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騃女嬌兒】
不知第多少次被跪了滿地的世夫圍在當中,姬瑩婼感到很委屈,鼻尖發酸,往地上一坐,張著嘴大哭起來??拗拗礻幜?,她睜眼一看,面前蹲著的是關內侯。體量極大一虎將,遮天蔽日。 “陛下何故兒啼?”關內侯抱著膝,用和藹的神色望著她,問道“可是宮內居住不慣?” “沒有?!奔К搵S搖頭,把眼淚擦了擦,吸吸鼻子,問道“關內侯哪里來?” “臣從朝會殿來,稟過太皇,正要出宮述旨?!标P內侯托住她的兩肋,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為她將衣服撣干凈,道“陛下哭時不當坐在地上,坐在地上哭不體面?!?/br> “不許管我!”姬瑩婼拍開她的手,聲音還帶著哭腔,望著身邊一眾世夫,怒道“你們都不許管我!” “陛下,您的圣體金尊玉貴不足形容,仆等不謹慎小心著伺候怎么行?萬一有個閃失,仆等萬死莫宥?!睘槭滓粋€世夫俯身再拜,他身后一片都跟著伏下去,請求陛下乘坐鑾駕返回彌光殿,回去以后,陛下想怎么玩、玩什么,他們都陪著。姬瑩婼氣得又哭又叫,偏生又沒辦法。她有回聽見皇姥姥說小皇帝不能出任何閃失,否則身邊跟著的這幫人都得掉腦袋。不管她走到哪里,都只能看見黑壓壓一片伏低的頭顱,那些帶著孩子的宮婦就像躲避瘟神一樣躲她,誰都不敢跟她玩。 “陛下平日里不跑不跳,林老方才還同某說,陛下不活潑,不像這個年紀女孩子的所為,說得我等都很憂心。好容易從寢宮里出來,這才挪了幾步路,為什么又要回去?”關內侯看那世夫,盯了好一會兒,忽然將眉頭鎖住,抬手喝退鑾駕,不準上前,回過頭柔聲問道“陛下要去哪里?” “不知道?!奔К搵S委屈巴巴地說著,她也沒去過哪里,從彌光殿出來,最多到芳林園,逛一逛就回去了。只在皇姥姥跟前,還有幾名近侍陪她玩一會兒,最近皇姥姥精神不太好,有些渴睡,她每天請過安就走,回寢宮讀書,一讀一大天,都還不如以前在東宮的日子有趣。問她去哪兒吧,她也沒個主意。關內侯沉吟片刻,問道“那陛下跟臣去南宮吧?陛下日后理政都在南宮,陛下想去看看嗎?” 北堂正度拿著圣旨去找太皇加蓋金印,結果把小皇帝給抱出來了。幾位重臣正在卻非殿議政,嫖姚將軍蘇桓即將送印還鄉,臨走前要求朝廷撥撫恤金給向西北征戰陣亡的將士遺屬。地官掰著手指頭算賬給蘇桓聽,說朝廷當年對外作戰,可養了八千名重騎兵,這是多大的開支?騎兵得配馬,一個人配兩匹馬,每十個人還得配三十個良家子,經管著她們的鎧甲、兵刃,還得照顧她們日常起居與傷病。她們身邊得配戰兵和輔兵,她們的家屬還得減稅,那是八萬戶人家,整整兩三十萬人。朝廷打下聚金山不容易,三年的休養生息才剛填平虧空,百廢待興,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哪有余錢?而且朝廷養的那些戰馬到處屙屎,草場都壞了,還怎么養牛養羊?怎么耕作?邊疆收不上來稅,要同鄉的農戶平攤,起碼得有十萬戶支撐吧?這錢是說有就有的嗎?不是已經立坊旌表了嗎?還要怎樣?說著把賬本丟給她看。 “你別跟我扯什么養五十個騎兵能養一千個步兵了,養都養了,還死了將近一半。你當夷人多好打呢?你當三娘樂意養這么多重騎兵么?打到最后,那不就是我和侯姎帶著騎兵往前沖么?不然你還能在這兒坐著嗎?你早他爹的滾去給夷人養馬去了。你現在開始跟我算賬,說養騎兵把軍費都花了,當時要打聚金山你拍著胸脯說養得起,孩子我給你生出來了你沒奶了。你就說給不給吧,你從哪兒弄來錢我不管,這個錢你不給,我天天追著你要。不行你給朝廷打欠條?!崩咸K桓看也不看就扔回來,砸得地官人仰馬翻。