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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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瑤居—— “什么叫,你不同意?”宿醉到底難受,陳誼還是覺得頭腦有些昏沉,她手指輕輕按在眉骨上,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應鑠。 “我不同意饒來做你的協理。這是我即將要送往長平的抗議信函?!崩顟p將那紙信函推到她面前。 “為什么?”陳誼一時只能看見鮮紅的印章。 “饒來不夠格?!崩顟p毫不猶豫。 “以前是?,F在他已經被李文岐認可了?!?/br> “我沒有認可?!崩顟p看著她,“是,饒來確實有很大進步。他在年考上的表現很好,文書也做得好。但你知不知道,饒來自從年考之后再也沒有碰過琴?!?/br> “而且我懷疑?!崩顟p找出兩份文書,擺在她面前,“饒來的文書根本不是獨立完成的。這是昨天他當著我的面寫出來的,這是今早他給我的。雖然不是一個東西,但難度差不多。這個明顯幼稚,這份相當成熟?!?/br> 見陳誼身子坐直,神情肅穆起來,李應鑠又說:“年考后想要放松放松,這我能接受??勺鳛橐粋€協理,若自己的事情辦不明白,那就是不夠格?!?/br> “這樣?!崩顟p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如果饒來能當著我的面寫出這樣質量的文書,我便撤銷抗議,再當面道歉。如果不行,你去和長平說要換?!?/br> “時間不限,我可以在這里陪他坐到明天早上。只要他能當著我的面證明他行?!?/br> …… 陳誼坐在位置上,面前是鋪開的兩紙文書。她的目光虛虛地落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饒師弟呢?”池早問。 “在側房?!?/br> “應文鑠呢?”李文岐四處看了看,“他比我先來的呀?!?/br> “在側房?!?/br> 陳誼的聲音很低,神情冷淡。 “他們兩個能在干什么啊?!崩钗尼π?。 “那得多久啊…”見陳誼的臉色不太好,池早假笑著試探。 “不知道?!标愓x手指蓋住眼睛,閉著眼嘆氣。 李應鑠倒是很快就來了,沒有理會池早和李文岐的招呼,徑直走到陳誼面前。 “來一下?!?/br> 陳誼和李應鑠走后不久,饒來來了。 “方才應文鑠找你干什么呢?!崩钗尼獑?。 “他讓我寫個文書?!?/br> “就這樣?” “還隨便問了些問題吧。他說他覺得我最近進步那么快,很厲害。問我有沒有什么小妙招小方法什么的?!?/br> “那你怎么回?!?/br> “我就如實說啊。陳師姐和謝師兄幫了我很多,尤其是謝師兄,每次請他幫忙指正都答應。有時他忙,也會抽出時間看看?!?/br> “看看?”池早困惑地說。 “對啊,看文書啊?!?/br> “???”李文岐歪著頭看著他,眉頭輕皺,“你的文書都是謝文知給你改過的?” “對啊?!别垇斫z毫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他的眼里帶著崇敬,“謝師兄教了我好多,我還有好多要和他學習的?!?/br> “……”李文岐起身,“我離開一下?!?/br> 三人回來后的面色都不怎么好。 李應鑠堅決要求讓謝識之接替饒來,陳誼不同意,二人小有沖突。李文岐則是自己湊上去找罵,挨了李應鑠好幾句批。 “謝!文!知!”謝識之一出現,池早就纏上去了,他打了他好幾下,“為什么我做事的時候你不指導我,倒是天天給饒來看文書?!?/br> “……”謝識之大概猜到發生了什么,他依舊笑得謙遜溫和,“你若你不來尋我,我怎么好直接去指點呢?!?/br> “這有什么不好的。真是?!背卦玎洁?。 李應鑠冷哼一聲。陳誼用手遮住了臉。 雙月樓,陳誼垂眸看著當初謝識之的自薦信。信中甚至附上了寫好的申請文書,差的只是二人的章。謝識之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她琢磨不透、因而忌憚的勢在必得。 