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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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的手下人也知脫身在即了,漸漸緩了過來,伺機頻頻往上射箭回擊。 亂箭嗖嗖地貼著崖壁飛過。陳紹一面命人小心避箭,一邊繼續追路。 裴蕭元眉峰微皺。他停在了崖壁旁凹進去的一個稍大的石臺上,探身出去,再次察看地形。 下方來的亂箭紛紛射在附近崖壁上,崖面上的石塊松動,大小不一的亂石從他的頭頂上紛紛掉落下來。 “駙馬當心!”陳紹大喊。 裴蕭元避過這一陣墜石。很快,崖底發出一陣沉悶而雜亂的石塊墜底的回音之聲。 他的目光微動,若有所啟發,倏然抬頭,望向對面崖壁。 在那里,有一大塊目測重達千鈞、需五六人合圍方能圈住的類似卵狀的風化巨石,只一片底附在了崖壁之上,周圍繞生滿了縱橫交錯的樹根和枯藤,其余部位皆是懸空。 倘若能夠令這塊巨石下墜…… “取繩索!”裴蕭元道。 陳紹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落到巨石上,再探身俯視下去,頓時明白過來,急忙傳令。 他們在出發前做了周全準備,似繩索這種登山所需的必備之物自然不會短少。 很快,由數根撮在一起的粗如小兒臂膀的麻繩便準備完畢。裴蕭元在繩索一端打了一個套馬結,看準后,振臂拋向對面。 繩索在空中盤旋,一段段展開,前端飛到巨石的上空,套馬結精準地落在了巨石之上,在繩圈滑到巨石最鼓的中段時,裴蕭元猛地一拉繩索,那索便收緊,鎖扣一下鎖牢,將石塊牢牢套住。 陳紹一邊命人繼續朝著下方射箭,盡量延緩李延一行人靠近隘口的速度,一邊召來十數名大力之人,一道發力,拉扯巨石。 這塊巨石的位置,恰在隘口的上方。只要令其墜落,便能堵塞隘口,從而將人攔截下來。 巨石被發自對面的大力拽得開始微微晃動,附近許多附生的小些的石塊和泥沙紛紛墜落。 眾人繼續發力,巨石晃得愈發厲害,繩索更是繃得筆直,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 然而無論如何發力,總是差了那么一點。 石底和崖壁除有砂石黏連,纏繞在石面上的樹根和枯藤也極是粗壯。它們從崖縫里伸出,如無數只堅韌而有力的須臂,緊緊將巨石摟住,固定在了原地。 而裴蕭元這邊,因石臺空間有限,已是無法容納更多的人了。 “你們拉住繩索,我過去!”他立刻說道。 陳紹頓時領悟,低頭看一眼崖底,急忙阻止:“駙馬不可!我過去!” “還是我去!”裴蕭元已從身邊一名近衛的身上取下腰刀,攜了。 “駙馬不可冒險,由我去!”陳紹極力阻攔。 “時間不多了,不必爭。我比你年輕,我去更好?!?/br> 裴蕭元言畢,跟著便蹲身下去,雙手抓住繩索,試了試,接著,只見他身如猿猱,一個滑蕩,人便懸空掛在了繩索之上。 他用雙手攀著頭頂繩索,雙臂交替,帶著自己,朝對面快速渡去。 陳紹緊張不已,命人緊緊拉住繩的這端。這時,下面的人也發現頭頂異狀,很快,亂箭再次齊齊朝他射來。 “保護駙馬!” 陳紹大吼。弓弩手猛烈反攻,憑著高處優勢,終于壓制下了這一撥攻擊。 此時裴蕭元已快到對面。 在下方,李猛命人加速護送李延快些下到隘口出去,自己擇定了一處最佳位置,拉弓瞄準,朝著裴蕭元連發三箭。 裴蕭元人在半空,蕩動身體,避開了接連射來的頭兩箭,又一腳踢開第三支箭,接著,繼續快速前行,手掌一把抓住了攀生在巨巖表面的一根老藤,人便攀上了崖壁。 