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只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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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教學樓里出來時,辛楠碰巧遇上了以前的室友。 當年分寢室,辛楠在的專業女生少,所以被分進了混寢,除了她讀的計算機,其他女生都是管院學金融的,再加上其中一個同學中途退學,寢室到最后就只有三個人。 室友看見辛楠也是驚訝,連忙上前打招呼:“辛楠,真的好久沒見到你了?!?/br> 眼見躲不掉,辛楠只能硬著頭皮牽起嘴角回應,“好久不見,范范…” 范范似乎完全沒發現她的不自然,一下又熟絡地攀談起來,看見她手腕上的銀鐲子,還忍不住揶揄,“行啊你辛楠,實習工資還挺高,Tiffany都搞到手了?!?/br> 經范范一說,她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銀色圓環。 她發愣看著手上的鐲子,那是她之前偷偷賣掉魏寅送給她的禮物被發現之后,魏寅給她買的一條Tiffany Lock的銀環,手環內面還刻有她名字的縮寫——X. N. 。 像鎖的手環“啪嗒”一聲扣上的一瞬間,她幾乎能看見對方惡趣味的目光,好似在笑,刻了字又不保值首飾她又該如何賣。 魏寅當時買了兩只這個系列的鐲子,一只給了辛楠,一只他自己留下了,但卻鮮少戴。 辛楠覺得這鑲鉆的鐲子有些高調,不符合她身份,常年把它關在那只Tiffany的盒子里,前幾天打掃房間順手把盒子放在了床頭。 估計是被魏寅看見了,趁她睡著時給她拷上的。 Lock,鎖,她又怎么會不懂。他時而的幼稚的心思有時候真的會令她感到啼笑皆非。 她正發著愣,室友突然又開口道, “對了,今天薇薇也和我一起回來的,不過剛剛她說有事先去找人了,讓我在一教這兒等她?!?/br> 聽到這個名字,辛楠的嘴角僵了僵,她幾乎是下意識想要逃避這個名字。 “這樣啊。我一會兒還有事情,那就先走了……” “???”范范詫異,“我還說等薇薇來了我們晚上還能一起吃頓飯呢?!?/br> “不了,我晚上……“ 還沒等辛楠說完,她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范范!” 辛楠一回頭,白薇穿著白色連衣裙笑著,在人群中扎眼得很。那個曾經無數次被放在表白墻,社交平臺隨手一張自拍都有幾千點贊的女生一度是學校大部分學生關注的對象,而這么一個人又恰好是她的室友。 白薇身旁是一個身型高瘦的男生,身上一件剪裁版型都挑不出錯,面無表情時看起來生人勿近。 那是趙令澤。 當年大一軍訓,有不少前輩都聽說過趙令澤這個名字,每天找著各種理由來cao場看他,甚至有人聲稱,把他的那張臉放在招生海報上都足夠讓學校的報考率再創新高。 那段時間,有人聽說趙令澤和辛楠是老鄉,還想讓她也借此機會去套套近乎搭訕,說不定能促成段良緣,辛楠對此只是笑而不語,只覺得荒謬。 直到后來學校里開始傳白薇和趙令澤的緋聞,混亂的鬧劇才終于停歇。 辛楠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安靜地望著,目光平靜得可怕。 這下是徹底躲不掉了。 眼見兩人走近,她立即換上了笑臉,畢竟職場滾打快一年,論虛偽她還算是有天賦。 “薇薇?!彼φf,刻意忽略掉白薇身旁的那個人。 “好久不見你了,”白薇有些意外,“剛剛我還在跟范范提呢?!?/br> “實習太忙了,我也很想你們?!彼偾辉捚恋煤?。 “那一會兒要不要一起吃頓飯?令澤今天請客吃火鍋呢?!卑邹毙?。 辛楠大腦宕機,她翻遍自己過去二十幾年對世界的認知,好像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除了“男女朋友”之外的立場來支撐白薇和趙令澤之間的關系。 她終于鼓起勇氣將目光轉移到了趙令澤的身上,對方的目光也在一寸一寸掠過她的全身,最后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察覺到他的目光,皮膚開始發燙,那只在藍色盒子里沐浴太久陰影的困獸,一口咬住她的手腕。 她下意識握住那只鐲子,不自在的動作卻被趙令澤清晰捕捉到了,譏諷的眼神幾乎不加掩飾地寫在了臉上。 