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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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是否真的如他伯父說的那樣無意于婚姻之事,葉鐘離卻是出于對他的信任,才會將孫女的后半生交托給他。 他辜負了信任。 此刻之前,無論尋人如何煎熬,他的心里始終還是存了希望,最后當他到的時候,說不定她已從別道先行歸來在此等待她的阿公了。 縱然也知這希望極其微渺,但當真的落空,這一刻,停步在這間寂無人聲的茅舍前,說不清是連日積累的疲倦還是前所未有的自責,頃刻如山一般向他壓了下來。 住在附近的鄰人說,這爺孫是三年前來的,當時二人路過附近,那少年染病,尋到此處,養了大半個月的病,身體漸漸好轉之后,便落腳了下來。村民并不知道這對爺孫的來歷,只知他們姓葉,善畫。在此三年,那少年不但應村民之求為他們畫過門神,平常還教孩童讀書寫字,村民對他們很是敬重。但在去年歲末,祖孫二人不知何故忽然又走了,臨走前將屋中日常所用的器具也都送了,應當是不會再回來了。 “也不知他祖孫如今又去了何處。去年歲末,我家娘子從山里采了些花椒,不舍得賣完,留著些自己做新歲的花椒酒,說要給葉小郎君也送一壺過去,叫他飲了也好去穢辟邪,才想起來人已走了,還念叨了許久……” 鄰人的語氣里充滿遺憾。 她到底去了哪里?如今人在何處,安否? “郎君!四月了,須得抓緊上路。尋人之事我會盯著?!?/br> 裴蕭元忽然聽到何晉在旁輕聲提醒自己。 他回神。 出來的時日不算短,承平一行人想必早已入京。留給他的時限確實也不多了,若不能按照告身上的最后時限如期抵達,輕則褫奪職位,重者可以入罪。 裴蕭元離開前給了那鄰人一些錢,吩咐照管茅舍,勿教風雨侵蝕,又道葉小郎君是他義弟,若是哪日歸來,到縣廨傳個訊,隨后馬不停蹄趕到山外縣廨,表明身份后,叫若是收到消息,請經驛郵送往京中金吾衛。 尋人一事至此,終是以無果而告終。 告身最后期限逼近,已不可再耽擱,他片刻也未停留,當天便轉了方向,往京洛趕去。 第12章 到處都是濃煙,火光沖天。 在這座被棄的城里,回蕩著比野獸撕扯獵物發出的嗥叫還要令人恐怖的聲音,那是攻入城的叛軍所發出的作惡之聲。 雖然很早就有壞消息,叛軍勢頭兇猛,在北方攻城略地,但對于生活在京洛長安里的子民來說,連帝都屏障東關也會被攻破,這是個根本不可能發生的笑話。所以半個月前,當坊間開始到處流傳官軍節節敗退叛軍不日或將打來的消息時,并沒有人當真。什么,害怕?天子仍安坐在此,天怎么可能塌得下來?甚至當這一天,又一個消息在坊間瘋狂傳播,皇帝陛下已于昨夜悄然西逃,百官今早上朝,見不到人,全都各自逃散,皇宮已是空空如也,滿城開始sao亂,仍是有人懷著僥幸之念不肯相信。長安永固,怎么可能被破? 直到這一天,最后一刻到來,城外的郊野里涌來了無數倉皇奔竄的難民,叛軍在后正將殺來,這些被棄的后知后覺的子民才呼號哭泣,追隨著他們的天子,踏上了逃亡之路。 女童在黑夜里蘇醒,從路邊的一道深溝里艱難地爬出來時,她熟悉的世界碎裂,變成了人間地獄。 最先入城的叛軍已結束對皇宮的掃蕩,正肆無忌憚地躥行在四通八達的通衢大道和坊居之間,殺人放火,到處劫掠。 她的頭很痛,仿佛撞過,什么都想不起來,不知她為何會獨自在這個地方醒來,更不知道她的家在何方。小小的她孤獨地站在一片荒地里,恐懼地睜大眼睛,看著這個于她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想去找她的母親??墒撬窒氩黄饋砟赣H人在哪里,為何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個陌生的可怕地方。