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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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氏聽見了,轉頭道:“他是——” “阿姆!”裴蕭元截斷賀氏的話。 他停在宮門外,向著門內那深沉夜色下的連綿殿樓的影眺望了一眼,道:“我送到這里了。阿姆你快些進去,夜里還是有些風的?!?/br> 賀氏看了他一眼,暗嘆口氣,也不再多言,抱緊懷中小兒,在一行人的隨護下,快步往里而去。 裴蕭元目送她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宮道上,獨自在宮門外又立片刻,正待轉身離去,這時,一旁走來另隊巡邏的宮衛,領隊是金吾衛下的軍官,看見他,面露驚喜之色。 “裴將軍!裴駙馬!” 他呼了一聲,疾奔來到近前,納頭便拜。 “駙馬幾時回的?就昨日,酒席上,兄弟們還在暢談駙馬此番在西蕃的英雄事跡,如此膽魄,如此氣概,叫我等五體投地,欽佩萬分!沒想到在此處竟會遇到!” 他興高采烈地招呼自己帶的一隊新人。 “快來拜見!昨日你們不是還說想親眼見到裴郎君的面嗎?如今人就在跟前!” 那一隊衛兵呼啦啦地涌了上來,紛紛自報家門,又行拜禮。裴蕭元忙叫眾人起身。此時方才那個阻攔他的監門衛官也終于回過味來,慌忙出來賠罪。 “卑職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請駙馬勿怪。卑職這就傳話進去,駙馬稍候?!?/br> 裴蕭元微笑道了聲無妨,又說自己另外有事,今夜并無入宮打算。再寒暄幾句,吩咐眾人用心巡夜,便告辭離去,回了永寧宅。 這一夜,或是白天睡得已是饜足,他徹夜失眠,醒著到了天亮。 春夜漫長,永寧宅內寂靜無聲,再無人到來。 第二天開始,寧王邀他過府飲宴,接著,長公主約見問盧文君的事,再是朝中其余一些往日和他有些交往的人也紛至沓來,應酬不絕。 一晃,幾天便這么過去了。 在靜默無聲卻又與日俱增的焦躁等待中,終于,在他回來的第三個傍晚,宮里再次來了人,道是圣人召見。 裴蕭元更衣入宮,再一次地來到了那座他永生也無法忘記的紫云宮,等候在宮門之外。 黃昏的斜陽鋪在宮廊之上,四周寂靜無聲。他等了片刻,看見從宮門深處的一片陰影里,走出來一道蹣跚的身影。 老宮監趙中芳傳了皇帝的一句話。 “陛下忽然體乏,精力不濟,說今日不見面了。駙馬離開也有一年多,如今回來,宮中已是有了幾分春景。陛下叫駙馬自己隨意走走,想去哪,便去哪,瞧瞧景色也好?!?/br> 老宮監傳完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躬了下身,請他自便,隨即轉身,慢慢地,又蹣跚地入內,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宮門后的暗影里。 裴蕭元再立片刻,邁步離去。 他在宮中漫無目的地閑行,未受半點阻攔。 最后,他的腳步停在了宣政殿的東暖閣外。 此間是朝會之所,但布置精巧,閣外連一庭院,種植花木,不似大殿那樣,給人以冰冷威壓之感。 據說,這里便是公主這一年來常代圣人召會大臣并頒布上諭的所在。 