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陳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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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識之也心不靜。宮宴上,他垂眸,安靜地吃著糕點,偶爾抬眸看一眼殿中的歌舞,記著點有意思的部分等著聊給陳誼。避開任何看向他的視線。 池早告訴他,皇后想讓陛下給謝識之和昭公主賜婚。陛下沒有拒絕。 和皇室聯誼,是梁王府表忠心的最好方式。 “你太擔心了?!背卦鐪惤?,低聲說,“陛下那么好說話,你就算拒絕了,他也不會和你計較的?!?/br> 謝識之轉眸看著他,并沒說話。 池早到底是年紀小又不經事。陳景面對孩童時,確實是發自內心的和顏悅色寬厚溫柔。池早在陳景的春風下長大,他從未體會到陳景作為高高在上的帝王時的殘忍冷酷。即使他知道自己是陳景觀照陳誼的耳目,因此被厚愛,也依舊把陳景的底色看成是仁慈的父親。 池遲和陳景一塊長大,從小在他面前暢所欲言有話直說。直到陳景登基后,池遲也不改直言上諫的習慣,即使陳景數次拔刀,依舊不退縮???,為何陳景登基前從未拔刀威脅過?為何婧衡皇后死后,池遲也開始迂回婉轉? 池早的幸福,就在于他作為禮部尚書之子,仍從未需要考慮這些。 “謝謝你?!敝x識之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我出去走一圈?!?/br> 晚風吹過謝識之的側臉,他倚在玉欄上,金桂落在他身上。 “恭喜啊,謝大人。好事將近?!币还蓾饬业木茪鈧鱽?,這是秘書丞路仁甲和他的兒子路仁乙,“這樣好的福氣,是我等怎么都遇不上的?!?/br> “哪里來的好事?”謝識之端正行禮后發問。 “昭公主性子溫和謙柔又如花似玉,這還不是好事?”說著,路仁甲就笑起來了,臉上的皺紋都皴在一起,眼神中帶著隱晦的下流。 謝識之眉頭蹙起。 “陳文燦確實是絕代佳人,到底眼皮粗淺自以為是,整日拋頭露面、算計黃白之物。你還年輕,喜歡上也很正常??芍x大人你要聽老夫的,這樣的女子也就能玩玩,萬不能娶進門。她和廖容楚、和裴居敬的關系,亂得很。嘖嘖嘖。不能娶?!甭啡始诇啙岬捻庸首髯藨B地一瞥,一副你我都是男人都懂的表情。 路仁甲似乎還有話要說,卻發不出來。他下垂的眼眶幾乎包不住滿是震撼的眸子,好像下一刻就會隨著顫抖的身體而掉在地上。 因為謝識之握緊拳,狠狠給路仁乙來了一拳。路仁乙當即倒地,鮮紅的鼻血淌在唇上,他低聲嘶叫。 “你、你這是干什么?!甭啡思讕缀鯎湓诘厣?,查看兒子的情況,他抬起頭,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謝識之,氣得不輕。 謝識之漫不經心地收拳,從袖子中掏出帕子擦拭自己的指骨。他自小被老侯爺當作預備將軍培養,嚴苛訓練。這一拳下去,不輕。 他端正地行禮,好似修竹。 “路大人是長輩,不好下手。只好讓小路大人代勞了?!敝x識之俯視著癱坐在地上的路仁乙、和在一旁扶著他的路人甲。 “陳誼不會成為路大人的妻子,更不會成為路大人的兒媳。她如何,就不勞您cao心了?!敝x識之的語氣很冷,一字一句都克制著怒意,“您的兒子倒是不眼皮粗淺、自以為是,是他讓長平藥廬煥然一新嗎?您的兒子倒是不算計黃白之物,虹州案是他解決的嗎?陳誼天資卓絕穎悟絕倫,她有自己的計劃和目標,并堅定不渝地實現著。這樣的人,您看不到她的難能可貴,還指責她為夙愿而奔波的樣子,實在令人不可思議?!?/br> “至于陳誼和廖容楚、裴居敬的關系,”謝識之帶著寒意的眸子掃過路仁乙,輕笑一聲,“若您的兒子再努力一些、聰明一些,當初進了闌瑤居,就會明白。什么叫做被當作廬主培養的人的擔當。而不是將單純的同門情誼貶為曖昧的男女之情?!?/br> “嘲笑奮力實現目標的人,將她人視作玩物,把同齡人之間的正常交往看作曖昧關系?!敝x識之冷笑,“路大人是秘書丞,掌管天下書最多的地方。