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車上，我一路胸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明明對方在電話里只告訴我mama想要見我一面，卻隱隱約約有種預感，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見到mama了。我只能在心里不停告訴自己，事情沒有我想得那么糟糕。

    趕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這是我第二次覺得消毒水的味道那么刺鼻，第一次是我陪著晴天meimei一起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此時此刻，它似乎不再是為了消滅病源而存在，反而像是用來將我懷抱著的那份微薄希望一點一滴吞食乾凈。

    我放輕腳步走進mama的病房，分隔床位的窗簾中沒有一絲光線透出來，只有房間深處的角落還亮著燈，是mama的病床。

    「媽?！刮逸p聲細語地呼喊，深怕吵醒其他病人。

    「懷謙，你來啦……」mama顫抖地招了招手。

    「媽，怎么突然想見我？」我拿起柜子上的水杯，替mama倒水。

    mama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淺淺地笑著，「我聽林小姐說……我的醫藥費已經還掉了不少？」

    「這……」我皺起眉頭，「我明明叫她不要說的……」

    「那些錢……是從哪里來的？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br>
    「那些錢、那個、我出院后找到了一份工作……」

    mama臉上的微笑，打退了我繼續說下去的念頭。那個眼神彷彿在告訴我，她已經看穿我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謊話。

    「你……并不是懷謙吧？」

    「咦？」mama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的心跳快了好幾拍，血液一瞬間變得guntang，「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我就是懷謙??？」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繼續騙我嗎？」mama指著我左手上的錶，輕咳了兩聲，「懷謙他啊……是左撇子喔。手錶……都是戴在右手的?！?/br>
    我下意識地遮住手錶，完全沒想到自己早在一開始就露出了破綻。當初愛德華遞給我杜懷謙先生的資料時，我真應該仔細看完才對！

    「那、那是因為我出意外的時候傷到右手……」儘管如此，我仍試圖辯解。

    「一開始……我也是這么想的?！筸ama笑著搖了搖頭，「只是……你不管是幫我倒水，還是幫我檢查點滴，用起左手來都顯得有些笨拙，所以……我才開始懷疑你……」

    mama的回答，讓我一時之間想不到任何藉口反駁她。

    「還有……mama要和你說對不起……因為我騙了你?！筸ama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其實……懷謙跟我啊，都是最喜歡下雨天了喔?！?/br>
    眼看我不是杜懷謙先生的這件事被揭穿得體無完膚，我顫抖著雙唇，不知道這個時候究竟還能說些什么，「那……你為什么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mama知道……你并不是壞人?！筸ama仍不停地咳嗽，「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是哭著和我說了好幾次對不起嗎？本來，mama不知道你為什么要一直道歉。在我察覺你有可能不是懷謙的時候，立刻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粗慵词共惶珪米笫?，還是努力地想要倒水給我喝，餵我吃藥……mama……雖然覺得難以置信，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上天派來代替懷謙照顧我的人?！?/br>
    「mama……」我的鼻頭有陣酸酸的感覺。身份被識破的恐懼，被mama的話語一掃而空。

    「你看……你到現在都還愿意叫我mama呢……」mama摸著我的臉頰，「我選擇在這個時候才告訴你，是因為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再過一會兒就要走到盡頭了?！?/br>
    「媽！你別亂說，我……我曾經死掉過一次，也見過天上的神，祂告訴我，就連祂也沒有辦法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所以……所以你一定也會沒事的！」我將mama的手緊緊握住，內心的激動，早已讓我無法思考這樣會不會違反愛德華說過的規定。

    「哦……你見過神明了嗎？」mama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但……就像你說的，有些事情……就連神明也不知道啊。就像……mama的身體，mama自己最清楚?！?/br>
    「媽－－」眼看我的話起不了任何的作用，我滿心焦急。

    「mama的時間……不多了。讓我……把我想對你說的話給說完，好嗎？」mama輕拍我的手背，「mama……不想在抱著疑問的情況下離開人世。至少……讓我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第三個孩子……」