地官讓她少要胡攪蠻纏、撒潑打滾,說“我跟你個莽婦說不清楚,這不是算賬給你聽,告訴你錢都花哪兒了嗎?怎么還急眼了呢?拆了東墻補西墻有什么用?你侄子在后宮,你讓他以身作則地縮減用度,他怎么不聽你的呢?” 前些日子找蘇御夫要錢,碰了一鼻子的灰,蘇桓想起來就來氣,拍著桌子罵道“老娘為天女流過血,他們那些沒逼的東西,我cao——” 在蘇桓說出‘他爹’兩個字前,林規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行至門前,立馬眼疾手快將蘇桓一把摁下,腦門子撞在書案上,‘咚’一聲。小皇帝仰臉問關內侯什么叫沒逼的東西?關內侯說這是罵人的話。 “哦?!奔К搵S答應了一聲,讓幾位重臣平身。注意力早已被南宮前的空地上玩耍的小娘吸引過去了,足有十幾個,跟她差不多大,追逐打鬧,兩個稍長些的宮婦趕忙叫停,帶著上前來請安,還有一個爬到石闕最上頭下不來了,急得嗷嗷直叫。關內侯打眼看過去,見不是自家的,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你爹的別躥了你個死丫頭!”蘇桓一抬臉就恨不得暈過去,那不是她的是誰的?急得沖出卻非殿,踮著腳把小五給抱下來,怒道“陛下親幸北宮,你還不給我過去參拜!”說罷又回身行禮,道“臣年輕時墮馬流產,不能生育,從西北回來,又認養了五名孤兒,這是最幼的小五?!币娦∥暹€嘻嘻哈哈的,人都曉得作揖行禮,就她還在樂,無奈嘆氣,貼著后腦勺拍了一巴掌,說“臣的犬女從窮鄉僻壤出來,不大靈光,望陛下多擔待?!?/br> “臣等公務在身,陛下愿不愿意屈尊先和她們耍子片刻?容臣等稍后來稟?!标P內侯俯下身,點指道“那兩位是五經博士的孫女,這兩個是臣的閨女,那五個都是蘇將軍家的。另幾個臣也眼生,說不上來?!?/br> 朝臣坐官署理事,休沐日結束又要回宮,足有十天不能見面,抱著不到外傅之年的小女兒親個不停,一會兒心、一會兒肝,總想帶在身邊,時時刻刻不分離才好。夫侍怎么勸都勸不住,人嘴里振振有詞,說深院男眷帶大的孩子沒出息,出去見見世面,日后繼承娘的衣缽。待一覺睡醒,早起洗面了,見到五六歲的小孩子繞著諸房爬高竄低,嘰嘰喳喳,逢人聊天,冷不丁往娘身上撲,有時還撲錯了人,招貓逗狗,誰見誰煩,實在影響娘們看卷子。便又覺得自己很沖動,懊惱不已,孩子還是別人帶來看著可愛,掃帚一拿就轟出去,有多遠滾多遠。南宮的宮婦們就在長街上等著撿孩子,待查驗過腰上的小魚牌,與午門處的入宮注錄勘合無誤后,就領著大人們的千金找地方玩,通常成群結伴,遠遠望去便覺頭疼。 北堂岑蹲下身囑咐兩個閨女,說要讓著陛下一點,知道嗎?小五已經上前來,拉著小皇帝的手,說‘陛下來一起頑,你別怕,我們不欺負你’,把滿臉茫然的小皇帝給拉走了。蘇桓攥著拳捶腦袋,五官皺在一起,憋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仰頭高呼‘吾命休矣’,北堂岑趕了自己兩個閨女也去跟著,抱著膝看著蘇桓樂,蘇桓說她真是個莽村姑。 “我怕陛下在北宮憋壞了?!北碧冕诘ぼ暗呐_階上看著,見林老走出來,遂解釋道“世夫怕磕了碰了,太皇降罪。這也不讓,那也攔著,跪了一圈兒把陛下圍在里頭,惹得陛下直掉眼淚,我就給帶出來了?!?/br> “一群糊涂東西。這個歲數的孩子才剛懂些道理,接觸萬物,熟悉自身,有些磕碰亦是常事,豈有因噎廢食的道理?”林規望著空地上的一群小娘,遙遙行了個禮。孩子們熟悉起來很快,尤其像小皇帝才剛七歲,不大不小,正是疑問滿腹,對什么都好奇的歲數,這么大的孩子是最活潑的。小皇帝本就目睹過宮變當夜的血腥屠殺,足做了一年多的噩夢,若再被壓抑了孩童天性,日后長成個暴虐的性格,只怕要不妙了。 “自己圖省心,不看著,反讓陛下不要跑跳,這還不算瀆職么?理應查辦?!钡毓僬f罷,蘇桓很贊成地點頭,用她家那幾個皮猴子舉例子,簡直不會好好走路,一天不摔五個大馬趴不算完,泥潭里頭打滾,根本涮不干凈。林規捧著茶杯,說不過蘇將軍你家的妮子還是有些太頑皮了,回回去你家,你身上都掛著仨。 正說著話,小皇帝‘噠噠噠’地跑過來,粉著張小臉氣喘吁吁,把外袍往北堂岑手上一擱,又跑出去了。小衣服不大點兒,顯得格外可愛。北堂岑愣了一會兒,埋頭迭上,放在膝頭,道“某在這里看著,您幾位接著議政吧,某能聽見?!?/br> 小皇帝此刻正在興致勃勃地捶球。蘇五用石頭在地上畫了個圈,每個人選一種顏色的小球,隔著五十步,用木槌把小球打進圈里,將別人的球撞出去,最后圈子里誰的球多,誰就贏了,嬴的人可以彈輸的人一個腦瓜崩。姬瑩婼第一次玩,還不是很會,兩個球輸給了北堂霧豹,她愿賭服輸,閉上眼等著霧豹彈她。玩伴們又笑又鬧,說霧豹是武婦的閨女,彈人可疼可疼了,陛下肯定會哭鼻子的。姬瑩婼怕疼,這會兒有點想反悔,可是又怕她不認罰,以后別人就不跟她玩了,遂睜開一只眼,道‘我才不哭呢’,看著霧豹走過來,擼起一邊袖子,又趕緊閉上了,往后直縮腦袋。 霧豹已經是大孩子了,北堂岑很放心她。聽卻非殿內在商議裁減宮人的事,這么一裁,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林老暫時不能動隨侍的男官和宮侍,針黹夫可以發到尚服局,雜役和廚郎也可以按品級裁剪一部分。陛下還小,又不需要夫侍進御,只把掖庭局留著,其他四局可暫時并入九部四十八處。蘇桓讓地官把她的卷子先批了,說三個月,在她送印前辦完。地官說宮里節儉出的銀錢,要總署先報給少府,少府報給監兌,才能再做分撥?,F在這個總署又不靠譜,六個月的數兒落在手里,肯定只有三個月的。 一言不合,地官和嫖姚將軍又拍著桌子吵嘴,嫖姚將軍說她這個輔政大臣做得真窩囊,還九卿呢,這輩子都收不上來個實數兒。地官臉紅脖子粗,瞪著眼嚷,‘我就窩囊!’ 小皇帝閉著眼睛等了好久,卻只等來很輕的一下。她茫然地睜開眼,看見霧豹沖著她笑,一歪腦袋,頭繩上綴著的小玉刀輕輕晃動。是蘇小五最先反應過來,指著霧豹道“她玩兒賴,彈她!”便一擁上前,攆得霧豹滿丹墀亂跑。雖然不知道jiejie跑什么,但看jiejie跑了,冥鴻也跟著,咯咯直笑,邊跑邊叫。 “慢點兒!”北堂岑喊了一句,不過沒人理她。 蘇小五從來沒有機會彈霧豹的腦瓜崩,不抓住她不算完,霧豹往宮婦后頭躲,抓著宮婦的衣帶,冥鴻自然而然地抓住jiejie。也不知道是誰提議要玩馬虎叼羊,五經博士的兩個孫女就拉著姬瑩婼也過去。蘇小五當大老虎,張牙舞爪地來抓小羊。小孩兒之間的情緒本就是一個帶動一個,原本姬瑩婼還有點不明所以,蘇小五撲過來,宮婦伸手攔她,大家都跟著宮婦往后轉,她不自覺地就很興奮,小臉跑得粉撲撲的。 馬虎叼羊的游戲北堂岑小時候也玩過,人只要一多,在后頭的就得一直跑。說起來,倒更像黃蜂甩尾。正想著要不要提醒一句別摔了,天娘姥姥就迫不及待地顯靈,世事原本如此,好的不靈壞的靈,小皇帝一錯手就被那力道帶得撲在地上,后頭是五經博士的孫女,也跟著摔了。小五把兩人扶起來,那宮婦一回頭,嚇得魂都要飛了,跪在地上捧著小皇帝的手,不住問她沒事吧?疼不疼? 見關內侯闊步走上前來,姬瑩婼其實是很有些心虛的,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出閃失’?會不會有人因此掉腦袋?她好不容易才有些伙伴,如果以后大家都不肯跟她玩了,那她要怎么辦?“我沒事哦?!奔К搵S將兩手往身后一背,仰著臉對關內侯道“我是自己摔的,我沒事哦?!?/br> 那是小孩子逞強時才有的語氣,眼圈都紅了,還不給人看?!