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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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大亮,荷塘岸上鋪著白布,白布上整齊碼放了數十具人骨架,另有一堆已經腐爛殆盡、湊不出完整樣貌的殘骨。 仵作頂著一腦門汗上前,“長使大人,少使大人,下官粗粗檢驗過,眼下挖掘出來的尸骨超過二百具,死亡時間最早可追溯到二十年前左右,最近的在這一兩年,男女皆有,年齡大都七十歲往上,也有數具十歲以下的幼童?!?/br> 洛房端鬢邊帶著汗,面色虛白,聞言眉間蹙得更緊,“七十歲以上,十歲以下,沒有中間的?” 仵作搖頭,“暫未發現?!?/br> 洛房端胸膛高低起伏,目中震怒,牙都要咬碎,恨恨道:“這幫...” 他堪堪忍下險口中的污言。 “荷塘照挖不誤,今日天黑前必須全部開墾出來,晚上開始填埋。挖出來的尸骨好生安置,待日后入土為安?!?/br> 他又給閔宵遞去一眼,閔宵會意點頭,帶著郁晚離開。 兩人方走至山口,便見許修富帶著幾名下手踉踉蹌蹌往這處跑,為辦事方便官袍下擺還打著結塞在腰帶里,一雙靴子邋遢得不成樣,面上張皇失色。 他看見閔宵便遙遙招手,“少使!少使!聽聞荷塘那邊出事兒了?” 閔宵眼里浸著寒意冷冷看他,似一柄懸在他顱頂的利劍,隨時會插進他的天靈蓋,滋出腦髓與鮮血。 許修富渾身一凜,收斂面上的失態,唯唯諾諾道:“下官正親力著人將待填埋的禽畜轉運過來,一夜未眠,聽聞出了大事...” 他見閔宵沒有告知他的意思,又問:“大人您這廂是打算去何處?” 閔宵徑直行路,“去將蓬潯縣近二十年的撥款明細找出來,本官要親自查閱?!?/br> 許修富面上乍地慘白,嘴上打顫,“大...大人,怎的好好的想起來查賬,眼下填埋之事不是迫在眉睫?況且又聽聞荷塘里挖出了尸骨,這般多的要事湊在一處,該撿急事先辦...” “你要吩咐本官做何事?” 許修富大驚失色,連連作揖,“下官豈敢!大人說的哪里話,您請,我現下便隨您一道回去!” 十四州與邊北對峙近二十年,自頭次戰敗后,邊北安分了十數年,只偶有不成氣候的刺頭挑過事,不足為懼;直到這兩年,邊北又開始頻繁挑釁,動作也越發囂張,道不準哪一回惹惱了北方駐軍這戰鼓就要再一次打響。 各州每年都需往北方輸送兵將,延州是僅次于京城的軍事重地,光是這一州輸送的人數就可占三成。 前去參戰及駐守的人越多,死傷人數便越多,故而留守在延州的鰥寡孤獨者遠多于其他地方?;诖?,皇帝在十九年前十四州與邊北開戰后便特準為延州這一英雄之鄉撥銀,贍養七十歲以上喪子女的老人,及十歲以下喪父母的孩童,待遇優厚,為其修葺房屋,每年有十兩的銀錢補貼。 因撥銀數量以人頭計,延州各地每年都需將符合條件者上報。詳情為廣泛知曉的是頭一年,延州上報五千余人,京城撥銀二十萬兩。 除許修富外,蓬潯縣縣丞、師爺等人跪了一地,個個身顫手抖,面色慘白,埋頭不敢看人。 閔宵捻著賬簿一頁一頁翻過,聲音仿佛結著寒冰,“近三年,七十歲以上無子女,十歲以下無父母者,你們共上報了九十八人,按理分到他們名下的該有八千兩上下,但簿子里寫得清清楚楚,這三年你們總共只下發不到五千兩,這余下近半的錢去哪兒了?” 許修富連連磕頭,“大人明察??!上頭撥下多少銀錢,下官照實修葺房屋、分發到人頭上,絕未做那等貪污之事!上報人數和撥銀之間還有近半年的間隔...” “你的意思是,你將人數上報后,近半的人在銀錢撥下來前死了?” 許修富兩瓣嘴皮子慘無血色,控制不住地打擺,“是...是...” 閔宵荒唐地冷笑一聲,“這么巧,在半年內趕趟地死。就當他們死了,撥在他們頭上的錢又去何處了?” “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大人,這錢是先撥到州衙,再由州衙撥到縣衙,您看這簿子...”他抖著手舉著賬本膝行上前,翻開一頁,“這是去年的,您請過目,上報三十二人,銀錢下來前死十七人,下官及時將死亡人員上報,州衙便只撥了十五人的份額下來。下官一直按規矩辦的事,還請少使大人明察秋毫!” 閔宵渾身繃緊得發顫,目光定在那賬簿上頭,額上青筋凸顯。 郁晚壓著匕首,眼里泛起嗜血的紅,刀刃一進一出,地上的人還在狡辯,一把鼻涕一把淚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窩窩囊囊的樣兒看得人心里火氣上涌。 她身上一晃,腳踏出去半步,閔宵猛地壓住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 他們未再聽那幫人哭冤,將一應簿子收好帶走。 