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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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停了下來,腳如繩縛,止在了渭水橋上。 夜色漸漸濃重,河風吹得人膚冷骨寒。 終于,他動了一下,催馬下橋,未再前行。 天黑了,她需要休息。他更無法如此貿然便闖到她的面前,驚嚇到她。 再多等一夜。一夜而已。 他在心里想道。 他轉往長樂驛,繞城,遠道行去。 距渭水橋不遠的地方,便有一所驛點。他本完全可以順道投宿,在那里過完這一夜,再考慮明日如何。 但他幾乎未加思索,驅馬,只憑心念,徑直便來到了這個他曾兩度落腳,于他而言,或有著某種暗暗牽絆的地方。為此,他在刮著早春寒冷夜風的野地又多走了幾十里的路,將近三更,當叩開門,跨入驛舍,被認出后,在他們的臉上,竟絲毫不見詫色。 “駙馬到了!裴駙馬到了!” 開門的驛卒恭敬地將他迎入,隨即朝內高聲呼喊,便仿佛他并非一個夜半隨了念動忽然遠道到來的不速之客,而是早知他將會來此一樣。 裴蕭元一怔,未及回神,這座驛館已似隨著他的抵達突然從夢眠里醒來,所有的人出動。 驛丞邁著疾步從里出來,拜后,轉頭呼人:“快去通報,說駙馬到了!”說完恭請他入座,接著,又有人殷勤地送上熱水面巾,糕點熱茶。 裴蕭元立在大堂里,遲疑了下,問:“怎的一回事?你知道我今夜要來?” 驛丞欣喜笑道:“卑職怎會知曉?是楊公公說,駙馬你近日可能會回長安,或還會落腳在此,他為能最快便接到駙馬,已是一連幾日在此處候著了。今夜方回屋去歇不久。駙馬稍候,卑職已叫人去請楊公公了?!?/br> 裴蕭元一陣迷惑,又一陣恍惚。未幾,聽到一陣腳步聲,抬眼,看到一個宮監匆匆從后堂里轉來,正是已有一年多未見的楊在恩。 楊在恩幾步便趕到裴蕭元的身前,躬身行過拜見之禮,笑容滿面地說道:“終于接到駙馬了!駙馬遠途歸來,想必極是辛勞。這里服侍再周,也是驛館,人又不分日夜進進出出,恐打擾駙馬。請駙馬這就入城安頓,好好休息?!?/br> 這宮監雖半句也曾未提,然而裴蕭元早已領悟過來。這必是她的安排。 她知他提前返京,這沒什么。畢竟,沿途驛點有他更換馬匹的記錄。但她竟也料到他最后沒有一口氣入城,而是停在了城外,又舍近求遠,來這里過夜…… 這一刻,除了苦笑和服從,他還能有什么別的念頭可想。 他默默跟隨楊在恩走出驛舍。 門外來了一輛馬車,說也是為他備的。長途騎行,必早已筋骨酸疼。裴蕭元也無任何不從。 他爬上馬車,仰面躺在一張特為他設在廂內的供他休息的矮榻之上。 馬車如船行微浪之上,輕輕搖晃,不緊不慢,平穩地走在路上。他安靜地閉著眼,任這馬車載著他來到城門之外,穿過特意為他臨時開啟的門,走過長長的門洞,繼續穿行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之上,最后,緩緩停在了一座宅邸的大門之前。 “駙馬,到家了!” 裴蕭元回到了永寧宅。 一起如同故舊,和從前完全沒有兩樣。闔府的管事和下人也都在,此刻全部出來迎接男主人。 只不見了賀氏和燭兒。 自然了,更不可能有她。 難道,臥在馬車里晃晃悠悠被送回來的路上,他還曾暗暗希冀過什么? 他是個連失望都沒資格的人。 裴蕭元面帶笑容,叫人都散去歇了。 楊在恩帶著幾個小宮監,親自服侍他沐浴更衣。一池熱水,洗盡他全部的風塵和疲憊。 換了衣裳,入寢堂,他看著楊在恩笑著請他安歇,隨即便要退出了,再也抑制不住。 “公主還好嗎?”他開了口。 “托駙馬的福,這一年多,公主極好?!睂m監停步回話。 “陛下身體如何?” 頓了一下,他終于還是如此問了一聲。 “陛下這一年,也和之前差不離,只睡覺的時辰比從前多了些。好在有公主陪伴服侍,駙馬盡管放心?!睏钤诙髑那耐怂谎?,輕聲如此應道。