俺贾?,臣看見了?!北碧冕岇F豹把其他小孩兒領到一邊去,特意囑咐了先別告訴蘇將軍,省得她脾氣上來要揍小五。正準備跟那宮婦說兩句話,讓她先起來,小皇帝就往跟前挪了一步,把那宮婦護在后頭,強調道“我沒事哦,真的,不關婁兆的事?!?/br> “小娘們一處玩耍,有些磕碰是正常的。臣知道陛下沒事,也知道不關婁兆的事?!北碧冕nD片刻,問道“陛下能不能給臣看看?” 見小皇帝猶豫,北堂岑接著道“臣是宿衛之士,天女押衙,保護陛下是臣的職責所在。是臣把陛下帶來南宮,臣須對陛下負責?!?/br> “那你不能跟別人說?!奔К搵S還是信任關內侯的,將兩手遞到關內侯眼底。她有時半夜驚醒,哭著不敢睡覺,皇姥姥就把窗牖挑開一道縫隙,讓她往外看。 靜夜之中,關內侯端一把大座,守在寢殿門前,身影巋然不動。階下宮燈明滅,長槍橫在膝頭,寒芒正盛,尚未喚醒渴血的本性,安睡如嬰兒?;世牙颜f‘那是我義女北堂,孑然一身,舉目無親,拜在天女門下。不論誰想傷害婼兒,須得先踏過她的尸骸?!?/br> “婁兆,你去太醫院取些跌打酒和細帛?!北碧冕瘜⑿』实郾У降ぼ呐_階前坐著,宮人已打來清水。北堂岑撈起帛布擰干,擦去陛下掌心內的浮土,兩道擦傷如同玉沁,緩緩往外滲血。姬瑩婼擰著眉,小臉皺成一團?!巴磫??”關內侯笑著問?!安煌??!奔К搵S甕聲甕氣地作答。 “陛下是第一次摔跤嗎?”北堂岑給她披上衣服,又將褲腿卷起來。膝蓋也都擦破了皮,已能看出淤血了?!班?。小時候也摔過,但不記得了,那些不算?!奔К搵S靠在關內侯懷里,怕自己掉下去,遂兩手圈著她的頸子。姬瑩婼身上掛了彩,她的幾個小伙伴也無心玩耍了,一會兒跑過來一個,探頭探腦地瞧一瞧,問兩句。只一道玩耍了半個下午,感情深得像是從小玩到大一樣。 婁兆拿來了跌打酒,北堂岑問她有沒有驚動太醫院的人,她搖頭,道“只說是孩子們一起玩的時候跌了,沒說是哪個?!彼闯鰜硇』实鄄幌胱屓酥?,于是三緘其口。還挺聰明呢。北堂岑低著頭給姬瑩婼上藥,替她揉著膝蓋,夸贊道“北宮的宮婦和世夫們都不敢帶著陛下玩耍,只有你有膽氣?!闭f罷又問小皇帝,道“陛下喜歡婁兆嗎?” “嗯?!奔К搵S點頭,說“喜歡?!彼X得膝蓋有些痛,不由往后縮,將關內侯摟得更緊了,委屈道“那些世夫平時都拘著我,不讓我干這個,不讓我干那個,不讓跑不讓跳,動不動就跪一圈,把我圍在里面?!闭f著說著就淌眼淚,婁兆跪在階前給她擦,連忙安慰道“奴婢陪著陛下玩,陛下盡管跑,盡管跳,奴婢都能追得上?!北碧冕闷鹧燮た戳怂谎?,見她目不斜視,一副發自肺腑的模樣,便想著順水推舟算了。小皇帝剛一點頭,北堂岑就輕輕踢了踢婁兆的小腿,讓她謝恩。 夕陽西下,晚風搖曳。姬瑩婼很舍不得自己這些玩伴,說要跟她們都說完再見才肯回去。北堂岑坐在丹墀上等著,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蘇桓到底還是聽說陛下跌跤的事,著急忙慌地跑來詢問,她說跌跤,北堂岑說蒸餃,她說蘇五,北堂岑說端午,她還不明白,就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地官看不過眼去,一把將她薅走,說“行了,做君臣的日子在后頭呢,孩子一起玩兒有家大人什么事?問問問的?!?/br> 小皇帝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寢殿,北堂岑將她帶出來,自然也得負責送回去。陛下的鑾駕來接,說是太皇醒了,見天色已晚,留關內侯伴駕,彌光殿賜膳。姬瑩婼聽罷覺得很開心,又讓宮人去回話,把婁兆調到跟前。她不要坐步輦,牽著北堂岑的手慢慢走,東拉西扯地和她聊天,問她是皇姥姥收的義女,那是第幾個女兒呢?