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一】心向
桑田收獲。厲績去看望父母。 他是義陽王了,因為討厭拘束,出行仍騎馬,不乘車,到泉宮,又不讓人跟隨。 小將在水草里等待,都濕鞋:“大王為何這樣?我們也與他二位親近呀?!?/br> 厲績只說不許,快步在宮室間,走到涼臺,文鳶正采桂,兩人這就見面了。 她穿長裙,秋風與黃花,不能映襯她。 厲績畢竟長大,不像以前和她較勁,這回更是早早準備了禮物:“給你的?!?/br> 文鳶擦手來接,厲績捉住她腕,套兩只手套:“上月和龍文王獵猞猁,做了這個,你看適合嗎?!?/br> 現在戴太熱,文鳶想。 厲績不松,她便騰一只手,為他拂發:“適合?!?/br> 毛絨過臉面,厲績呆呆地看她,余光發現晏待時,連忙放手:“父王?!彼グ萑?,得了晏待時的撫摸——夫妻倆在一起,行事都像——厲績臉紅:“父王,我十四、五歲,你尚且不這么對我……” 三人上臺過午,文鳶不一會兒睡著。 昨天女部落長阿查來訪,兩人在外縱馬,文鳶腿都磨破,猶然快樂。晚上晏待時幫她涂藥,想說她,見她咬下唇,兩眼有光:“阿查很可愛?!北汶S她了。今天她力竭,早起約定做桂花飲,采摘幾次就不行;聊天時答非所問,最后倒在厲績背上。 厲績將她抱給晏待時:“真是懶惰?!眳s偷偷牽她的手。 厲績有些怪。 幾年相處,比起晏待時,他更親文鳶。血緣作祟,他不知道,另有一種心情,他卻明白,于是對文鳶板臉,動輒以同輩的身份挑毛病,以此壓抑內心。直到某個冬夜,正旦的夜,文鳶羞澀地拿給他錢,讓他過個好年,厲績才失控:“你真將自己當成母親?!?/br> 他急了,有些少年人的委屈,看到晏待時,才像冷水灌頂,明白再委屈也不能逾越。 文鳶眼底有紅。他便當她面,打了自己一掌:“是我不敬?!?/br> 新歲到來,兩人冰釋。文鳶送厲績回去,特意將他帶到一邊。 “阿獳,”她靦腆地叫他,“你有什么私事,可以和我說,有喜歡的女子,待她用心之外,也可以告訴我?!?/br> 厲績聽她措辭,嘴漸漸撇下去:“我父王在我這個年紀,都沒有喜歡的人,如今你卻來要求我?!?/br> 文鳶解釋:“不是的,阿獳,你,你或許不擅長與少女子相處吧,與其讓人家傷心,不如先問我。我雖然年長,總是母親……” 她高興,仿佛得了好身份。 厲績推她一把:“你不就比我大三歲?!边@次來,為證明自己會與女子相處,他備了很多禮物,除了手套,還有火浣布制的長衣,甚至有步搖。王臣擔心他:“自己穿戴嗎?”厲績說給文鳶,又改口:“給我后母?!?/br> 晏待時不是沒注意。 文鳶熟睡。他以目光示意厲績。厲績才發現自己暴露,連忙放開文鳶的小指:“怕她壓著父王?!?/br> 為夫又為父的人,看這青年汗顏,過后安頓好文鳶,帶他去僻處。 “阿獳,”晏待時和他閑談,“我有事,這次回王宮,你帶文鳶,照顧她一段時間?!眳柨儽緛硇奶?,聞言吃驚:“為什么?”他臉赤紅,什么也藏不住,“父王有什么事?我幫你做事好了。文鳶,她,又不愿與我一起?!标檀龝r拍他肩。 臨行時,文鳶扒車窗,雖然在笑,眉卻壓得低。厲績一邊看,把馬匹勒得亂走。 他極酸澀,過小丘時不與她說話,快到王宮:“想回去就說?!?/br> 沒人回應,他掀開車簾,和她坐并排,過一會兒看她:“回嗎?”