敢問是哪本書教大人這么看人的?!?/br> “好!說的好!” 爽朗的聲音從屋檐下響起,一回眸,回廊搖晃的燈影下是撫掌的陳景以及皇后等人。三人都一驚,匆忙行禮。 “下官參見陛下?!?/br> “說得好啊,謝識之?!睙艄庀?,陳景唇角含著笑,似是一臉欣慰。然而,又將他的名字念得很怪異,似乎細細咀嚼了一遍才吐出。圣意難測。 陳景的長相很清俊,身材高瘦。歲月越發將他身上的文人氣息釀出,但沒人把他當文人。陳誼的眉眼真的像陳景,只有笑起來時不同,陳景的笑,經常帶著血腥味。無論何時,他袍子上用金線繡的龍眼都熠熠生輝,慵懶地盯著每個人。 “……”謝識之的腰彎得更深,不與他對視?!跋鹿贇蛲?,請陛下責罰?!?/br> “……”陳景沒有回答,他看著路家父子,“謝識之說的對,是哪本書教的啊。你、你們、路家,把秘書省的書從一庫開始通通抄一遍,直到抄出那本書,什么時候抄出什么時候復官。裴居敬檢查。抄不完就打,每天打二十大板?!?/br> “至于你?!标惥拜p笑一聲后負手轉身離去,“杖責三十,打完后來御書房?!?/br> 池早人還沒回府,陳誼就已經收到了他的信,知曉了今日發生的事情。 第二日,池早眼巴巴地就湊到陳誼面前。 “?” “前朝有個人被打二十大板子打死了呢?!背卦缢剖请S意說起。 陳誼敏銳地察覺到了信息,她低頭,小聲地說:“你是說謝識之要死了?” “???呸嘞?!背卦鐡蠐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不去看看人家嗎?”池早嘟囔,“他都被打得下不來床了?!?/br> “知道了,我叫譚京去看看?!标愓x說。 “那你呢?!?/br> “我去叫譚京去看啊?!?/br> “不是,你去看啊?!?/br> “我不會看?!?/br> “誰讓你看病了,你看人啊?!?/br> “我看人干什么?” “你……”池早語塞,他跺腳,“我知道你不能和官有接觸,尤其你現在已經是李家代少主了。謝識之官拜秘書省,確實不合適。但謝識之是不一樣的啊。你就不能偶爾也昏頭一回嗎?為他。他夢里都在念你的名字呢?!?/br> “哪里不一樣?” “……”池早撇嘴,“絕情死你算了,陳文燦?!?/br> 這是陳昭第一次見到陳誼。 陳誼看著池早的背影,微蹙起眉。輕眨眼,纖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膚上投下陰影。她的臉型介于鵝蛋臉和圓臉之中,眉目清淡,只有下頜骨的線條很明顯。面無表情時,清、貴,叫人只敢遠觀。 事實上,陳誼比陳昭想象得要“狼狽”一些。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帶著倦意,因此舉動中更顯出冷淡疏離。她穿的衣服、帶的發飾都是很好的料子。尤其是那松松挽就的發髻上的寶藍色發冠,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梢路系睦C花都是同色系的、不甚起眼,更沒有閃閃發光的耳環、步搖、手鐲。清貴、卻不華耀。 在陳昭的心中,陳誼應該是比陳織云更加艷光逼人、光彩奪目的人。所以才能討得那么多的人的喜歡。她今日特意將最貴的東西都穿戴上,為的就是不輸人。 如今看…陳昭低眸扶了扶發髻上的金步搖,自己好像已經輸了。 “你就是陳文燦?” 陳誼聞聲回身。 陳昭是如今的皇后莊懷雙的孩子,也就是莊榕的外甥女,比陳誼還小兩歲,是名副其實的小公主。但在南國,“小公主”一般指的是李宣寐的小女兒、陳談的親meimei。 陳昭錦衣華服、氣度非凡,端麗的臉上帶著一絲不甘,更多的是好奇。 陳誼已經猜到了來者的身份,她端正地行了禮,說了聲抱歉便要離開。 “識之哥哥的真心真是錯付?!标愓褟奈慈绱吮缓鲆?,她對著陳誼的背影大聲說。 陳誼毫無反應。 “你?!标愓烟嶂箶[跟上去,“他是為你遭的此難。他為了你一介商戶之女可是拒絕了嫡公主。你怎么這么冷血啊?!?/br> 陳誼充耳不聞,她走到柜臺前,匆匆寫下一句話。用信封包好后給店里的伙計。 “送給太醫署譚京?!?/br> “好的少主?!?/br> 伙計走了,陳誼仍然低頭寫著什么。 “他如此赤忱待你,為你出頭,你怎么能如此冷漠?!标愓训共皇钦鏋橹x識之不平,只是不服自己明明比陳誼更愛、更關心謝識之,卻不被選擇。 “…”陳誼終于抬眸看了陳昭一眼,“你長得很好看。冰清玉潔、氣質出眾?!?/br> “那、那當然?!标愓砚Р患胺?,臉有些紅。 “金飾不適合你,尤其是這種牡丹花的樣式。太老氣了?!标愓x伸手,正了正陳昭頭上的金簪,她沒有拒絕。 “李家最近出了一批南珠制成的頭面,李文岐說要給陳織云送去,我覺得不合適?!标愓x看著她,“你有興趣嗎?” “???”陳昭還沒有反應過來,唇角卻已經出現了笑意。 李家給陳織云送首飾這件事,溫都上下誰都知道,誰不羨慕。關鍵不在于那么一兩套璀璨的衣服首飾,而在于被認為容色一絕,被認為是同齡女子會效仿和追隨的人。在賞花會閑談的時候,有姐妹親口說愿意倒貼錢讓李家送,陳昭雖不以為然,總歸不能免俗。 “你可別想收買我?!?/br> “只是單純出于利益考量。你長得很好看,氣質也很好。一定能吸引人?!标愓x將筆遞給她,“你若不信我,這地址可以不寫?!?/br> 陳昭警惕地看了一眼陳誼遞過來的紙張,那是一張沒填完的申請單,扼要地寫著首飾的基本信息,空著的地方是地址和時間。 也就是說,陳昭可以讓李家在她設宴的時候,當著所有人的面送過來。 陳昭努力壓下嘴角。語氣甚至有些撒嬌的意味。 “我們是情敵。你這是干嘛?!?/br> “我沒有情敵,只有商業上的競爭對手?!标愓x將筆放落,看著她,認真地說,“你一口一句控訴我冷血無情,不去看謝識之??晌遗c他不能在一起,冒著事業受損的危險去看他,只是讓我們的關系更加糾纏不清。譚京不是空手去,他和李文岐帶著李家價值千兩左右的謝禮去。這才是最體面的做法?!?/br> “可那是謝識之,你怎么忍心?!?/br> “世間安得雙全法。我是個俗人。我愿意日日夜夜用銀票擦眼淚,在一個又一個的英俊少年中尋找摯愛的痕跡,讓他們為我端茶倒水起舞奏樂。在愛而不得的遺憾和后悔中度過余生。我一定要成為李家最年輕的家主?!标愓x從袖子中拿出印章,印在單子上,折好后遞給陳昭,“你若依舊防我,可以轉贈給其他人?!?/br> 她呆呆地雙手接過那紙單子,直到陳誼走后也沒想出一個字來。 宮里。聽完陳昭的復述,莊懷雙似乎愣了一瞬。陳景、李宣寐、莊榕三個情種,居然生養出了個這么現實的人。 “母后。陳文燦是個比謝識之更好的盟友?!标愓盐罩f懷雙的手,“討好謝識之,不如討好陳文燦?!?/br> 莊懷雙的眉頭狠狠皺起。她是陳景的第三任妻子。陳景對李宣寐一往情深,對她只是維持表面的關系。她的哥哥莊榕為了陳誼,將自己扶持上皇位后便與莊家一刀兩斷。謝識之又因陳誼拒絕了陳昭。莊懷雙對陳誼有發自內心的厭惡,甚至是仇恨。 “和路仁甲一樣,我們都被陳文燦的性別給框住了。陳文燦并非是用情愛和廖容楚搭上的線,他們有真切的利益交互。不僅如此,陳文燦比誰都想撇掉男女是非,否則她現在就應該吊著謝識之,趁機獲利。能讓廖容楚俯就的利益,你能想象嗎?母后?!标愓汛浇锹冻鲂θ?。 “陳文燦是個女人。你拿什么去和她結盟?!?/br> “那就看我的本事了?!标愓衙虼?,唇角弧度上揚。 “胡說?!鼻f懷雙皺眉,將手從陳昭手里抽出來,“若你是男子,有能力為皇位爭一爭便罷。你只是個公主,嫁得好就行了。別再去找陳文燦了,好好想想怎么討謝識之喜歡吧?!?/br> 陳昭的手就停滯在空中。 謝識之,她聽了陳誼的話,眼里哪還能只有一個謝識之。 “約莫你剛到金露館,你那好爹就眼巴巴來提點我了。眼下是你出閣的緊要關頭,不要去觸皇上霉頭?!鼻f懷雙伸手理著陳昭的碎發,“是母后沒用,不得你父皇喜歡,又沒能給你生下個親哥哥去替你出頭。昭兒,不胡鬧?!?/br> 陳昭聞言,沒有說話,只是低下眸。 “若我以后也不得夫婿喜歡,又沒能生下嫡子。莫非我的女兒也要過一遍我的人生嗎?”回公主府的路上,陳昭握緊手中的單子,自言自語,“為什么我要把我的人生賭在一個男人的人品和我的肚子上?!?/br> “如果陳文燦不用?!标愓褜⑹种斜荒蟮陌櫚櫚桶偷膯巫诱归_,用手指壓平,說,“我也不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