他的后背緊緊貼著崖壁,移到巨石之后,接著,迅速拔刀,開始猛斫纏繞著巨石的幾根最為粗壯的樹根和枯藤。 整個過程,無半點停頓。 根藤順利被他砍斷。陳紹命人再次發力。 終于,這一回,伴著一道石體咔喇喇移位的悶重的異樣響聲,巨石徹底和崖壁分離。 “撒手!” 在陳紹的呼喝聲中,眾衛齊齊松開繩索。與此同時,裴蕭元將繩套從巨石上迅速解出。 宛如一座來自天外的小山峰頭,巨石挾著令人為之變色的恐怖力道,從崖壁當空滾落。 霎時,狹窄的谷地發出宛如來自地獄的轟隆隆的碰撞巨響。巨石帶著途中被它砸落的更多的石塊,大大小小,一起朝下砸去。 李延此時已快到隘口。馬匹就在前方等待著他。他被發自頭頂的這突如其來卻又猶如泰山壓頂般的巨響所震撼,一時之間,仰頭驚望,竟忘了反應。 “殿下當心!” 是他身邊衛茵娘那驚恐的呼喚之聲驚醒了他。 “保護殿下!” 此時李猛縱身撲來,推著李延后退閃讓。 轟的一聲巨響,伴著慘烈的人聲和雜亂的馬嘶之聲,巨石朝著幾個來不及逃走的人當頭壓下,隨即重重地砸在了在谷底。 猶如地動山搖一般,伴著一片飛揚得足有丈高的煙塵,附近那些僥幸沒被砸中的人亦被震得紛紛跌坐在地。 待塵霧漸散,只見前方出口已被巨石和無數折斷雜木堵死,更多的石塊還在不停地從一側的巖壁上滾落,越堆越高。一人下半身被壓在了巨石之下,他的眼目和耳鼻不停地往外涌著血,張開的嘴里,緩緩地朝外滑吐著一段段的看起來像是腸子的血rou模糊的東西,他人卻還沒有死透,一只手還在微微地抓著地,雙眼看著自己的同伴,無聲地發著求助的信號。 然而他身邊的同伴早都自顧不暇了。七八人又被相繼滾落的小一些的巖石砸中。輕者頭破血流,重者斷筋傷骨。 李猛被滾下的一塊亂石砸中手臂,被迫撒開了李延。當他恢復過來之時,不顧自己的傷臂,從地上一躍而起,到處尋找李延。 “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伴著一道壓抑的痛楚呻|吟之聲,他看到李延的一條腿被一塊至少幾十斤的石塊壓住,腿上已經鮮血淋漓。李猛大變,立刻沖上,推開石塊,隨即召來附近幾名安然無恙的親信,一道將李延送上馬背:“殿下隨我走!還有一條路,從澤地邊出去!” 此路繞道,相對較遠,且需經過一片沼澤。 然而,就算危機四伏,也值得冒險,無論如何,也比困在這里作困獸之斗要好。 “帶上她!”李延面色發白,卻依舊咬牙下令。 衛茵娘方才逃過了一劫,此刻正雙手抱住自己,瑟縮在谷底的內側,以躲避頭頂還在不?;涞拇笮∷槭?。 她一直留在長安,卻也不再和那位她曾喚作“阿妹”后來又正式作回圣朝公主的女子往來了。即便在她大婚,派人送來喜糕之時,亦是閉門不納。 她的阿妹冰雪聰明,應是體察到了她的心愿,從那之后,便再不曾打擾她了。 這叫衛茵娘極是感激。 她可以和那個名叫絮雨的“阿妹”敘舊,便好似什么都不曾發生過,她們一個是當年的衛家阿姐,一個仍是王府里的小郡主。然而,她又無法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便好似她也抹不去記憶里的家,而對復仇快感的期待,又做不到如她昔日愛人那般刻骨。 她失了來處,也不知自己的歸路。這,或許就是她最大的悲哀。 除去那座她熟悉的小樓,她不知自己還能去往哪里。 她本以為,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將會如此一直延續之下,直到不久之前,銷聲匿跡了的李延再次派人聯絡到她,隨后,就在數日之前,也不知他動用了何種關系,將她悄然接出了長安。 