她只記得她是有母親的,親吻了她之后就去了一個地方,隨后就沒回到她的身邊了。冥冥里她憑著本能邁開了腳步,哭泣著,朝著城中那片火光最大、幾乎映亮了半片夜空的方向而去。 她的母親應該就是去了那個地方。 去尋母親的路上,她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死人。他們有的人倒在坊門口,血泊里散著被刀砍開的包袱,有的人堆疊在一起,母親護著懷中嬰兒,一動不動,早已變得僵硬。她跌跌撞撞地從他們的身邊走過,起初的恐懼變作了麻木,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不停地前行,嬌嫩的手心和膝蓋皮膚也早已摔破,流著血,她卻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想去找她的母親。 終于她到了那個感覺里的地方,平日緊閉著的宮門大開著。她在外面徘徊,又看見一個宦官,他卷了財物卻來不及逃走,被人砍倒在宮門之外,還沒有死,捧著他從身體上掉下來的半截斷臂,正在悲慘地嚎叫著,忽然看到她,丟下斷臂,扭曲著身體朝她爬來,她驚恐萬分,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 她被本能指引著,終于找到了這里??墒悄赣H人呢?她不知道,像無頭蒼蠅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在到處找,找了一座又一座的宮殿,時不時撞見趁著這個機會進來渾水摸魚偷東西的外來之人,卻始終沒有找到她的母親。最后她又闖入一個地方,那座宮殿通天般高聳,墻壁之上繪滿了輝煌的神仙和山河圖??墒沁@里依然沒有母親,她想退出,再去別的地方找,卻發現周圍已被大火包圍。她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去的路,被逼停在了一面還沒燒到的壁畫角落里,喊著阿娘,放聲大哭。 火光吞卷著墻上的神明們和他們俯瞰著的河山城池,朝著角落里的這道小小身影逼近,她被煙霧嗆得咳嗽不停,就在窒息暈厥的一刻,淚眼朦朧里,她看到有道身影出現在了火光里,朝著她走來。 她是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邊醒來的。他長著一部亂蓬蓬的胡子,看起來還不是很老,鬢發卻已雜蒼,目光深沉而溫和。 她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怎的如此巧合也在那座已被劫掠一空付之一炬的宮殿里。是他救出了她。他帶她走出長安的時候,天亮了,落起了雨。 她躲在他為她披蓋的衣服下,偷偷睜開眼,悄悄地看著這個陌生人的背影。他一直望著那座城。雨水已經澆熄了熊熊的大火,遠處濃煙如柱,緩緩地升騰在布滿了積雨云的陰暗的天空之下。 他就那樣看著,凝望了許久,轉過身的時候,撞見她在看自己,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即將小小的她抱了起來。 “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阿公給你起個名吧?!?/br> 細雨瀟瀟,無依無憑,若游絲飛絮,隨風飄搖,卻也滌蕩著人間那充斥著煙火和血腥氣的空氣,濯凈這女童面上沾著的污血和塵泥,露出了她原本的玉雪容顏。 “以后你就叫做絮雨,可以嗎?” 他沉吟了下,說道。 …… 昨夜傍晚一場雨,今早,疏星如淡淡幾只倦眼,掛在了天際之上。天還沒亮,葉絮雨便離了落腳的客舍,繼續前行。 前方即將抵達的,是她此行的目的之地,京洛長安。 她并未回往曾與阿公隱居了三年的那個世外桃源,而是去了京城。 在那封留書之中,她也沒有說謊。