君臣有別,北堂岑想了想,說“大概是最幼的一個吧?” “那我也可以喊你小姨嗎?我知道小姨姓北堂,單字名岑,是山今岑,對不對?”姬瑩婼開心起來總是蹦蹦跳跳地走路,北堂岑笑著望她,確有一瞬忘記眼前這是皇帝,只和冥鴻霧豹、和她自己一樣,是無母的孤女。 “對。臣叫北堂岑,山今岑,字正度?!?/br> “小姨可以再把我舉起來嗎?像下午那樣?!奔К搵S停下來,想一出是一出地張開雙臂。這對北堂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彎下腰,問道“舉高一點?” 彌光殿的幾名世夫打著燈籠出來找,一眼瞧見關內侯托著小皇帝的兩肋把她舉過頭頂,簡直像提溜小貓,陛下的雙腳還沒有著地,她又猛一抬手,這回是把陛下給拋了起來,又在半空接住。兩個人在長宮復道內玩得不亦樂乎,年輕宮婦十分眼生,就在旁邊看著,也不曉得上前制止。這個舞刀弄槍的莽婦。平時他們生怕陛下磕了碰了,千金貴體哪能讓關內侯這么拋來拋去? “陛下,危險啊陛下?!笔婪蛴先?,伸著手要接,關內侯就不給,一擰身將小皇帝扛在肩上,反手托著腰,另一手摁著腿。世夫急得直抖手,說“太高了,陛下。侯姎,不能這么玩,快把陛下放下來,快放下來?!?/br> 關內侯的肩膀上居然可以坐人。姬瑩婼感到相當震撼,她正在興頭上,世夫就又來潑冷水,跪在地上求她下來,還是那一套,說她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這是要仆等的命啊?!拔蚁挛绲艘货??!奔К搵S將褲管撩起來,給世夫看她膝上的淤青,又笑著伸手,說“你看,我的手也破了。這叫不叫閃失?” 從前小皇帝都不吭聲,要么就是哭一陣子,哄一會兒就好,自己看書去了。世夫也沒想到她會來這么一出,提著宮燈上前兩步,雪白的皮膚上一片淤痕,胭脂顏色,還能聞見跌打酒的氣味?!安皇?,侯姎…陛下,這怎么搞的呀?”世夫急得要哭了,又不敢用手碰,姬瑩婼拍拍小姨的肩膀,讓她把自己放下來,牽著她的手往彌光殿內走,云淡風輕道“跌的唄。在玩馬虎叼羊,啪嗒一下就摔地上了,摔得可瓷實了?!?/br> “侯姎?!蹦鞘婪驅@樣的局面十分茫然,又去看關內侯?!靶⌒男┦呛檬?,但陛下這樣的年紀,豈有不玩的?陛下要玩耍,你們就應當跟著,你們不跟著,反而不讓陛下去玩,這莫非還不叫瀆職嗎?”北堂岑尚且有個分寸,北宮的人如何當差,她不便多言,畢竟太皇未將這樣的權柄交付于她。世夫自認為沒錯,就是再跟著,也怕有個萬一,他很不明白為何平日眾星捧月地環繞著陛下,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陛下卻不開心。關內侯帶著出去一趟,還跌了一跤,小皇帝倒快活得什么一樣。 現在看彌光殿也覺得很順眼,姬瑩婼興致勃勃地走到桌前坐了,看幾個蔫頭搭腦的世夫進來傳膳。她歪著腦袋思忖了片刻,晃著腿說“沒逼的東西?!笔婪虮凰R得一愣,也不敢留在殿內,又羞又怒地退出去,只敢咬著唇,兩眼含淚地望向關內侯。北堂岑把臉別到一邊,一副事不干己的樣子。 不過蘇桓罵人還是太臟了,一學一個準兒。北堂岑方才還在想怎么跟太皇開口,提出要裁減宮人的事,這下也不用發愁了。遂讓婁兆去永樂宮回話,就說陛下將御前的人罵了,恐怕世夫心有怨懟,先裁撤下去。待明日她去覲見,商議是否添補。婁兆領了命,心里也有些哆嗦,走到門邊,關內侯又將她叫住,猶疑著問道“陛下罵了人,太皇若是問起來,你曉得怎么說吧?” “曉得?!眾湔罪w快地瞥了一眼小皇帝,埋著頭道“實話實說。是嫖姚將軍下午來卻非殿找林太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