白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李應鑠覺得最近的事都是謝識之在處理,他就是最好的人選。既然人家無名無份也幫忙,自然也說明不會介意做協理。再說二人有很多事宜本就重合。沒理由不選謝識之。 李文岐倒是支持陳誼。他說當初易清去太常寺一事最先是謝識之的主意,搞不好在算計什么。他覺得池早最好。李應鑠本就不滿李文岐和饒來整日廝混而被蒙蔽雙眼,這下是直接罵他幼稚、不負責任,只喜歡和自己玩得好的。 敲門聲傳來,陳誼合上了信。 “師姐找我?”饒來探頭。 “對。進來吧?!?/br> “我在想…饒會長畢竟只有你一個孩子,你還要繼承家里的事業。把你困在藥廬,實是耽誤你?!标愓x笑,“所以…你有沒有興趣作為我的助手,協同處理商會的事情?!?/br> 饒來一開始,也只是想成為理事,在投票時支持陳誼的一切決議。不一定要當這個協理。 “真的嗎?”饒來的困惑大過驚訝,他抿唇。 “對?!?/br> 饒來只是膽怯怕事,不是蠢。他看得出今天李應鑠是沖著自己來的,已經做好了被革職的準備,也準備好了承受陳誼的失望和冷落??扇絷愓x不是出于在闌瑤居培養自己的勢力而扶持自己,到底是為什么。 饒來更加恐慌自己在陳誼心中的位置。他看不到自己的價值,茫然四顧,只覺得自己蒸蒸日上的生活中潛伏著無數危險。 言盛…風樂…露爾……饒來的根基從不是自己。 “只是母親一直都沒能把我教會,我沒有想到師姐會這么信任我,愿意讓我插手商會的事情?!别垇盱t腆一笑。 “沒有生而知之的圣人。多學多做,能會的?!标愓x溫聲說。 “好?!别垇睃c頭。 再次回溯到白日的交談。 李文岐問李應鑠為什么突然把矛頭對準饒來。李應鑠說,前幾天在闌瑤居沒看清路,把謝識之手里的東西撞了一地,撿的時候發現有幾張是饒來的文書,上面還有朱筆的批改。他很疑惑,于是偷偷跟著謝識之,就發現了。 謝識之……陳誼手指輕點著他的自薦信。到底是有意還是巧合。 問了幾個來回,能用的人幾乎都當場謝絕,池早婉拒時眼含熱淚。李應鑠又催得急。陳誼沒得選。 謝識之看著陳誼,一點點將眸中的愉悅和貪念掩蓋。她從一開始就應該明白,她只有一個選擇。 陳誼聰明,但她太傲了,不會利用人心。 沉默著,陳誼將紙張展開,起身,遞筆。謝識之簽字、蓋章,行云流水。鐵畫銀鉤、大氣舒展,字漂亮得不行。在離他手指很遠的地方接過筆,陳誼手撐在桌面上,沉重地在左側寫下自己的名字。取印…蓋章…… “等會—”陳誼要蓋下的章重新提起,她心口憋著的那口氣讓她壓不下去。正如那夜謝識之所說,因為還要呆在闌瑤居,因為還會有利益瓜葛,陳誼連句重話都不會和他說。同樣,即使有萬千疑慮,即使知道自己被圍困得走投無路,陳誼也只會吃這個啞巴虧,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否則、她就得承認自己輸了。 謝識之簡直恨自己是最了解陳誼的人,才會如此追逐得如此絕望。他又慶幸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才能費盡心思接近她。 她深呼吸,一把奪過桌上的酒壺,往口里灌。仰頭時,白凈的脖頸舒展,線條流暢,親上去感覺很好。謝識之撐著下巴看著她,眸光閃爍。 陳誼深嘆了口氣,閉上眼,心中倒數。 沒數完,就被一股力摁著向下。連帶著她也往前傾了傾,頭上的珠花碰撞出細碎的響聲,對方身上的檀香籠罩著她。謝識之雪白修長的手指覆在她手上,帶著她用力向下,鮮紅油潤的印出現在雪白的紙和漆黑的墨上。一張、兩張、三張。 “那就,多謝師姐抬愛了?!敝x識之將其中兩份文書虛虛折起,笑著頓首。 意料之中,潘恩斯等來了饒來。 “露爾是誰?你之前說的是什么意思?!?/br> 這個名字是潘恩斯與李文岐沖突的起源,但沒人知道到底是誰。池早好奇得渾身發癢,折騰到現在還沒打探出只言片語。 “越國前任圣子。李文岐的至交。兩年前被他構陷叛國,被處以石刑?!迸硕魉贡M力在扮演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然而他幽幽的目光總是陰冷得像條蛇,“你知道什么是石刑嗎?就是用石頭把人活活砸死。你被石頭砸過嗎?” 饒來沉默著身子往后退了退。