雖然和阿公相遇前的那些存在記憶最深處的碎片還是未能完全續聯,但自從三年前的那場大病之后,點點滴滴,漸漸浮現。 她的來處,就是京城。 定居下來的這三年間,她知道阿公一直都在顧慮著她的后半生。當日宮門被破,通行無阻,闖進去過的,除了劫掠的叛軍,也有許多渾水摸魚的亡命徒。阿公在那堵壁畫墻的角落里遇到她的時候,她穿著粗布衣裳,哭著尋找阿娘,阿公應是將她當成了誤入的尋常孩童。長大后,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問她,是否還記得家的所在,想不想回去尋親。從前她是不記得,不想回,后來她是不確定,不敢說。 或許應該感謝那位將她認作了義妹的裴家郎君。 現在一切的猶疑都消失了,她已下定決心。 勿歸。勿歸。 夢中美人的聲音切切,總是回蕩在她的耳邊,叮嚀她勿歸。 但她今日還是歸來了。這是她的心結,也是她的宿命之源。她必須回來。 當日離開郡守府,她之所以選擇不辭而別,是因既然下了決心歸來,而不是照著阿公的安排去做一個有著安穩下半生的裴家婦,那就不能再與對方有更多的不必要的牽連。 她也知道,不管她留書如何堅決,以裴冀為人,必然不會放心讓她獨自離開,所以上路之后,刻意避過最初那幾撥上官道尋她的裴家人,又舍棄了平坦富庶的南道,改走險峻北道,輾轉南下,從年初到今日,在四月的最后一天,行路至此。 還有幾十里地,就將到達有著長安第一西門之稱的開遠門了。 …… 裴蕭元在告身最后期限來臨的前一日,乾德十七年的四月底,趕到了位于長安東的長樂坡。 長樂坡距皇城東面主門通化門只有六七里地,是官員和士賈們東出長安的必經之道,有長樂驛送迎宴踐。他到的時候,天已黑透,傍晚還遇上一場雨,蓑衣也不能全然將雨水阻隔在外,雖時節已是暮春,卻逢倒春寒雨,又連日曉行夜宿地趕路,包括他自己在內,幾人確實已是疲倦不堪了,這個點城門也早已經關閉,便停了下來,打算在長樂驛過一夜,明早入城,恰好趕上最后一天,也不算延期。 他帶的人不多,只兩名隨行。何晉因有職務在身,無召不可擅自入京,出廬州便和他分道回了甘涼。 長樂驛里的值夜驛卒態度冷淡,幾乎不拿正眼看人,見到金吾衛的告身,態度才稍稍轉了些,安排食宿。 裴蕭元的屋舍極為狹小,只容得下一榻一案,再多一人都不得轉身,且近旁就是馬廄,時不時隨風飄來一股濃厚的氣味。 如此食宿等級,明顯屬于下下,按制是為最低等級的□□品官吏提供的待遇,吏卒引裴蕭元來時,見那兩名隨行面露不忿之色,自己大約也覺不妥,覷了眼正主的臉色,解釋一句,稱年初起從各地入京的達官貴人便絡繹不絕,他們今夜來得晚,已無別的空房,只剩這一間,能住上已經不錯了。 裴蕭元并不在意。家變出京前,他也曾有過可比王孫公子的生活。長安如何繁盛如花他知道,長安世情輕薄人面高低,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一個尋常金吾衛的告身,在別的地方,或也有些分量,但在天子腳下,這間為帝都值守東門戶的長樂驛里,真的不算什么,更不用說,他這幾人風塵仆仆排場全無,一年到頭看慣王侯宰相王孫公子往來的長樂驛卒,怎會放在眼里。 他安之若素,隨從也只能作罷。裴蕭元知二人跟著自己連番趕路辛苦,命都去歇了,自己也進了屋。剛換下濕衣,聽到叩門聲起,開門見是此間驛丞來了,身后跟著剛才接待自己的驛卒,只是對方與片刻前判若兩人,神色惶恐。裴蕭元一露臉,他便告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裴郎君饒??!” 裴蕭元略困惑,望向驛丞。 “敢問郎君,可是甘涼道威遠郡郡守裴公裴冀府下的云騎尉裴蕭元?” 裴蕭元應是,問他什么事。 驛丞抬腳,重重踹向身旁那個驛卒,將人踢倒在地,這才轉向裴蕭元,連聲解釋,說剛才自己不知道他到來,以致怠慢,是為不敬,特意過來賠罪。雖然屋舍確實緊張,但今夜還有一間備用的上舍仍然空著,請他挪步改住過去。 上舍是為三品以上的高官而準備的。