返回的路上,郁晚與閔宵相對坐于車廂,她心里悶沉得厲害,“是州衙那邊下的手?” 閔宵點頭。 “當真該死!這幫混賬!那老人和孩子拿到的錢于他們不過蚊子腿大小的油水,為了這點錢將人殺了!” “七十往上的老人與十歲往下的孩子,不能從軍,也難以從商從農繳納賦稅,在有些天潢貴胄的眼里,這些人就是百無一用的累贅,他們的命不值那幾十兩銀子?!?/br> 郁晚狠狠啐一口,“這般明目張膽,不怕陛下知曉?” “他們自有手段做得干凈,況且延州是譽親王的地界,陛下與他感情甚篤,許多時候都聽信他一面之詞?!?/br> “又是譽親王?” “為何是‘又’?” 郁晚不自在地撓了撓臉頰,“你知曉我這回是因走私下獄,我走私的那東西,據說正是送給譽親王的壽禮,不知你在朝堂上聽說過沒有?” 閔宵搖頭。 郁晚咂舌,“那他當真是只手遮天了?!?/br> 嘆息半晌,她又道:“難怪我們要去荷塘開荒,那許修富幾次三番從中作梗,還編出巨蟒吃人一事,不就是怕荷塘的尸骨讓人發現了!眼下你們打算怎么辦?要是我,那就...” 將人殺了。 但閔宵一直看著她,她便沒將話說出口。 “這回來得匆忙,本就只打算去徐遠縣那一趟,長使與隨行武侍又有傷在身,不便久留?;厝ズ笪冶憬o京城寫信,讓明鏡司派人下來細查?!?/br> 郁晚錯著手指,訥訥道:“眼下我們雖認定那些人是被害死的,但若找不出人證物證,縣衙與州衙硬說他們是病死、老死,你們也不能奈他們如何,想必許修富那般大膽將責任往州衙上推,也是仗著州衙撐腰,有恃無恐吧...” 閔宵知道她想說什么,直言道:“是。此事查到譽親王那一層后,極為可能不了了之,他這等人便是律法難以管束的人。許多時候,你的法子比我們做那些事有用得多?!?/br> 郁晚覷著他的臉色,不知他是說的氣話還是當真這般想,“你們的法子自有你們的好處,能將惡人的罪行放到明面上懲處,揭開一些暗地里使壞的人的真面目。好比許修富,他明面上還算得對政事上心,若是直接被我殺了,百姓便不知曉他暗地里做的那等助紂為虐的惡事,那些受害死者的遭遇也無從見天日?!?/br> 閔宵一時未接話,車廂里便安靜下來,只余馬車轆轆前行的聲音。 郁晚被他久久注視著,漸漸生出些難為情。方才那些話又將他們之間的分歧放到明面上來說,只不過不同于四年前,這回他們竟然認同彼此的行事作風,倒像是...講人情世故的相互吹捧。 她咧了咧嘴,道不明心里什么滋味。 一連不分晝夜地忙碌數日,禽畜盡數填埋完,荷塘里共挖出三百來具尸骨,按仵作所說許是有更多,但年限太久不少已腐爛成泥,難以確定具體數目。 明鏡司下派一整套班子到蓬潯縣核查此事,但死者多為孤家寡人,人證與物證一時間皆未查到,許修富一幫人咬死不認罪,再問便將罪責往州衙上推,明鏡司的人愁得焦頭爛額。 洛房端勞累過度以致病情惡化,一行人在蓬潯縣多待了幾日,打算待他病情緩和再返京。 這日傍晚郁晚帶了新方子出來抓藥,拎著幾包藥草大搖大擺往回走,后又抄近路走進漆黑無人的小道。 待轉過一處墻角,她面上一凜,悠閑的神情瞬時收斂無蹤,閃身隱于墻后,氣息壓得近乎于無。 不多時,時快時慢的凌亂腳步聲傳來,來人分明在試探,許是視物不清在探路,許是在試探前方有沒有人。 花了好些時候才摸過來,甫一轉過墻角,一只鐵箍般的手眨眼間扼上她的咽喉。 “誒喲喲!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天色晦暗,手下的喉管細瘦,皮膚發皺,說話的人聲音滄桑,分明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 郁晚心下一驚,立時松了力道,但話語依舊嚴厲,“你跟著我做什么?” “我找大人救命!”老婦人嚇得開始哭,顫巍巍就要往地上跪,郁晚使勁將人撈起來。 她自顧自地哭訴:“大人救命??!縣里的大人們會殺了我們這些無子無女的老骨頭,私吞我們名下的銀款!我親眼看見的,他們將老劉頭按進水里活活淹死!那人臉上有道疤,原先就在縣衙做捕快,后來犯了事沒再當差,但依舊給許大人打下手。我明年就要七十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要那錢,我就想活著!” 臉上有道疤?郁晚突然想起那日開荒時荷塘里出現了毒蛇,有個臉上帶疤的人打頭哭嚎說害怕,原來他是有意引導旁人的恐懼情緒,意圖阻止他們開挖荷塘。 真可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郁晚壓著心里的驚喜,溫聲安撫道:“大娘您別怕,跟我回去見長使和少使大人,將這些話講與他們聽,他們一定會替你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