李延說,他的大事即將成就,他要暫時先離開長安,所以將她也一并帶走,以彌補他從前對她的虧欠。 他要讓她親眼看到他的登頂,叫她和他共享榮耀。 在聽到李延和她講述這些之時,她的內心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或是因她少女時的遭遇,她已不相信自己的人生將會再有任何的光明,更何況這些所謂的“榮耀”?;钪?,不過就是因為簡單的不曾死去而已。她也完全不信他描述的那些聽起來光鮮而輝煌的將來。即便他信誓旦旦,再三地向她強調,他已經擁有了極大的力量。 然而,盡管如此,她最后還是沒有戳破他。她平靜地面含微笑地聽他盡情地向自己講述。只是因為,在他和她說這些的時候,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已許久都不曾再有的光彩。 她不忍心拒絕,掃他的興,叫他再次陷入如從前那般看不見希望的痛苦之中。 曾經,他隱藏在平靜表面之后的那些壓抑的痛苦,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更能感同身受了。 所以最后,帶著幾分渾噩,她還是被少女時代的那個心上之人帶了出來,來到了這里。 照他的說法,他將在這里見一個人,等見完面,他便帶她離開長安,去往新的地方。那里,是他們將來那一切的開始之地。 她并不曾想到,最后會是如此局面。 李猛回頭看了眼衛茵娘,遲疑了下。 “去!我的命令你敢不從?”李延胡亂撕下一片衣角,自己扎了下傷腿,又厲聲喝道。 李猛一頓,咬牙,還是遵從上命,回身奔來,將衛茵娘背起,避著頭頂石雨,飛快將她送到了李延的身邊。 李延將她一把拉上馬背,帶著同騎,沿著崖壁下的崎嶇之地轉向而去。 他的坐騎是匹健馬,馱他和衛茵娘兩人,影響不大。路雖難走,所幸終于還是將身后追兵甩開,進入了一片寧靜的谷地。 “殿下當心看路!走這邊!” 李延循著前方李猛的引路,避開了一片布滿雜草的沼澤。就在他稍稍得以喘息,催馬走過一株榕樹,加速前行之時,突然,身下微微一沉,低頭,發現坐騎的一只后腿馬蹄沒入了地面。 這是一塊看起來極是普通的布了些碎石的荒地。 就在他意識到不對,想驅馬迅速逃離之時,已是遲了,距榕樹干不過數尺的這片地面微微涌動,馬蹄下沉。 他的坐騎開始掙扎,試圖站穩,然而越是如此,下陷速度越快。 在他幾個呼吸之間,馬的兩只后腿便陷到了脛膝之處。 坐他身前的衛茵娘無法保持平衡,驚叫一聲,人跟著跌下馬背,足膝也登時消失不見。 李猛和跟上來的幾名隨從大驚失色,迅速來到榕樹下,幾人試探步足,慢慢靠來。 “殿下不要亂動!” 李猛脫下外衣,拿著一頭,將另頭朝著李延拋去。 “快抓??!趁著還沒陷進去,我們拉你出來!” 李延此時人還坐在馬背上。他只雙足陷入泥地。他一手接住拋向自己的衣裳,緊緊攥住,接著,另手伸向落下馬的衛茵娘,想將她也一并帶出。 “來不及了!他們就要追來了!兩個人也太重,拉不上來!” 李延已抓住了衛茵娘的手,試了試,發現果然無法將她如此帶出。隨著發力,非但無用,反而叫自己跟隨身下的馬匹又沉了幾分下去。 “請殿下為自己、為大業考慮!”李猛大吼。 李延眼眶登時發紅。他扭過頭,看著衛茵娘。 “殿下,不必管我了?!?/br> 衛茵娘大腿股以下的身體已是陷入泥沼。她看著李延望向自己的雙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平靜,唇邊甚至帶著一抹淡淡笑意。 “你自己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