裴蕭元笑了下:“何敢僭越。我住這里便可,不過一夜而已?!?/br> 驛丞再三地請求,他不為所動,只好作罷,改而為他換上香爐明燭,熱茶熱水,潔凈寢具,這才退了下去。 長樂驛先倨后恭,令人費解,但他為趕最后期限,行路疲乏,也就不去多想這些身外之事,收拾完便就寢,很快入睡。不知過去多久,忽然門外又傳來幾下叩門的響動,那聲音很輕,但他還是立刻驚醒,出聲發問。 “外面來了宮中之人,請裴郎君出去相見?!斌A丞的聲音響起。 裴蕭元慢慢睜眸。 “宮中哪位?” “司宮臺的執事——” “便是袁值,袁內侍?!?/br> 怕他不知對方是為何人,驛丞又低聲解釋了一句。 *** 昨天看到有讀者評論里詢問幾個配角人物年齡,這里做個說明。 裴冀出場年齡設定大約67,68歲。 圣人第一章里有交待,五十萬壽,將近50歲。 景升太子如果還活著,比圣人稍微大一點。 上一章的藍衣人,30出頭。 還沒正式出場的當朝太子,也是30歲左右。 第13章 裴蕭元從幼時出長安至今,再不曾回來過。近年京中涌出的一些新人物,他或許所知有限,但宦官袁值,還是知曉幾分的。 如今的司宮臺里,他是內侍之首。 近幾年國無大事,傳圣人因當年平亂作戰留下的舊傷復發,龍體欠安,漸漸專注問道之事,朝會也從乾德初的兩日一朝改為三日、五日、十日,乃至如今常常半月也難得一次。平常的朝事全由各處統合到三省宰相處,交司宮臺呈上,圣人閱畢,再由司宮臺下發。有時官員為見皇帝一面,也只能通過袁值轉達。如此一來,漸漸地,百官當中的厚顏之輩也開始隨閹人喚他叫做小阿爺了,其焰之盛,可見一斑。 而關于此人的發家來歷,也頗為傳奇。傳他早年從事宮臺里的營繕之事,雖精明能干,但始終籍籍無名。后來也是他的時運到了,圣人為得一焚修祝厘的清心之所,擬造紫云宮,朝堂一片反對,他卻伺機毛遂自薦,得到機會,終于得以施展所長,不但在短時內完工,將紫云宮修得美輪美奐,還想方設法簡省預算,度支得當,拆一些廢棄的舊殿取用梁柱。最后宮成,所費全部出自內府,沒有用到戶部半個銅錢,叫原本對此事頗有微詞的大臣也是無話可說。就此他得以在圣人面前露臉,很快飛黃騰達,成了宮臺內的“小阿爺”。 這個時間,這個宦官忽然出宮來此,裴蕭元確實沒有想到。 “袁內侍還在等著裴郎君?!?/br> 隔著門,裴蕭元也聽出驛丞的嗓音在微微發抖,似乎正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極大的恐懼。 裴蕭元按下心中泛出的疑慮,翻身下榻,很快穿衣完畢,開門而出。 驛丞托舉火燭還站在門口,樣子看起來好像撞到了兇煞,臉色灰敗,額頭水涔涔地布著冷汗,看見裴蕭元開了門,目中露出哀祈之色,竟然噗通一聲下跪,低聲求饒:“懇請裴郎君救命!” 裴蕭元正要叫他起身問緣由,驛丞又怕被人瞧見似的,什么也沒說了,只朝他重重叩了一個頭,隨即從地上飛快地爬起身,一言不發低頭引著他前行。 裴蕭元滿腹疑竇。又發現走的不是他晚間入驛的路,而是從后門出了官驛。往前再半里地,一片林子旁,立著幾個手舉火杖的宮衛,火光爍躍,照出中間一人,赭褐宮袍,腰束黑帶,年三十左右,雙頰削瘦,鼻高而挺,面若刀刻,目光被近旁的幾支火杖映得灼灼發亮,模樣顯得極是干練。 此人應當就是司宮臺執事內侍袁值了。 裴蕭元走到近前,停了步。 袁值地位雖然特殊,卻是宦官,屬內侍省,并非流內官員的上司,所以他也沒行拜禮,只按時人初次見面的慣常,行中揖為禮。 “聽聞袁執事到來,方才未能出迎,還望見諒?!?/br> 對方借著周圍火杖的光,略略打量了眼裴蕭元,唇畔露出笑意,還了一禮:“你便是裴騎尉?聞名已久,今日才得以相見,果然是名門子弟,一表人才,不必和我客氣!你長途而來,跋涉辛苦,我特意吩咐過這里的人,若是接到,務必好好招待,他們卻這樣輕慢于你,是我袁值的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