩和了不少,更無意作亂。他又深知族兄弟的性情,既已叫自己知道了,若不答應,必招致禍患,便假意投靠,這才有了今早一幕,韓克讓將計就計,提前內穿軟甲,此刻出其不意,殺了回來。 王彰盧景虎張哲等數十人悉數被擒,皆縛跪于殿外。廝殺聲平息,大殿內剩余的大臣終于徹底定下下心神,各自整理一番儀容過后,再次列隊,朝著皇帝行大禮。 “宣東都留守裴冀上殿——” 趙中芳面向群臣,雙目望著殿門的方向,高聲宣道。 當這個在宣政殿內消失近二十年的名字于此刻再次響起,群臣禁不住再度驚異,紛紛跟著,轉頭望去。 殿外,在一片漸白的晨曦里,在宮監的引導下,一道青灰色的蒼勁身影,漸漸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他風塵仆仆,似才行遠路抵達,連衣裳都未更換,便入了宮門,沿著花磚縫隙間還在流動著血的寬闊而筆直的宮道,走了過來。 漸漸行到近前,那些跪在殿外階下的囚徒認出他,哀哭聲一片。有喊裴公救命的,有訴自己是受脅迫,不得已而從之者。他略駐足,目光從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孔上掠過,最后,與抬頭驚詫望來的王璋對望了片刻,隨后,王彰神情轉為慘淡,哈哈笑了起來。 “十年華胥夢一場,百載世事一虛空。二十年前,我看著你出長安,那時以為,各自余生一眼已是看到了底。沒有想到,今日再見,會是如此情景。我終究還是自視過高,忘記陛下手握天劍,如雷如電。連你,二十年黃埃蕭索,如今竟也甘心歸來,受他驅策……” 王彰猛從地上掙扎起身,撲向近旁看押的一個羽林兒,脖頸筆直插入那羽林兒手握的刀,刀鋒穿透咽喉,他撲地而亡。面前那宮道的花磚之上,漸又漫起一片血跡。 裴冀收目,緩緩轉身,將哭號之聲留在了身后,繼續前行。 他登上宮階,在左右數百雙眼目的屏息注視中,行到了大殿的中央,向著金帳后的皇帝下拜,行禮。 趙中芳宣讀兩道圣旨。 第一道,即日起,擢升裴冀為中臺令,加封太傅,位居宰相之首。 第二道,新安王李誨出身皇室,質厚資秀,可當皇太孫之位,以繼承大統,守國經邦,代天牧民。 這一道詔令,將在獻俘禮上昭告天下,咸使聞之。 一應參與今日變亂者,悉數死罪,于獻俘禮日隨死囚一并斬首,以正國法。 在朝臣驚呆,又醒神過后所發的排山倒海般的山呼萬歲聲中,宮監抬起金輦,皇帝退朝離去。 第154章 金帳落下,內外兩方的世界隔絕開來,皇帝便慢慢歪倚在了輦靠上,那一雙方才如射曜電的眼目也瞬間黯淡,不復有光。 他微闔眼皮,狀若假寐,聽憑宮監抬輦,行在清早的宮道之上。 響在黎明時分的刀劍相交之聲已然遠去,宮閫中的血氣也漸漸消散。 曉色煙白,曠靜無人的宮道深處,又起一二聲春鳩的脆鳴。在微涼的穿過宮苑的晨風里,露水于宮道旁植的木桂的青郁枝葉上滾動。輦從枝下抬過,一滴落在了皇帝的額頭之上。 跟在旁的趙中芳立刻取了素巾,探手過去,輕巧地揩去水跡。輦中人一動未動,如在晨風里睡去???趙中芳望向抬輦人,二人會意,加快步伐。 “葉鐘離呢?” 忽然,皇帝眼皮牽了一下,低聲地問。 那夜過后,天明時分,葉鐘離便攜丁白崖遺骨去了。 “老奴苦留無果,和駙馬送他出的宮。陛下當時尚未醒來,故不曾告知……” 趙中芳小心地應。 皇帝凝神,仿佛在聆聽著來某個方向的遙遠的聲音。 自眼患青障,太醫調治也是無用后,皇帝的雙耳比起從前,倒愈發聰敏。無事時,他常一個人坐對小窗,沒有風的午后,窗前樹枝落下幾片凋葉,往往也能數得清。 “朕想過去坐坐?!被实鄣?。 坐輦轉向,從永安殿的廢墟前經過,一路逶迤,來到了液池的深處,停在那一株老杏樹的前方。 晨風掠枝,一樹繁花,簌簌墜飄,如落下了一場晚春的暮雪。 皇帝在樹前坐了良久,從深懷里摸出了一樣裹在羅帕里的物件,又握在掌心,握了許久,慢慢遞了過來。 “留給他吧?!被实鄣吐曊f道。 趙中芳一怔,眼中浮出幾分驚訝。猶疑間,手抬了起來,卻沒有立刻接過。 “陛下……”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你哭甚?”皇帝轉面,兩道目光準確地停在了老宮監的臉上。 “老奴……老奴沒有哭?!?/br> 皇帝沉默了一下。 “照朕說的做吧?!彼偷偷氐?。 “是,老奴這就派人追上去!” 老宮監抬袖飛快擦了下眼角,小心翼翼地捧接了過來,轉身,一瘸一拐地快步離去。 又一陣風過,大片的嬌花不勝風力,狂飛下了枝頭。 春將盡了。 一朵輕盈的落花,如雪般,悠悠蕩蕩地飄來,無聲無息,停在了皇帝的一片衣袖之上。 他的另只手動了一下,接著,摸索著,終于,摸到了這一朵落花。 他拈起。在鮮潤的、還充盈著飽滿汁液的花蕊里,他如嗅到了一縷來自舊日的熟悉的殘香。 “阿景。阿景?!?/br> 向著指端落花,皇帝輕輕叫出了一個名字。 “快了,快了。還有最后一件事,等我給過交待……” 皇帝耷垂了眼角,喃喃地說道。 …… 一縷魚白的曉色,破開黯淡蒼冥,映出李延那一道僵硬無比的身影。 尖銳的此起彼伏的唿哨聲響徹林野,這是李延部下呼召藏兵而發的信號。萬千尚在宿眠里的山鳥受驚,離開巢xue沖上天空,繞著山頭,滿天啞啞亂飛。接應他的親信們將他護在中間,沿著青龍河朝山外的方向退去。 裴蕭元并未追趕,他停在馬背之上,看著李延在眾人護持下沖向了前方的一座拱橋,接著,一群人又停在了橋上。 對面,一隊人馬已是列在橋下,弓弩滿張,蓄勢待發。 “殿下莫慌!我們還有幾千人!他們馬上便來這里接應殿下!大不了魚死網破!我等都是受過太子恩惠的人,我們護著殿下,殿下一定能殺出去的!” 親信們在他耳邊發著鏗鏘的誓言,又擁著他退下橋,轉而淌入身畔的溪河。 渭河的水,繞長安東去,支水流入蒼山,與春潮一道,匯作了這一條擋了李延去路的青龍河。 水流打著李延的腿腳,濕了他的衣袍,他被人裹著,逆水行到了溪河的中央,水面漫過腰胸,他一個踉蹌,被卷入旋渦當中。他被陡然變得湍急的水流沖得身形搖擺,如一晃蕩的,醉了酒的人。 又一片水花涌來,漫過他的脖頸和臉面,灌入了他的口鼻。他仿佛嘗出了一絲渭河特有的淡淡的水腥的味道,這叫他不禁想起他的少年時光。也是這樣的一個春日里,他領著一眾羽林健兒在長滿青青碧草的渭河邊載酒縱馬。群馬歡騰,羽林郎們挽弓揚鞭,縱情高歌。 他突然流出眼淚,猛地止了步伐。任憑身邊人再如何呼喚,推搡,也是不動。 “走罷!你們自己走罷!不必管我!”他嘶聲道。 “殿下!” 在身后之人發出的道道懇求聲中,他轉了身。 水里的人上岸。 伴著嘩嘩不絕的水聲,背后響起刀劍廝殺和弓矢飛嘶的聲音。人陸續死去,尸首漂在水里,血一團團地涌,染紅了河面。 他仿佛無知無覺,一步步地涉水上岸,濕漉漉走了回去,一直走,停在了裴蕭元的面前。 “是阿妹嗎?”他的目光落在裴蕭元的身后。 那里停了一輛碧油車,車簾靜靜懸垂,閉住了車廂的門。 “阿妹!”他揚聲,朝車廂嘶聲喊了一句。 “這就離開長安,不要回來!” “我是為了你好?!?/br> “我曾答應茵娘,不傷害你。你我今日敵對,縱然你如此對我,我也不能背棄我曾對她許過的諾言?!?/br> 他的臉孔潮濕而蒼白,說完這句話,浮出了一絲凄愴而歪扭的笑意。 “阿妹,阿兄只求你一件事,請將我尸骨,也丟在她葬身的那片泥潭里,再在那里,代我為她焚上一炷香。這一輩子,她是我最對不起的人?;钪?,我護不住她的周全,無法和她一起,如今死去,總算能夠和她同眠了?!?/br> 那車簾依舊紋絲不動,車內亦無人回聲。 這時,袁值匆匆趕來,對裴蕭元道:“方才手下人來報,李延全部人馬被控,但沒找到李猛,他不知下落,據那些人所言,他們也沒看到過李猛,此行他應當未隨李延同行。另外,駙馬要找的東西,也是無人知曉?!?/br> 柳策業謀劃作亂之時,那造出過火雷的道士陳虛鶴逃得快,并未立刻歸案。當時,只以為他造了十來枚火雷,都被裴蕭元收了。道士是個隱患,自然不會放過,袁值隨后一直派人緝拿。年初,終于得到線索,將藏匿在終南深山里的老道給抓住了。老道為了保命,供出一件事,他實際共造了三十多枚火雷。只是第一批造出的十八枚竟莫名失竊。他當時害怕多事,隱瞞了下來,并未如實告知柳策業等人。 得知這個消息,再結合大徹城突圍那夜的情景,自然不難聯想。所以今日,找到失竊的火雷,也是當務之急。 裴蕭元神色凝重,轉向李延:“李猛去了哪里?是不是他偷了火雷?你們到底還想做什么?” 李延抬手,撫了下自己臉上的劍疤,望著他,似笑非笑:“裴二,你要殺便殺。成王敗寇,又何須多言?” 忽然此時,那碧油車上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裙掠動之聲,一只纖纖玉手,從車簾的縫隙里探出,接著,簾后彎腰出來一名女子。 袁值看見,下意識便走了上去,伸手待要相扶。 她未接手,自己踩著車下擺的一張杌子,走了下來。 如月的面,遠山眉,煙蹙目,紈衣如雪。她看去比從前清減了許多,然而,李延怎可能認不出來。 “茵娘?!” 李延脫口而出,雙目圓睜。 他的面上,更是顯出了極其驚異、不敢置信般的表情。 “你竟還活著?你當日沒有死在那沼地里?” 風卷動衛茵娘的裙裾。她向著驚呆的李延慢慢走來。 “是的,我沒有死。那日你走后,在我將死之時,是裴郎君將我拉了出來,救了我的命?!?/br> 李延呆滯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你恨我,是不是?”半晌,他喃喃地道。 “所以,自那之后,你便再也不曾給我遞過半點消息了,我以為,你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