這個時辰,暮鼓已催,受召來此參與議事的十來名來自兵部和禮部的官員事畢,正陸續從冬暖閣里走出。他們行在宮廊上,三三兩兩結伴,一邊低聲議論方才談的關于舉辦獻俘禮的事,一邊朝外走去。 裴蕭元下意識地不愿叫人看到自己來了此地,避了一下,閃身藏在暖閣庭院角落的一簇假山石后,等人都走了過去,紛雜的靴步聲和說話聲消失,耳邊歸于寧靜,他正要走出來,此時,伴著漸漸清晰的說話聲,閣門后,又起了一陣出來的步足聲。 他止步,抬頭望去,對面似有兩人又從門后走了出來。 蘭泰一襲赤色官袍,金帶加身,愈顯器宇軒昂。另道木蘭碧的倩影微微一晃,也自門后走了出來。 是她! 看起來,是議事完畢,蘭泰最后一個離去。 不止如此,公主還親自送他出來。 第145章 一時,裴蕭元屏了呼吸。 出閣門后,蘭泰稍稍落后她半身,自然地伴行于側。 二人慢慢走在風雨廊下,一面朝外去,一邊繼續方才談話,聲縷縷傳入裴蕭元耳。起初,話題也與即將到來的那一場獻俘禮有關。 隨了戰事結束,獻俘禮近來成為了朝堂內外議論最多的一件事,不止宮內,市井街坊的人在振奮驕傲之余,也將這場即將到來的獻俘禮看作是一年前停宕的萬壽禮的延續。傳言里那一副已重現在崇天殿的天人京洛圖在一年之后,又重新成為了關注的焦點。 這一副最早出自葉鐘離之手的壁畫,從它現世的那一日起,便注定成為了圣朝繁華和昌隆的象征。一場變亂,玉碎珠裂,萬千風流,毀于戰火。它終于得以重現原貌,欲再向世人揭其面紗,又遭逢宮變和邊戰。終于,等到了今日,云開霧散,它又一次等到了展露真顏的機會。如絕世美人,命運多舛,怎不叫人為之感嘆。 唯一的遺憾,佳人只合藏于帝王宮,有幸能一睹芳顏者,終不過是王公貴戚、百僚官臣,而這世上更多的萬千普通之人,只能隔著高聳宮墻,遙望那一幅與他們無緣的傳奇的名畫。 獻俘禮日,圣人將在崇天殿賜宴百官和藩王外使,嘉獎有功之臣。天下名士也將有機會入宮,得以參與盛事,共同見證榮耀。 蘭泰說,坊間有一目不識丁而家產雄厚者,癡愛葉畫,雖然如今這畫已非葉鐘離所作,但依舊擋不住他渴盼之念,為能親眼目睹,竟不惜廣撒銀錢,賄賂了大量的長安文人,為他吹噓播名。短短不過一個月,竟真叫他如愿混入名士之列,大名被寫在了受邀的名單之上。是在最后一關,被禮部的一個官員發現,將其除名,并投入長安縣牢,以儆效尤。 “如今人人都在笑話那人,白丁一個,冒充風雅,竟妄想至此地步?!?/br> “公主你說,此事是否荒唐,可笑至極?”蘭泰將這笑話講給公主聽,笑道。 她聽了,也是莞爾一笑,又道:“舉動確實粗鄙,但初心也不算大罪。叫長安縣令訓誡一番,放了便是,無須過多刑罰?!?/br> 蘭泰忙應是,又由衷道:“公主宅心仁善,是那人莫大福分?!?/br> 她再次一笑。 “葉公當年曾說,畫分兩種,一是自娛,以托志趣,非知交不能展示。其余者,皆為看畫之人而作。他的畫也是一樣。天下人愿意看,能夠看到,方是他畫作的價值所在,更是他作畫的初心。畫品分上下,而觀者,不分高低貴賤。如山在前,有人嘆其雄峻,而有人得窺仰止之道。焉能論斷,山更喜后者?或前者之樂,一定不如后者?若是畫成便被獨藏,縱然金屋玉匣,也是大煞風景,為他所不喜?!?/br> 她回憶著阿公從前有一回在路上和她的閑談,唇角不覺微微上翹,一雙晶瑩美目,轉向慢慢停步在了廊中,正凝神細聽的蘭泰。 “當年葉公耗費極大心血作出的得意畫作,卻是為了鋪陳宮室所用,恐怕有悖他心愿。長安之繁華,圣朝之榮偉,皆系于民。而天下萬民,卻無緣得見此畫。