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光自門與墻的罅隙中鉆出，籠在伍桐的發頂與肩頭。她看見姚景的雙目中竄起晶瑩的火苗，他的面容不斷逼近，手扶上她的腰。

    “姚景?！背劣舻穆曇舸蚱旗届环諊?，周燁出口的話比他出現在這里更奇怪，“你不是早上八點就有通告？”

    他不是一直和姚景不對付么？怎么還知道姚景的日程？

    伍桐摸了摸姚景的頭說：“快去休息。是要我不好意思嗎？”

    姚景立馬像渾身豎起刺，兇狠地向伍桐身后瞪回去，出口還溫存：“晚安，jiejie?！?/br>
    看著姚景關上門，伍桐恍然大悟：“周燁，你認識宋清華？”

    周燁目光落在她衣襟敞開的胸口，燥意自下腹上竄，輕輕咳了一聲，直白道：“有些人牽制不了，要從家長下手?！?/br>
    ——姚景和陸梓楊的弱點，都是親情。當然，這也是他們所給伍桐之愛的來源。周燁，這樣的東西我們沒有，所以替代不了他們。算不算同病相憐？

    周燁想起許多年前，沉泠同他說的話。

    許戈托了好幾層關系，才從一個學生的舅舅的meimei那里拿到了許咲伊婚禮的請帖。另外幾個男人實在心機，知道伍桐要去做伴娘并不通知他，只在臨行前兩天在群里曬請帖。

    伍桐的不婚主義堅不堅定許戈并不知道。

    只是那晚他第一次聽她袒露關于“愛”的看法，猛灌了許多酒。他喝得安靜，沒有人注意到他。愁緒在胃里翻江倒海，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喝醉，并不好受，因為他根本不會斷片。

    那種離索空落的遺憾從那晚起，一直纏繞在他心頭。因為他知曉了叁個事實：她曾經極其深刻地愛過沉泠。她認為這只是青春期的一場失誤。她不會再用這樣的愛走入長久的親密關系了。

    在為自己被當做另一個人靠近、被誤認成另一個人而痛苦時，他發現原來這份痛苦里他所追求的東西也是幻想。前方是一條死路，那些男人都往死路里走，陸梓楊是最相信自己能翻墻開辟新路的那個。

    第二天早上他頭疼得厲害，伍桐聞見他身上的酒味，問：“你四點之后還喝酒？有心事？”

    他不明所以，只記得自己喝得快暈了就回了房間。怎么也談不上四點后。

    想想也好笑，他獨自在房間里聽外面歡聲笑語，望著天花板，閉眼前還在幻想：也許伍桐發現他不見了，會來找他。

    但不管翻不翻得過死路底部這幢墻，許戈相信他至少可以得拆解這座墻，知道它是真是假。在那之前，他絕不會離開，他的數學如此、愛情也是如此。

    婚禮在教堂舉行，可惜又和這些男人們分到一排座，陸梓楊氣極：“許咲伊故意這么安排?！?/br>
    很快他望著臺上，目光明朗，語氣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幸好她們做了朋友?！?/br>
    花窗之上，琉璃拼刻的教徒在進行最后的晚餐，頂部彩繪的螺旋一路往上，仿佛攀登至神世，淬出神圣的光影。新娘與新郎相伴入場，小提琴奏響詠嘆調，觀禮者屏住呼吸。

    伍桐手中拿著戒指，就在圣母瑪利亞腳下不遠處，與對面的伴郎對視。他捧花的姿勢很輕佻，還跟她拋媚眼，伍桐頭疼極了，緊張得手心出汗。

    雖然陪了許咲伊一夜，是她將許咲伊從化妝室接出來，伍桐此刻還是被許咲伊的美所震撼。

    黑色婚紗本就叛逆，與新郎的白色西裝對比鮮明。她于金碧輝煌之中緩緩而來，大方又華麗，所有光都灑落在她身上。

    反是身邊的王易笙，像是因為太緊張沒睡好覺，看得出壓抑不住的激動。平常斯文沉穩的人，此刻卻很慌亂。

    伍桐想起昨夜，差點笑出來。

    許咲伊一直在照鏡子，滿眼只有對自己的欣賞。伍桐替她緊張，不知道第幾遍問她：“領證前財產劃分都已經確認過了吧?！?/br>
    “確認了確認了?！痹S咲伊領證晚，就在儀式前幾天，她說，“別擔心，結婚只是一件小事?！?/br>
    “從來沒有一個人不愛自己的身體……”神父莊嚴的祝詞喚回伍桐的心聲，他替主傳達，“你們要彼此相愛，如同我愛你們一樣?！?/br>
    伍桐站在許咲伊身后，將戒指盒打開，向她呈上去。她右手無名指上也裹著銀戒，正是生日那夜無名者所贈的。

    在她愛人們的眼里，光全傾灑在她身上，銀色禮服如同一席織羽，她未煽動翅膀，就似要遠去。

    然而她只是穩穩地落在地上，將戒指盒微微抬起，直到戒指被取走，長吁一口氣。然后佯裝淡定地退離到一邊。

    她望著許咲伊又出了神。陸梓楊拿胳膊頂沉泠，悄聲問：“你說她到底在想什么？”

    沉泠靜靜望著那個沐浴在光中的人。他面色蒼白，搖頭：“我不知道?！?/br>
    “不是她想什么你都知道嗎?！标戣鳁钚÷暤?，這些人里，只有他還無所顧忌，隨時坦白心聲：“好美啊，真想和她結婚啊?！?/br>
    周燁哂笑：“她只會想把‘結婚’做進展里?！?/br>
    “你想結也可以做她的模特，在展里供她觀看?！痹S戈思考這種可能性。

    姚景結合經驗：“你還會有一個模特新娘，日結兩千。你猜，她會不會吃醋？”

    又是一陣幼稚的喧嚷，你來我往，無有停歇。

    伍桐離得不算近，沉泠這才望見她右手戴的戒指，細細辨認它是在哪根指上。

    禮成，沉泠跟隨眾人一并站起，鼓掌、祝福。掌聲波濤洶涌，如海浪一般卷起他的身體，在教堂內涌動。他隨著海流起起伏伏，不斷向伍桐游去，這一回身下連浮木也沒有。

    巨浪將他淹沒，他閉緊呼吸沉入海中，心想無論如何都要游到她身邊。無論如何，都要永遠在觸手可及的、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