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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零年,二十三歲的志凡當上了爸爸。 純白似紗的窗簾被微風吹佛的同時牽起了風鈴清脆的鈴響,黑白電視機不時流淌著放送人夾雜著雜音的主持聲,鄰床數人圍成一團的嘈雜縈繞在耳際,一切在恍惚間彷彿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門扉被誰人敲響了幾下,卻沒有人注意到。門一被推開,一袋二袋盛滿日常用品的塑膠袋便闖進視野,看來又有人來造訪這間房間的人了。 意料之外,耳邊聽見了喚起自己名字的嗓音。 驀然一愣,昂首回看那從未料想過的人竟映入眼瞳。仍舊板著一張撲克臉,雙眉緊皺總是一臉不悅,一如以往優雅的身姿顯然與這里格格不入。 令人感到慶幸的是,這個人如記憶中仍是那么精神奕奕。 「婆婆?!?/br> 勾起嘴角的弧度,漾起微笑迎接志凡的母親。 臉上沒有笑容,婆婆代為回應只是回望了一眼然后走近過來。在床邊放下了塑膠袋后,皺著眉對她說?!高€好嗎?」 「托福,過得很好?!?/br> 說罷,又是一段沉默。沒有志凡作中介人,她與婆婆單獨相處的機會甚少,自然不太懂得怎樣溝通。儘管明暸當媳婦的她的先說些甚么,但從以前便不太討人喜歡得她實在不曉得帶起話題。 傾聽著鄰床傳來溢滿歡笑的交談聲,一番躊躇之下支支吾吾的嘴巴總算道出了言語。 「抱歉,婆婆。前幾天我沒法去二哥的婚禮?!?/br> 三天前,志凡的二哥結婚了。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下,作為后輩的他們在禮儀上得要出席這個場合才行,可是就差志凡一家沒有到場祝賀。 恐怕,婆婆會生氣吧。在她心目中,婆婆是稍為橫蠻針對媳婦的婆婆。當媳婦有哪里做得不太稱心的話,婆婆就會黯淡起來。與婆婆同住的時候,她最難受的就是日夜看婆婆的眼色行事。 但或許,這都是他們相處得短才形成的誤解。 頃刻,「說甚么傻話呢,」婆婆握住了她的手。 「孩子現在的狀況怎樣?」 因為在二哥結婚的那天,她生孩子了。 是個男孩,還沒有取名字。皮膚有點黝黑,個子小小的總是揮動兩雙小腳小手,臉蛋倒是比較像志凡,瘦削的身子讓骨頭都顯而易見,嬰兒細小得感覺稍稍一折就斷。 但過于瘦小的身軀不如其他嬰孩的體型,醫生說這是先天性營養不足。 作為父母的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發出凄厲的哭喊聲,卻只能兩手空著甚么都做不了,就連抱起孩子呵護他也不行,心怕過于脆弱的孩子會被感染甚么疾病。 「孩子還在育嬰箱里,醫生說除非穩定下來。不然……應該沒辦法那么快可以出院………」 猛地,一陣嬰孩的哭鳴響徹了整個房間。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躺坐在右邊病床的一位母親尷尬地向被打擾的眾人回笑,繼而哄著抱在懷中的孩子,似乎是餓著了那位母親正要餵奶。 那嬰兒長得又白又胖的,明明跟她兒子同一天出生體型卻全然相異,隨著短短時日還長得健康壯大。在那位母親給餵奶之后,孩子不再哭鬧而是安靜地用小嘴啜飲著母親的rutou。 接著,快樂地向自己的母親綻開了燦爛的笑臉。 