什么意思? 她幾乎想笑出聲,忍了好一會兒才沒當場發作。 “太不巧了,我晚上還有事?!毙灵男睦砘顒幼詈髿w于平靜。 范范在一旁忍不住開口,“晚上也要加班嗎?這也太辛苦了?!?/br> “不是加班?!毙灵瘩g,“晚上要和男朋友一起吃飯?!?/br> “男朋友”。 這三個字就好像是一種催化劑,趙令澤猛地抬起頭看著她,驚訝、不可置信,甚至是憤怒……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憤怒之中竟然還帶著一絲失落。 她微微揚起眉毛。 她也不太懂自己在幼稚什么,小學生一樣的把戲卻還是樂此不疲。 她沒有再同他們再續舊情,告別之后頭也沒回就離開。 直到她都已經走到校門口,突然發覺自己有份文件在教務處忘記取,而離教務處老師下班的時間也不過只有十幾分鐘。 她邁開步子就往回跑,氣喘吁吁折返回教務處時,一打開辦公室門就和趙令澤打了個照面。 鬼打墻了吧? 她內心嘟囔,卻發現范范和白薇并沒有和他一起。 沒有熟人在場,辛楠決定直接裝不認識,忽略他的欲言又止就走進了門。 “那位同學,你還有什么事情嗎?”老師看見趙令澤站在門口沒有動作,于是又主動開口。 趙令澤沉默了幾秒,“沒有了,謝謝老師?!彪S后帶上了門。 辛楠聽見“啪嗒”的關門聲,不知怎么的,心好像就這么莫名被揪住了。 直到取走文件走出時,她都還是有些緩不過神。 黃昏的走廊,她遠遠看見那個好看的身影倚靠在墻邊,朦朧的顏色襯得他輪廓曖昧。辛楠回想起高中,好像那時候也是這樣,他站在走廊等她下課,她隔著高中學校里吵吵嚷嚷的人群,幾乎一眼就能看見他。 她一時間分不清幻覺和現實,只是感覺自己回到了中學,在準備上前去拍那個少年肩膀的時候,面前走過了一群穿著藍白校服唧唧喳喳的高中生,她被攔住去路,那些模糊不清的身影遮擋住了她的視線,然后那些隊伍消失了,所有嘈雜也隨之不見,只留下這座清冷的建筑,沉默、沉默。 那個少年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擁有著同樣面容的冷漠面孔。 辛楠不敢多看,假裝在包里翻找東西,然后掏出耳機戴上,扭頭朝著另一個出口走。 她正要摁下手機里的播放鍵,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辛楠?!?/br> 她聽見他叫她的名字,下意識停下了步子。 她知道自己已經露餡,卻還是僵在原地不敢動作。 記憶像紅潮猛獸,一瞬間順著教學樓出口的白光涌進,她被門后的巨浪一口吞噬。 …… “趙令澤,你不覺得嗎?人就是一只困獸?!蹦悄晁邭q,坐在公園的臺階對整個世界大言不慚。 他們手里是家長平時不讓買的水果汽水,色素香精勾兌的貨色。 辛楠說,人就是困獸,永遠都在受困。 困在高中的孩子,每天的時間就是一份大蛋糕,均勻地被分在了白凈得反光的圓碟子里。教室墻頭的時針就是切刀,永不偏愛,永不偏袒。分好的蛋糕永遠方正工整,線條筆直流暢。糕面上,鮮花的奶油寫滿了化一公式、動力與運動…… 成堆的演算紙終究腐爛成了世俗的養料,在文明的一步步演進中,簡化成了黑色的打印體。 “你在害怕嗎?”趙令澤問她。 “我不知道?!彼霃埬樎裨诟觳怖?,“我就是很害怕。如果我得到了我自己想要的卻還是很空虛怎么辦?如果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又怎么辦?就好像,我用盡力氣逃,逃走一個牢籠,走進的又是另一個牢籠,我永遠都是那只困獸,困住自己一生?!?/br> 那個男生沒有說話,他們彼此寂靜好久,直到日落真正死亡了,夜色不斷宣告這人類在浪費自己生命進程中又更進一步。 “辛楠?!?/br> 她不明所以,半睜著眼睛懶洋洋地抬起頭。 他的身影徹底遮住了太陽最后一點生命的光線,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我可能永遠都是那只被你困住的怪獸?!?/br> 他的氣息愈發靠近,辛楠迷迷糊糊閉上眼睛,嘴角一點點濕意夾雜著橘子汽水的香氣,在這個本應該墨守陳規的青春顯得分外荒唐胡來。 回憶戛然而止了,辛楠深吸一口氣,終于在大學的教學樓走廊邁開了步子。 實際上,她還是那么清晰地記得有關他過去的所有細節,只是他們都已經學會了避而不談過去。 就像他一定知道的,她的耳機沒有歌,但還是沒有回頭。 他也一定知道的,他們還是那只時間里的困獸,從來沒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