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再次抬眼,似還想問話,然而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卻仿佛遇到了什么極是難以開口的事,欲言又止。 “對了,駙馬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多,小郎君如今都半歲了!郎君家里沒看到賀阿姆,她是被公主接進宮去了,一起照顧小郎君?!?/br> 忽然,楊在恩仿佛想了起來,又笑著隨口般地道了一句。 “小郎君大名未定,公主說,等滿周歲,請裴公起名。公主自己就把小郎君喚作小虎兒,駙馬想必早都知道了吧?” 裴蕭元怔住了,忽然,一陣暖流涌上心頭。 原來他的孩兒是兒子。 小虎兒,小虎兒…… 她是為了記念昔年犧牲的神虎軍將士,才會如此起名吧? 他一時百感交集,于楊在恩躬身告退之時再次叫住了他。 “代我向公主轉話,就說……” “懇請公主撥冗,賜見一面?!?/br> 他定了定神,說道。 這下半夜,裴蕭元躺在了駙馬府這張寬大的香木榻上。他的身下是松軟而干爽的被衾,鼻息里充盈著他熟悉的猶如散自她發膚的淡淡的幽香。從他離開長安北上之后,便再不曾有過如此的體驗了,他閉上眼,感到她仿佛從未曾離開,她依舊還在這里,正靜靜臥在他的身旁,伴他同眠。他漸漸放松下來,疼痛消失,疲憊開始從四面八方如水一般慢慢涌來,他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睡得極沉,完全地入了黑甜鄉,連半個夢都無,一直睡到了次日的午后。 他是被一陣飄入耳的小鈴聲所驚醒的。那聲叮鈴叮鈴,清脆而空靈,似是小金玲所發,中間仿佛還夾雜著幾道嬰孩發出的帶著奶音的咯咯笑聲。 “駙馬醒了嗎?” 在他半夢半醒,疑心自己聽到的是否是發自夢里的聲音時,這一道輕響在窗外的問話聲,一下將他喚醒。 是賀氏的聲音。 他微微翕顫了下眼睫。 “小郎君長得真俊??!”一個婢女的輕微感嘆之聲繼續傳來。 “像駙馬!你看,眉毛,眼睛,鼻子,哪哪都像——” “像公主才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公主生的小郎君!” 婢女們為嬰孩的容貌到底更像誰而輕聲爭執起來。 裴蕭元的心突然跳得厲害,完全地清醒了過來。 他猛睜開眼,一個翻身下榻,卷衣套上,胡亂掩上衣襟,人便沖了出去。 第144章 寢堂花廳的窗畔多了一張小圍床,床上躺了一個小人兒,正努力地舞著他rou墩墩的小胳膊,蹬動小腿,似想翻身,自己坐起來,然而談何容易,衣裳裹得太過厚重,每次都差了那么一點點。隨了他的動作,腳踝上系的一串小金玲便發出清脆而悅耳的玎珰聲。 或因憋了勁的緣故,他的小鼻頭上漸漸冒出一層細細的茸汗,也不再理會那些圍著他只會逗他笑的婢女,又憋著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道,終于,自己成功地翻過了身。 他發出了一陣歡喜的咯咯笑聲,趴在小床上,努力地抬起頭,繼續蹬著兩條小rou腿,眼看,就能爬坐起來了,一個婢女怕他費力,忙伸手過來,將他翻了個身,他再次仰面,躺了回去。 他終于忍不住了,生氣,扁了扁嘴,哇一聲,委屈地大聲哭了出來。 “呀!小郎君哭了!怎的一回事?” 婢女們不似跟著入了宮的燭兒,平常難能見到小郎君的面,今日逢此良機,全圍了過來,不料小郎君突然哭鬧,頓時不知所措,正要去喚賀氏,此時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婢女們轉頭望去,見是男主人來了,他連身上衣裳都來不及穿齊整,忙低頭行禮,又為他讓開了道。 裴蕭元沖到小圍床前,雙手一下搭在了床欄之上,俯身低頭望了過去。在小兒模樣躍入他眼簾的那一剎那,他的心房,如被一根彈顫的弓弦輕輕擊了一下。 