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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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那時,她不會怪他唐突。 仿佛是宿命,也或是冥冥里的附體,今夜,他們便是許多年前的那八百之士。八百之士,從未真正死去。所有人皆已整裝完畢,赳桓立在城門之后,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將再次出城而去。 董公復帶著剩下全部將士列隊,肅立于道路兩旁。坐騎踏著道上的泥濘和積雪,穿行其間,將士們無聲地連片下跪,向著他和城門后的人行軍中之禮。 “開門!” 裴蕭元喝了一聲。 火杖倏然大片燃起,城門漸漸開啟。忽然,顧十二從道旁的列隊里沖了出來,再次請求加入。 他未能中鬮,跪在馬前阻道。士兵拉動城門。 “何處殺敵不一樣?”他淡淡道。 “長安有人等。你若再幸運一些,將來能回,去看一看她,不好嗎?” 裴蕭元目望前方那隨城門開啟而緩緩映入眼簾的一片黑夜雪光,抽出腰刀,旋即驅馬從顧十二的身旁掠過,出城而去。 三更的宮漏在寧靜的宮樓之間響起。 絮雨從一片遍布著火光和廝殺聲的驚夢中睜眼,冷汗涔涔,濕透后背,心更是跳得如同渾身膚下血管將要爆裂。不顧地磚寒涼,她掀開被下榻赤足沖到寢殿的一面西窗之前,掀開卷簾,一把推開窗牖。 來自西北的冬夜朔風越過宮墻,送來此地,如一頭已在她窗外暗伏許久的兇獸,猛地涌入綺窗,吹得她長發和身后卷簾狂飛。 在遙遠之地的某個人或也曾呼吸過的這片夜風里,她仿佛嗅到了烈火燃燒鮮血的氣味,感覺到了那壓抑而熱烈的激蕩心跳。種種鋪天蓋地,將她整個人瞬間淹沒。 無數的火箭從大徹城的方向飛射而來,光焰道道劃過夜空,照得附近連片雪峰忽明忽暗爍玉閃銀。西蕃人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在穹頂的火箭陣下,一騎快馬如流星般朝營地的大門筆直馳來。刀寒與火光交相輝映,將突騎之人照得耀亮。他披著錦襜戰甲,年輕的面容堅毅如石,指未染血,目已肅殺。 曾隕落的戰神的兒子,今夜化作戰神,再度歸臨。他將所向披靡,無人可敵。 不帶任何騰挪和轉閃,從開端便是搏殺。裴蕭元一刀砍倒一個迎面舉槍來擋的西蕃門將,伴著一道揚起的guntang血花,沒有半分停頓,繼又砍開營門,直突而入。 在他的身后,若挾旌旗萬夫之勢,一眾騎影涌如怒潮緊緊追隨,群馬蹄聲四動,霎時,徹底踏碎這個寧靜的雪寒之夜。 一切都在按照他設想的步驟在進行。猝不及防的西蕃大營亂成一鍋粥。他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馬出城前來襲營,也不知身為最高指揮的裴蕭元不惜以身犯險的目的到底為何,直到看到他率著那騎隊突破大半個營房,朝外徑直殺去,方反應過來,以為他要棄城和那些剩余的守軍,欲突襲先行脫困,頓時,吶喊聲四起,反應了過來的西蕃人紛紛騎上馬背。 在背后如亂雨般射來的箭陣里,裴蕭元沖殺出了西蕃入的營房,繼續馳在預定的道路之上,他與尚未被沖散,始終還緊緊相隨的剩余部下進入峽谷,終于,來到最窄之處。 他棄了馬,攀援著登上附近一處可立腳的山巖,望了下去。 在他的后方,無數的火把,如螞蟻列陣,正從大徹城的方向朝著此地追趕而來。 何晉和十來名各持蒺藜雷的士兵已聚在附近,分為兩隊,擇定位置,在左右兩道雪峰之下等待,時刻準備動手。 “郎君,可以了嗎?”何晉望著身后越來來近的西蕃人,饒是他早已身經百戰,此時也是微微心浮,有些沉不住氣。 裴蕭元雙目反射雪光,神徹如電。他已隱隱能見追在最前的那一群人的臉容了。 “等等?!彼嫔羲?,沉聲說道。 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還早,可以等到再近一些,叫更多的人涌入這片即將發生神怒奇跡的中心地帶,則大徹城里剩下的人更容易脫困。 