他瘋狂地點著頭,生怕潘恩斯要讓自己見識見識。 “她被誰構陷的?” “李文岐,就是李文岐。他連同一個叫賀楓君的北國人墮落了露爾?!迸硕魉购芎V定,他眉頭一橫,手指緊握,“他對你好是因為你像露爾,他在用你安慰他的良心。真是個好消息,他這種人有良心?!?/br> “那他為什么要構陷露爾?” “愛而不得。一定是因為這個。因為賀楓君和露爾在一起了,所以他嫉妒,就要把他們都殺了?!?/br> “……” 潘恩斯的精神狀況實在堪憂,饒來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才覺得潘恩斯能幫到自己。 然而第二天,恍恍惚惚,饒來又站在了潘恩斯門外。 …… “讓饒來做你助手實在不妥當。李應鑠的檢舉信恐怕已經送往了李家。若是在新年前停職檢查,李家和藥廬的聯誼書怎么辦?” 聯誼書,現任藥廬廬主向松宇這么多年來反復拉扯后的成果。每年正月初三前,李家家主提交聯誼書,寫明資助內容,藥廬廬主印章確認。資助便會在七日內送至藥廬。如果李家沒有主動遞交聯誼書,藥廬什么都做不了,一個銅板都得不到。 現任家主把這個權利交給少主及代少主,廬主把確認權托交給李陳誼和闌瑤居少主。 這是李陳誼必須一直是李家少主的直接原因。沒有李家,藥廬撐不過幾年。 “情關總是要過,言盛的舊案總是要銷掉。否則我永遠都只能是代少主?!?/br> “能過嗎?”莊榕抬眸。 “言盛這一關只能在溫都過。長平沒有言盛?!标愓x這話說的曖昧。 “能過嗎?” “現在不過,以后更加難過?!?/br> “能過嗎?” 陳誼看著莊榕,沒有說話。 莊榕當然知道陳誼是怎么想的。陳誼過不了言盛,但她過得了饒來。李應鑠檢舉的若是饒來,李家又認定陳誼把饒來當言盛,這一樁舊案自然能銷。 “你想好了嗎?”莊榕定眸。 陳誼xiele氣。她的頭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上的雕花。 這種移花接木的手段她若想用,一年前就會用了。陳誼對家規的忠誠和對自己的高要求是她最被認為是完美繼承人的品質,也是讓她如今成不了家主的阻礙。 “你若在如今失了代少主身份,隨時都會被淪為廖容楚的墊腳石。他知道你太多事了?!?/br> 是了。陳誼和廖容楚的友誼建立在他們的合作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收益上。無論哪方,稍微失勢,就會被毫不猶豫拋棄。 “文燦?!?/br> “嗯?” “你當初讓饒來當協理,有沒有等著謝識之上位的意思。因為你不想讓別人認為你也中意他。從一開始,你對饒來就沒有期望?!?/br> “……”陳誼沒有說話,她眨著眼睛,良久后才微弱卻篤定地說,外人看不到的眼底,流淌著的是微妙又深沉的愉悅,“有?!?/br> 莊榕的唇角勾起,低頭喝茶。 突然,陳誼坐直,她面色凝重,仔細地聽著。 “你有沒有聽到琴聲?!彼龂烂C地看著莊榕,“很奇怪的音。飄忽得好像在很遠的地方,卻又清晰得好像就在附近?!?/br> “沒有啊?!鼻f榕搖頭。 “……”陳誼看著他,緩緩拿出自己的笛子,唇側有微妙笑意,眸光前所未有的亮,“有?!?/br> 笛音響起的那刻,天色好像明艷了幾分。雅正的樂聲滌清所有人的身心,心情舒暢,人事通順。通透的笛音從上面傳來,饒來一瞬感覺周遭清明了許多,他也眼見著潘恩斯眸子中的癲狂褪去了許多。潘恩斯歪著頭,突然噤聲,眉頭困惑地蹙起,好像在質疑自己方才的話。 只能陳誼一人聽到的琴聲停止的那刻,她放下了笛子。 “人在我們正下方上下前后兩個房間?!标愓x看著莊榕,滿目都是被對手激起的興奮,“絕對是風樂?!?/br> “!”莊榕猛的起身,奪門而出。 陳誼仍端坐在座位上,她左手拿著手帕,淡定地擦去唇邊緩緩流下的鮮血。眸子熠熠生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陣sao亂聲響起,陳誼將帶血的茶水吐出。 現在就等誰先來找她了。 棋逢對手的愉悅讓陳誼生氣十足,她從未如此真切地感覺生活真有意思。夜幕降臨,漆黑的屋里,陳誼從屋這頭走到那頭。月光溫柔,陳誼的眸子在夜色中比星星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