他定定看了片刻這正閉目啼哭的小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觸撫過小兒那幼嫩得在窗邊日影里能看得到細細茸毛的小臉。 就在手掌撫過的那一刻,他頓了一下,又急忙收回手,唯恐自己布著糙繭的手心刮痛了小兒的嫩膚。 卻不料,正在哭的小虎兒停了下來。 他第一次體會到似這般糙硬又溫暖、干爽的觸感。他嗚嗚咽咽地睜開一雙含著淚花的眼,好奇地看向這個正俯在自己頭上的陌生人。 正如他娘親給他起的乳名,他不但長得虎頭虎腦,小手滿是力氣,膽子也大得很,一點兒也不害怕眼前這個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在和這人對望片刻之后,他忘記了哭泣?;蛘?,是出于天生的血脈相連的感應,或者,單純只是喜歡這個人。他再次咯咯地笑了起來,朝他揮著兩只小手,又一下一下地蹬起了腿。 裴蕭元凝望小兒那一雙長著長長睫毛的圓溜溜的眼,因還噙淚花,兩顆黑葡萄似的瞳睛顯得更是明亮,仿佛閃著光的黑色寶石。 這雙眼,叫他一下便尋到了她的影。 這不是夢,是真。眼前這正沖著他笑的小兒,是他和她共同的孩兒。 他的心霎時軟如綿水,不再猶豫,伸手,將兒子從床上抱起,接著,高高地舉了起來,舉過頭頂。 小虎兒起初在父親的手中吃驚地抖了一下,接著,他仿佛感受到了樂趣,笑得更是大聲。 聽著這人世間最為純凈無埃的最初的笑聲,裴蕭元的眼眶忽然暗暗發熱。他又將這珍貴的小兒緊緊地摟入自己的懷中,臉貼著他柔軟的小手和腿,閉目,嗅著他身上散出的淡淡的乳香味,片刻后,睜眼,轉頭望向身后的人。 賀氏站在門外,正在看著他和兒子的初面。 婢女都已悄然退出。屋中靜悄悄的,只剩下他和他懷抱里的咿咿呀呀的小虎兒。 他望了眼賀氏的身后,空蕩蕩的,沒有別的身影。 他壓下心中油然而起的又一陣失落,喚了聲阿姆。 賀氏快步入內,走到他的面前,握了握他的臂,眼圈微微泛紅,接著她偏過臉,飛快擦拭了下眼角,當再次轉回臉,已滿是歡喜的笑容。 “公主不嫌我無用,將我接入宮,允我一起照料小郎君。今早她忽然和我說,郎君你已回,人在家中,叫我帶著小虎兒回家,好好陪你幾天?!?/br>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微笑道:“阿姆辛苦了。今天由我帶小虎兒吧?!?/br> 這個白天,他和兒子果然相處得甚是和諧。小家伙仿佛很喜歡他,更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喜歡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寢堂里,歡樂的咿咿呀呀聲不絕于耳。但是好景不長,等到夜幕降臨,天黑下來,情況開始不對勁了。 小家伙的眼里一下就沒了裴蕭元,他再次哭鬧,無論賀氏和一同出宮來的乳母如何哄,都不肯安寧。裴蕭元更是束手無策。 賀氏解釋:“公主雖然事忙,但每晚必會伴小郎君一起入睡。他應是困了,又見不到公主,故哭鬧不止?!?/br> 裴蕭元一頓,看了眼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兒子,腦海中浮出她此刻或也牽腸掛肚的樣子,立刻道:“我不打緊。既然如此,阿姆你這就送他回宮?!?/br> 他頓了一下。 “我送你們回吧?!?/br> 賀氏點頭,轉身匆匆呼人收拾東西,為小兒穿戴整齊。她抱著,坐上宮車,裴蕭元騎馬同行,一直送到夜間入宮的一扇便門外。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長安人事便又變更許多。監門衛官長了張生臉,應是裴蕭元走后才來的,不認識他,以為是送賀氏回宮的人,攔了一下,恭聲道:“宮中有禁令,無門籍者,無召不可隨意入內。郎君若有魚符,便請出示,容我核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