即便后來它不曾毀于戰火,應也是他莫大之遺憾?!?/br> “如今這畫,何嘗不是這個道理。我倒是有個想法,待將來,機宜合適,奏請圣人許可,容百姓入內參觀。但可惜,哪怕此事最后能夠成真,能得見者,恐怕終歸也是萬人當中的一二,寥寥而已?!?/br> 她自己說著,也是笑了,搖了搖頭。 蘭泰靜靜凝望著她,慢慢道:“公主肯體察民心,愿與民同樂,只要有這心,便已是天下人之幸。臣代他們,向公主致謝?!?/br> 他言畢,恭然行禮。 她叫他起身,又笑道:“這些時日你也辛苦,今日事畢,你早些出宮休息吧。我不送了?!?/br> 她說完,繼續邁步前行,行至風雨廊的盡頭。那里楊在恩領了人正在等待,以伴她回往寢宮。 蘭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又追上幾步,喚道:“公主留步!” 她停步,轉過面。 原來蘭泰是為明日鎮國鐘樓開光一事而開的口。 鎮國鐘樓矗立在有著長安第一西門之稱的開遠門旁,為本朝開國定都建宮時,應一據說能夠通曉天機卜數的相術天師的建議而造,高九層,周長百丈,高過城墻,底層名為天穹寶殿,從命名也能知曉,是照宮殿制式而建。在第九層的頂上,懸有一口千鈞巨鐘,聲響,可動全城,當時,極盡宏偉壯觀之能,人在其下,更是渺若蟻埃。 從開遠門入長安的所有人,尚未抵達,人在城外,舉目第一眼能望見的城內建筑,便是此樓。 而其名為鎮國,則是呼應宮內的永安殿,取鎮國永安、護國佑民之意。開國至今,雖經歷數次地震,皆不曾毀損。每當夜晚降臨,樓內亮燈,輝煌燦爛,光抵四門,更因連通永安渠,積水為池,栽種楊柳,又毗鄰西市,附近筑起諸多寺廟道觀,無不雕梁畫棟、壁畫鋪陳,每逢春夏,美不勝收,漸漸地,鎮國樓便成為了長安民眾踏春秋游的一個勝景之地。 然而,與永安殿一樣,這座高樓,連同它所代表的繁華和榮耀,一并也毀于景升末年的那一場變亂。 圣人復朝之時,這座百年華樓被叛軍一把火燒得只剩半座殘體,焦黑一片,那口巨鐘,據說也被叛軍拉去熔鑄成了兵器。多年來,圣人再無修繕之念,周圍漸漸便也跟著荒敗下來。 就在去年,邊戰正酣之際,民眾為國祈福心切,盼望重修此樓,紛紛自發捐助,長安縣令攜民意上書,朝廷予以回應,撥款資助。事由長安縣令主管,但蘭泰亦參與其中。 “此樓主體已成,新鐘亦已懸頂。明日黃道吉日,請高僧開光舉辦法事,此事公主應已知悉,早前臣曾上奏?!?/br> 蘭泰上去,繼續說道:“就在前幾日,縣令尋臣,盼公主到時也能撥冗駕臨,共賞樂事。這兩日事忙,臣竟忘了轉話!” 他說完,見她沒有立刻答應,又解釋一番。 原來此樓雖已修繕完畢,油漆彩繪亦皆完工,但內中天穹殿內的壁畫,卻還是沒有動工。 照從前的樣式,是在樓殿里繪上自三皇五帝堯舜禹湯以來的歷代賢王,以教化百姓,但沒想到諸多不順。先是畫梯不穩,主畫周鶴沒幾日便意外梯上摔下,跌傷了一臂,無法繼續,只得另換一位宮廷畫師。那畫師到來沒兩日,樓內又走水一回。雖及時發現予以撲滅,但上下受驚不小。 長安縣令疑尋常之人鎮不住此樓王氣,又亟待在大軍凱旋獻俘禮日之前完工,好叫每一個從開遠門下走過的人,都能看到再次矗立的這座鎮國之樓,故匆忙擇日做法。 又,他雖也請了高僧,還是盼望公主明日也能駕臨,以安人心。 她聽完這個理由,仿佛啞然失笑,但沉吟片刻過后,還是點頭答應:“也好,恰好明日不忙,我去便是?!?/br> 雖已極力壓抑,蘭泰目底仍流露出隱隱的歡喜之色,他作揖:“臣明日護送公主同去?!?