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
因果從水里像魚躍一般地涌出來。 她終歸是用人肺呼吸的,所以水涌進她每一個與外界有交流的縫,她還得拼了命地把它們給嗆出來。濕透了的發黏在皮膚上,睫毛上的水滴下來,視野里還是模糊一片的水漬。 又燙又悶,她剛醒來就暈乎乎的,手扶上浴缸邊緣想爬出去,剛站起來一點又撲通跪了下去,啊,仿佛剛繼承這副身體似的。 但……回來了,嗎? 不知道,阿難在哪里? 她倚在浴缸邊昏昏沉沉地把眼皮睜開,周遭盡是水汽,填滿了整個浴室,眼珠上下瞟,余光一片紅,她把頭轉過去,原本睜開都費勁的眼睛給瞪大了,但腿仍然沒有力氣,所以只能坐在這一片血紅的浴缸之中。 她連忙去摸“之前”被令吾砍過的腿和背,但除了無法磨滅的舊傷之外就再無新傷了,另一只手也只是有點折,沒到完全廢了的地步。但她多疑地張開腿,撥開那兩瓣嫩rou,水見洞就鉆,咕嚕咕嚕地涌了進去。 不疼,也沒有被撐大,她松了口氣。開始像坐康復訓練一樣地強行讓自己站起來,她撲騰撲騰地掙扎翻出浴缸后砰地落地,然后爬過去扯下浴巾裹在自己身上。她像老鼠一樣找奶酪似的,但愣是沒找到一件可穿的衣服。 無奈只能裹著浴巾,頭發也濕答答的,爬出了浴室,外邊一下就冷了,她哆嗦了一陣,仰頭環視周圍,這里是,阿難的新家。 和“夢里”一模一樣,可是她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布局,這也是能預知的嗎? 事到如今已經不想去思考這種問題了。 爬著爬著腿總算靈光了起來,但還是只能扶著墻一瘸一拐地走,這地方又大,她一聲一聲喊阿難每一聲都有回音,但沒有回應。 不應該。 明明是他,明明是他讓她吃的,可是為什么不在?現在是幾號?幾時?幾分? 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 她被自己的腳絆倒了,但地上都是毛茸茸的毯子,只蹭破了點皮,她皮膚太脆弱了。 她總是哭。 一哭他就來了,哪怕是以兇的一張臉。 所以現在也來吧,哪怕任何姿態,只要不是尸體。 咚、咚的,有什么聲音在寂靜的呼吸中傳了出來,她敏感地捕捉著任何聲音,扶著墻就從地上站了起來,跑,摔地,爬,手不行,再怎么跌打滾爬還是到了那聲音的發源處,直到她打開那扇門,那個聲音仍然在有規律地咚、咚、咚—— 高聳、瘦長的背影,一身的黑,裹了一條白色的圍裙,因果望著他起起落落的手肘,看起來像鬼但比任何時刻都像活著的阿難,她仍然像美人魚剛獲得腿那樣走過去,一瘸一拐,歪七扭八,只不過沒再摔倒,越來越近,她伸手就要夠到他了,如果能觸碰到,那就不是鬼魂,如果穿過去了,那她起碼能看到鬼魂。 于是雙臂環向他的腰,在感知到他衣服的材質、人類的溫度、下意識的收腹的一瞬間,因果幸福地緊緊地抱上了他。 咚咚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因果貼在他的背脊,感受著他全身生命的跳動,他脊椎骨的一節節凸起,肌rou與脈搏,手就在他的下腹部,她隔著衣服撫摸著那顆臍釘,他呼吸的起伏都握在她手里,啊,并非一具尸體或是一塊一塊的腐rou或靈魂或幻覺,是活在此時此刻的阿難。 她偏過頭,看到在砧板上被拍爛的rou泥,以及他握著的菜刀,而他不回頭不語不動。 “mama的?”她邊問著邊朝冰箱看了一眼。 他不語,但手握著刀柄又重新拍打了起來,刀背砸在稀爛的rou泥上,明明已經足夠軟爛,他繼續無意義的拍打只能被認為是鞭尸。 但因果完全沒在意這點,只是貼在他身上就像菟絲子一圈一圈地纏繞。 可他仿佛在無視因果一樣,讓她不爽。 