    「第三個……」

    「你記不記得……上一次，mama曾說我的一生中有兩個遺憾？」

    我點點頭。

    「當時……我只和你說了其中一個，剩下的那個……是我沒能陪著親生兒子長大?！筸ama的眼角滑下了一道眼淚，「這件事情……連懷謙都不知道。你也知道，懷謙是我領養過來的孩子……我害怕告訴他以后，他會覺得我只是將他當成那個孩子的替代品，因此過得不開心……」

    「那，為什么你不能陪伴他長大？」

    「在我三十一歲那年……我懷了丈夫的孩子?！?/br>
    「三十一歲……那不就是……」

    「是啊……在我懷孕后不久，他就因為生病而離開我了。之后，我每天都過得好痛苦……后來，我回到家鄉待產，那年……幾乎每天都下著雨……也讓我的心情變得更加鬱悶。就連要替寶寶取什么名字，都不愿去想……那段時間，mama是真的很討厭下雨天呢……」

    從mama口中聽見「雨」這個字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頭震了一下。

    「到了他出生的那天……外頭都還飄著毛毛細雨。在我被送進救護車之前，看著天空不斷落下的雨，我才突然想到……應該幫他取什么名字才好……」

    此刻我的心跳，正急遽地加速著。

    「我……不想要他像我一樣這么討厭下雨天……mama希望……就算外頭正在下著傾盆大雨，他也要過得開開心心的……」

    我就快無法呼吸。

    「所以……我幫他取了名字……叫做－－」

    「雨樂……」

    mama開口之前，我顫抖地說出這個名字。

    「哦……被你猜到了……你果然……和mama很投緣呢?！筸ama笑了。儘管她的眼眶里含著淚，卻笑得好幸福。

    「不是的……mama……」我將mama緊緊抱住，激動地落下淚，「我就是雨樂??！是mama的孩子！」

    「是嗎？原來……你就是雨樂啊?！筸ama一手輕撫著我的頭，另一隻手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對不起啊……你出生之后，mama實在是太窮了……只好……把你交給育幼院。好不容易，終于有些能力的時候……又不愿意讓你和我一起吃苦。所以……我自私地選擇了懷謙……」

    我靠在mama的肩上，不停地搖著頭，「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mama也是……很想你呢。對不起啊，讓你等了那么久……」mama親吻了我的額頭，「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過得很好……育幼院的大家都很照顧我……我很努力讀書，而且……我遇到了一個很棒很棒的女孩子……」

    「啊……一定就是你這陣子每天提起的那個女孩吧？」mama溫柔地抱住我，「真可惜……沒能見到她?？磥怼璵ama的遺憾……又要多一個了?！?/br>
    「媽……不會的！我去幫你叫醫生來，醫生……醫生一定會治好你的！」我正要起身，卻被mama拉住了手。儘管我感受到的力量是那么樣的微弱，卻絲毫無法動彈。

    「不……mama的時間……就快到了……留在這里，再多陪mama一下就好……」

    「mama，你放開我，讓我去找醫生啊……」我不忍心出力掙脫mama的手，只能焦急地請她松手。

    「聽mama說……好嗎？」mama并沒有理會我，自顧自地說起話來，「mama的一生中……有三個天使。第一個來到我生命中的是雨樂……第二個是懷謙……雖然……是我硬將他帶進我的生命里。最后一個……是上天在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送我的這份……特別的禮物……就是你了?！?/br>
    我回頭看著mama，那張蒼白的臉上，洋溢著我不曾見過的溫暖。

    「即使……只有三種顏色……但是……你們……就像是一道小型的彩虹……從我的生命里經過。然后……和我曾經向你說過的一樣……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好美……好美的痕跡……」

    mama的話讓我哭得不能自己，我逐漸放棄把醫生找來的念頭，因為透過mama的手傳遞過來的，是一股堅定無比的意志。彷彿早已下定決心要向這個世界告別。

    「mama……不是的……我就是雨樂……我是……楊雨樂啊……我……是mama的……兒子……」我的眼淚不停流下，連話都沒有辦法好好說。

    mama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看著我，輕輕地摸著我的臉頰。

    最后，含著眼淚的mama笑了。她笑得好幸福，一點也不像是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人。

    「謝謝你……到了最后，都還愿意為了mama說謊?！?/br>
    mama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