/br> 她微笑點頭,隨即不再停留,下廊,在隨從陪伴下,漸漸遠去,一擺木蘭碧色裙裾漸漸遠離視線,徹底消失不見。 次日,為免過于驚動民眾,公主出皇宮后,走北夾城,從一道距開遠門最近的夾城門出來。 蘭泰領著一隊護衛,早早等候在那里。公主隨即乘車來到鎮國樓。車駕抵達,等候在外的長安縣令和一眾隨員迎她入內,法師也領弟子拜見。她還禮,隨即入座,那是一張設于天穹殿二樓畫廊中的坐榻,廊前一道欄桿,此外別無遮擋,只在公主坐榻前方張起一道半透的紫色紗帳,以此敬隔公主與廊下之人。法師登上位于樓前廣場中央的露天講壇,向著樓中紫紗帷后的公主和周圍聚攏而來的信眾,開始宣講法事。 雖然她這趟出行,儀仗已極是低調,但在抵達后,消失還是不脛而走。 鎮國樓能得以重建,與百姓請愿不無關系,因而今日,原本自發來此參與開光法會的民眾便達上千,鎮國樓外的廣場里,聚滿了前來聆受法會的民眾。公主駕臨,到場民眾驚喜萬分,下跪拜迎。隨后消息迅速傳開,莫說附近街坊里的尋常百姓,便連西市里的不少商人聞訊也紛紛閉門,爭相奔來參與法事。 公主幼時流落民間,回朝后助圣人理政,垂聽民意,體察民情,民眾對她無不愛戴。又都傳言,公主容貌傾城,此前有幸見過的,想再近距離看一眼,沒見過的,更想一睹真顏。 法事未過半,開遠門一帶便人頭攢動,鎮國樓附近更是如此,若不是蘭泰早有準備,提早知照金吾衛,調來眾多衛士把守路口維持秩序,恐怕連附近的樹上也爬滿了好事之人。 裴蕭元泯身于鎮國樓廣場的角落里,透過他面前不斷攢動的人頭,凝望著不遠處的前方,那道正高坐于鎮國樓二樓畫廊紫紗帷后的身影。那身影朦朦朧朧,仿佛籠在一層淡紫色的云霧里,風過,紗帷蕩動,煙散旃檀,陽光又從畫廊柱的中間照落到她的鬢發和著著宮裝的身上。麗人紋絲不動,周身卻也閃耀著著點點爍動的金光。 她看起直如神女,渺不可追,只合人間眾生仰望。 他,如今也只是眾生之一。 一種愈發強烈的苦澀之感如那一縷卷動紗帷的風,霎時也卷過了裴蕭元的心房。 昨日后來,在聽完老宮監的一番話后,他在心中便隱隱醒悟,皇帝將他召入宮中,又打發他走,應是允許,甚至,可以認為,是在為他提供接近公主的機會。 然而,這或也更說明了一件事,那便是連皇帝也知道,他的女兒,不愿再和自己有過多牽連了。 她已親手從他身上拿走了那一枚代表他身份的符。而另一枚在他心中更為珍視故暗藏起來的,如今也已連同金烏騅一道,不知流落在了何方。 屬于他的和她有關的一切,都已離他而去。只剩下了一個小虎兒。 她知他想見,便不吝將小虎兒送來他的身邊,對他已是足夠體貼,仁至義盡。 她如今看起來過得極好,比他想象得還要好。 她是集萬千榮耀于一身的輔政公主,嬌兒在懷,在她的身邊,更不乏忠誠于她的年輕而有為的肱骨臣將。只要她愿意,勾動一下手指,跪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青年俊才,恐更將是多如過江之鯽。 或許,不再打擾,收起他曾經反復而動搖的所謂的心意,應便是對她最大的好。 廣場中央的法師瑯瑯宣講不停,聲如洪鐘,裴蕭元卻半個字也不曾入耳。 法事結束,法師、長安縣令和一眾官員恭送公主。鎮國樓下的百姓看見那道紫色紗帷后的身影緩緩站起,頓時,人群微微涌動,向她靠去。 “公主千歲!福體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