忽然他目光一定,射向一道躲在士兵身后的影,當確定沒有看錯,頓時怒不可遏,自巖上一躍而下,大步走去。 “郎君饒命!郎君饒命!” 沒等他發聲,那人便從后面爬了出來,連聲求饒,竟是青頭。 “出發前我是如何和你說的?你在找死?” 裴蕭元舉起手中的弓把,重重便要砸向他的腦門,厲聲叱罵。 這是青頭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主人。 郎君從來是個沒脾氣的。從前無論自己做錯何事,捅出怎樣的大簍子,他最多也就皺眉叱罵兩聲,或是自己生起悶氣,要趕他走,如此而已。 他慌忙抱住自己腦袋:“是……是金烏騅帶我來的,我管不住它?!?/br> “馬呢?”裴蕭元忍怒,望了眼四周。 “不……不知道,我給放了——” 何晉怒抬一腳,朝青頭屁股狠狠踹了過去。 “夯頭!快滾!現在就滾!滾得越遠越好!” 青頭被踢得在地上打了個滾,這時反而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嚷道:“我說實話吧!是我自己來的!郎君你要是沒了,我什么臉回去見郡守和公主?我剛到長安的時候,有天在街上,被個相命的扯住,說是半仙,看我命里帶福,非要給我看相,說我必能活到九十九!我……我就來了!我能活到九十九!有我在,郎君你今夜一定能逢兇化吉,死不了的!” 周圍霎時鴉雀無聲。 何晉一怔過后,看了眼裴蕭元。 “滾一邊去!”他復道,這回聲音比起片刻之前,稍輕了些。 “哎!” 青頭趕忙捂著自己只剩了一半的屁股,一瘸一拐,又縮到了角落里。 人已到此,逃與不逃,實已無多大的區別了。 又一陣亂箭啪啪射來,喧囂聲陣陣。 西蕃人又近十數丈。 裴蕭元不再分心,緊緊盯著對面追兵,片刻后,道:“預備?!?/br> 何晉示意士兵準備。 這十來人在出城前皆受過訓,聽到命令,立刻點起火杖,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點燃,將會發生什么。 沒有人猶豫。 帶著近乎平靜的悲壯,也無人說話,全部的目光,皆望向了那一道身影,等待他最后的一道命令。 青頭臉色慘白,蹲在地上緊緊抱住自己的頭,閉著目,嘴里喃喃也不知在念叨著甚。 與此同時,對面一個原本追在最前的西蕃將官打扮的人仿佛覺察到了異樣,遲疑了下,不再像其余人那樣繼續追趕,敏捷地攀躍上近旁一處高地,向著這邊仔細察看。當看清一名士兵手中仔細托著的那黑色圓物,在短暫的迷茫過后,剎那間,他仿佛悟到什么,雙目圓睜,望向對面那道身影,面露不敢置信的驚駭之色。 他猛轉頭,用西蕃語沖著附近和他身后那無數還在狂熱朝前追趕的西蕃士兵厲聲高呼:“撤退!撤退!他要引發神明之怒!神明之怒就要到來了!傳下去!撤退!全部撤退!” 火把照出他臉。此人正是協助西蕃軍隊作戰的李猛。 他附近的一群士兵在短暫的茫然過后,明白他的所指,個個更是極度恐駭。 “神明之怒!”“神明之怒!” 在陣陣充滿恐懼的驚呼聲中,越來越多的西蕃士兵掉頭逃跑,他們相互踐踏,慌不擇路,四散而去,只想拼命逃離這個下一刻或便將降臨天神之怒繼而將人徹底埋葬的地方。 此時,尖利的鳴鏑之聲,忽然又從遠處數里之外的西蕃大營中猛地沖天而起,接連三道,聲音方才消散。 這是西蕃軍中軍情有變,欲緊急撤軍的信號。如何晉這種曾和西蕃多次作戰過的老兵,無不知曉。 一個騎馬的西蕃信兵此時也從大營的方向趕到,沖著李猛高聲吼道:“李將軍!不好了!方收到中都的飛鴿傳書!賀都借到李家人馬,正朝中都殺去。主帥叫你快回,商議對策!” 那聲音被嘈雜吞沒,但隱約還是能夠聽到。 何晉等人無不被這一幕驚呆,生出如在夢中之感。 “他們跑了!他們跑了!” 正抱頭等死的青頭突然一跳三尺高。 “我就說!我是個大福星!今日虧的我來了!圣人都夸過我的!我能活到九十九!郎君你給公主的捷報里,一定要記上我的功——” 一道流箭嗖地朝他當胸飛來。 何晉眼疾手快,撲了上去,將他撲倒在地。 這變故實是巨大,如從黑暗地獄,剎那轉入明光世界。 便如裴蕭元,亦是一時無法回神。他目露微微迷惘之色,似難以相信。他向著頭頂的天穹微微仰面,閉了閉目,靜立片刻,倏然睜眼,雙目已是恢復神光,猛地抬弓,朝著李猛射出一箭。 