文鳶正黯然:“不回,恩人讓我走的?!?/br> 車向遠方。晏待時才去泉宮一側的旋室,開始寫信。 來信人話少,有時講徒輩,有時講政治,幾乎不提自己,晏待時回復,通常以皇帝起,末尾卻直呼其名。 這次他來信,是請教兵陰陽術,省中雖然有位國師,畢竟沒打過仗,他需向善戰者求學。 得知后梁有亂,還是楚國,晏待時怕文鳶憂思,先支開她,思考過后,還是幫忙了,在簡上書寫式占、風角、律書之法,并附楚國的山形走向,以及歷史當中、客軍起兵的奇技術,最后添一筆須注意:“盡信不如無?!蓖9P裝函時,他碰到另一封信,是寫在幡紙上的短書。 晏待時知道這是給文鳶的。 新婚夜結束,文鳶趴在榻上偷偷讀信;往后的兩三月,總有發往她處的書。到這年秋天,在鷹苑外收信,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他都知道,從來視而不見。 今天泉宮沒有她。 晏待時欲取函,又收手,午飯后還是拆了信。 字很潦草,比起給他的,更無內容,多數講天氣,少數講方物,夾有一張薄紙,寫文章要略,射策門目,另有吩咐的語氣,讓她看完燒掉。署名是一個“息再”,干而冷的筆跡,如寫信者本人。 晏待時放下信,去看秋景。 文鳶走桑田,走涼臺,走代山,白天疲憊而歡,夜里卻不合眼;厲績逗她開心,給她抱只貓;文鳶枕貓,夢話變為恩人。 她想晏待時,想到王宮上下都不忍:“不然把文鳶送還?” 厲績起了爭強的心:“什么送還,我沒照料她?”但見文鳶嘴也蒼白,臉也蒼白,每天只吃些腌菜,他一腔氣消了,轉推她走:“行了,帶你去沙漠玩一次,就回泉宮?!?/br> 兩人乘駱駝,向煙行走。 厲績原本帶她看沙中洲,順便看蛇蝎——他知道她柔弱,卻不害怕,所以想和她多看風景——清醒后,厲績連忙搖頭,卻發現不知不覺到了沙丘。 孤獨的堡壘,沙外又蒙一層沙,立在兩人眼前;外面不見看守,里面血已干涸,刑具攤在地上,成為木和骨頭。 “這是?” “沙丘?!?/br> “是沙丘?!蔽镍S抱住駝峰。 厲績也難受,忽然抓文鳶手:“文鳶,我們不告訴父王,先把沙丘拆掉?!?/br> 晏待時寫信時,兩人正大開鑿。牧人路過,賈人路過,都是陌生人,不知西北何部,去往何處,聽說這沙堡有罪,一齊來幫忙。 秋天很火熱,文鳶磨破手,包扎時哭了。 有人責怪厲績:“你看你,讓女子干這個?!?/br> 厲績丟了鍬,抱住文鳶:“剩下的我來?!眽λ谏砗?,兩人一激靈。土灰里,有人用方言說“大功告成”。厲績眼熱,要請他們吃飯,他們各有忙碌,早散了。 他只好拉起文鳶:“走吧?!眱扇藬y手,親人一樣。 走著走著,一人抹眼睛:“對不起,文鳶,父王托我照顧你,我卻讓你灰頭土臉?!蔽镍S想起晏待時,于灰頭土臉中抿嘴。 厲績沒有傾慕過他人,光看文鳶,明白了什么;年輕的心,一些躁動,都被安撫。 他送文鳶回泉宮,路上寫自省的書,坦白念頭,又全部扯掉。 一男一女,頂兩張黑臉,傍晏待時左右。文鳶說“恩人”,被他摸一摸曬出的紅斑;厲績便不好意思說“父王”,過后向晏待時請罪:“文鳶只要你?!?/br> 他落荒而逃,駐馬宮外,看送行的兩人。換季落葉,省中的信使從他身邊過。厲績沒注意,只想改天來聽往事。(正文結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