她喊累了,說什么他也不回應,所以就把那只折了的手伸過去,讓他把刀拍她手上試試,當然,還沒伸一點就被他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她“嘶”一聲還作勢抽了一下,他倒好,冰冷的手給她封了一層霜似的錮著。 “放開?!边@是真拽疼因果了,她才會這么鎮定地說。 他不松手,也不說話。 “覺得我臟了就放開,我自己會走?!彼懿涣诉@死人一樣的脾氣。 咣當一聲刀背扔砧板上,他側身回眸,至上而下的俯視,平靜的火,像森林著火一樣靜悄悄地卻能一瞬間擴散,把整一片土地燒得片甲不留。 她本就是把他當做一個支點,這一轉她徹底站不穩地往后傾,那本來被他拽著的手被扯上來,她恐懼摔倒但卻獨獨睜著眼直視他的一分一秒,他顯然要托住她,但她——一腳給踹開了。 砰地就屁股著地了,還好沒磕到腦袋。 浴巾半遮半掩著她的胴體,因果就這么坐在地上。 他的呼吸聲很響,好像在刻意抑制自己的情緒,一吸一呼之間都有話要脫出,卻又被壓了回去。 因果像個沒得到玩具的小孩子,那樣賴在地上發呆。 彼此都沒有說話良久,她方才開口:“哦……你不要我了?!?/br> 她從地上爬起來,把浴巾好好地披在身上,她起來的時候還因為平衡沒找對歪了一下,手扶在一字形島臺上,又哪塊骨頭不聽話,她真是恨透這身體。 轉身,很簡單的一個動作,誰知道她想了多少,想著該怎么死,又死不了,要不把自己埋了? 呼——吸—— 她都還沒有完全轉過身,那瘦長的影子瞬移似的裹住了她小小的身體,她感覺被擠壓在一個無法呼吸的狹小空間,他沉重的氣息終于裹挾著聲音而來: “你能去哪兒?” 他的手交叉抱著因果,此路不通,所有的路都不讓你走,你甚至都無法回頭。 她漫不經心地說:“嗯,我哪兒也去不了?!?/br> 他又恢復了沉默,但仍然以叉阻擋著她,因果也沒想掙扎,就這么任由他像是要把自己吸入漩渦那樣抱著,要說因果是菟絲子纏繞,他當是背后靈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被水泡皺的痕跡還沒消去,她側過頭,正對上他倚靠在她肩頭那只深黑的眼眸。 因果突然咧開嘴笑了:“你恨我吧?” 太過明媚而鮮活的笑,對忠難來說永遠都是最致命的。 他空用眼睛回答,可因果從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意思。 空空,蕩蕩。 她突然就不笑了。 比起愛恨,最可怕的情感是無,她無懼忠難愛她恨她,只怕他什么也沒有。 就好像她得依靠他認知到世界的存在,他說這是東,這便是東,他說她不存在,她便不存在。 她無數次得意識到自己是寄生在忠難身上的蟲子。 不要。 不要剝下我。 因果突然掙扎起來,像極了人要去與皮膚病抗衡后拼命彰顯自己的侵蝕能力卻被藥物輕而易舉地殺死的病菌,很可笑。 “我要去換衣服,你放開?!弊玖拥睦碛?。 他往下,眼睛往下,手也往下,冰涼的手指劃過她平坦的小腹,說是摸皮不如說摸骨,因果怕癢,動得更厲害,腰,胯,大腿,他的小拇指蹭過她暴露在空氣中的陰部,但就只摸上大腿內側,她冷得并腿,被他推開。 “你得多吃飯?!彼f。 冷不丁地說什么呢,因果覺得莫名其妙。 她揪著浴巾不讓它掉下來但架不住它抖下肩來,另只手扒著他握著她大腿的那只手,都能摸到凸起的紋路。 他緊貼著,緊貼著,因果突然不掙扎了,只是把肩膀習慣性地往里聳。 不合時宜卻也正合時宜地勃起,但不勃起才奇怪吧,忠難又不是令吾。 想到那家伙就煩。 “坐下,吃飯?!?/br> 他這樣此地無銀叁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