李猛亦是罕見的猛將,身手非一般人能比,倉促躍下高地,躲過第一箭,第二道箭又如閃電般射來。 他一把抓住近旁一個正掉頭逃跑的西蕃士兵,擋在身前,接著,縱身跳上一匹無主戰馬,俯身趴在馬背之上,回頭恨恨盯了裴蕭元一眼,疾馳而去。 一個月后,原州道恢復暢通,關于這一場戰事的報告,也終于完整地送抵朝廷。 那夜,趁西蕃軍慌亂撤退之際,大徹城里的將士和城外聯合追擊,天明收兵,繳獲了大量西蕃軍營里來不及帶走的輜重和口糧。先前的困境迎刃而解。隨后,仍由其余人繼續守牢此城,裴蕭元則領一隊人馬,馬不停蹄,照著原來的計劃,向著河西趕赴而去。 算著時日,他應當已經抵達。 最后的決戰,即將到來。 第141章 初春,荒野里依舊冰雪沃沃,但從遠方雪峰間吹來的風,已漸漸褪去刀劍般嚴酷的割膚之寒。積凍了一個嚴冬的大地正悄然等待松軟,以迎接又一回隱雷與驚蟄的到來。 黃沙戍的圍墻之外,在廣袤的野地里,駐扎了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氈帳,夜風刮過,狼幟獵獵起舞。 令狐恭主河西多年,除軍事之外,也經營邊軍屯田要務。此戍本是一處因屯田而慢慢形成的軍鎮,內中有一糧草庫。去年底在南北兩面受壓,最為艱難的時刻,出于集中兵力的戰略目的,決定放棄部分偏遠之地,以應對可能到來的最壞的可能。此地也在其中。 照計劃,是將全部糧草搬空再撤。但不料,阿史那南下的速度遠超預想,只搬了一半,兵馬便已抵達。守將在撤退前,放火焚燒糧庫。天不作美,下了一場雹雪,火勢自滅。便如此,剩半庫的糧草連同戍城,落入了阿史那之手。 他在占領此地之后,或是為了休養兵馬,終于暫停,沒再繼續用兵,下令就地駐扎休整。 今夜,戍城里的一間闊屋之中,火杖灼灼,熱意逼人,承平正與帳下一群將領狂歡作樂。在陣陣撲鼻的烤rou和酒香里,袒露著大片雪白胸脯和肚皮的西域美貌舞姬們踏著激狂鼓點,在場中舞蹈助興。不絕的狂呼和大笑聲里,喝得興起衣衫不整的承平忽然翻身下了坐榻,邁著踉蹌步伐,朝著近旁座中的一個官員走去。 那官員作圣朝人的打扮,與周圍那些此刻正都興致勃勃盯著場中舞女們看的眾人不同,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格格不入。 “怎么,這酒不合右相口味?我瞧你今晚就沒喝幾口?!?/br> 承平舉起手中持的一壺馬奶葡萄酒,自己仰頭,對著壺口灌了幾下,任酒液潺潺順著脖頸流下,隨即咣地一聲,將酒壺頓在那人面前的案上,另手順勢搭落他肩,笑吟吟地問。 這官員便是崔道嗣。 他此前出使北上,歷經艱辛,好不容易抵達,快要和令狐恭匯合之時,一場風雪,過后,完全迷失方向,只好憑感覺前行,等發現方向不對,隊伍已入狼庭。當時身邊人逃的逃,散的散,只剩十來個親信了,又缺衣少食,掉頭便是死路,無奈之下,硬著頭皮去找距離最近的一個酋王。那酋王當時本已投靠承平。他到后,憑著姓氏和滿腹經學,在王帳里引經據典,許之以利,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竟將對方勸得心悅誠服,當場便決定帶著族人和兵馬遷帳,投效圣朝。 就在他高高興興領著人馬掉頭回往河西之時,沒想到,遭遇承平兵馬伏擊,逃脫不及,當場成了俘虜。 這是差不多一年前的舊事了。 被俘之后,承平便逼他擔任右相,否則便要殺他。刀斧之下,崔道嗣只得答應下來,就這樣搖身一變成了右相,做起各種制定旨敕起草表章的事。 他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但保住了命,竟混得還算不錯,王庭里人人都知他是圣朝來的高姓名臣,大汗帳中的得力之人,碰見了,不敢不敬。然而承平野心之大,又何止做到可汗,在他后方穩固之后,便發兵南下,將崔道嗣也帶在了軍中。 似這等場合,往常他能拒則拒,實在拒不了,捏著鼻子過來枯坐,勉強應對罷了,又豈肯自降身份,真的和這些蠻夷同樂。 今夜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