一陣鼓噪涌在肚子里,感覺上下起伏的胸口快要逼使淚水溢出。 下意識又憶起那瘦骨嶙峋的孩兒那哭喊至心窩里的鳴叫,被置于育嬰箱的嬰兒不斷搖晃著四肢嚷叫著他的痛苦,而她只能隔著玻璃看著她憐愛的孩子,連擁抱他的機會也沒有。 每當想起孩子那彷似對母親渴求的泣鳴,就會感到身同感受的錐心之痛,揪痛著的心臟無論怎樣也無法被撫慰。 出生八天后,兒子病弱的情況似乎比他們想像中還要嚴重。 生完孩子后早就離院的她,被醫生勸說最好繼續留在醫院休養。由于孩子還不能出院,若能待在醫院便可以隨時供給人奶餵食孩子。 本來還在猶豫不定的她,志凡沒有理會她的意愿便擅自作下了決定。儘管她還有各種憂心的事,但牽著她手的志凡卻似乎真的成長成一位可靠的男人,能夠讓她依靠。 「甚么都不用擔心,只要跟著我就行了?!?/br> 聽到志凡那么一番說話,整個心扉便清澈了不再有任何煩囂。聽從志凡的指示,她又坐進了醫院,志凡則是每天在工作休憩時間及下班后都往醫院與家兩地奔波。 然而回到醫院之后,并不是剛生完孩子的產婦被安置在同一間房間,還有其他病人都在房間里。 甚至有個女病人凌亂的頭發長至及腰,且沒有作任何打理也不聽從護士的勸告,頭發總是散發著一陣臭味。四肢也瘦骨如柴,像是得了甚么絕癥。說話行為也瘋瘋癲癲的,有事沒事剎時嚇唬其他人,她已經因此而好幾次膽顫心驚了。 醫院總是陰沉沉沒有任何生氣,尤其是夜晚更是一種陰森的感覺。在只聽見鼾聲的靜謐夜里,各種雜念總會浮現在她的思緒令她夜寢不安。 她能做的只有相信志凡,還有相信孩子,然后對著皎潔的月亮祈禱。 縱使她祈許所有事情都會變得順利,然而志凡所讓她看見的就只有佈滿虛偽的光景。每天看見志凡來醫院探望他們兩母子,她便有喘不過氣來的傷感。 「放心,一切都會變好的?!?/br> 每次這樣說著的志凡總是對她露著微笑,決意抹去她的所有不安與焦慮。 然而越是目瞪著這樣的志凡,蘊存在心中的憂慮更是越漸擴大??偸亲彀驼f著的志凡,卻是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沒有她在家里照顧志凡的起居飲食,恐怕志凡的生活混亂得一團糟。 并且,臉容消削的志凡生病似的臉上毫無血色,唇上也蒼白乾涸。原本帥氣爽朗的志凡失去了昔日活潑的風彩,感覺瞬間老化了好幾歲。 即使志凡甚么都不向她提及堅決自行解決,她只是想想也曉得志凡此今的壓力有多大。最嚴峻的,肯定是錢財上的問題。 兒子的醫藥費已經是相當高昂的費用,另外還有住院費及其他各種支出,對原本經濟能力但勉強能夠支撐的他們實在過于沉重了。 然而面對這些重重困窘的志凡,還是不愿讓妻子共同分擔,決定作為一個丈夫獨自承擔著這一切。每度瞥見那佝僂的背影,她總覺得志凡又貼近了一點兒時所目見父親的身影。 不禁驚嘆著捉弄人們的命運太殘忍了,何必讓她的志凡承受這些煎熬呢?儘管被稱為一個男人,但志凡仍是只有二十三歲的少年,為何不能與同輩的年青人享受年華而艱辛地活著呢。 「沒事的,孩子會健康地長大?!?/br> 看著志凡漾起疲憊的微笑,志凡那精力上的痛楚可是刻在她的心上。 她實在看不過眼了。 「志凡,」 終于,她緊握著志凡的雙手,肅然地對志凡說道。 「你回去打開我的手飾盒,把能賣的拿去賣吧?!?/br> 這一次,志凡總算沒有再對她露出笑容了。 「你在胡說甚么,那都是你的嫁妝?!?/br> 因為她明暸再這樣下去的話,不只他們的生活狀況會繼續惡化,就連志凡早晚也再負擔不來而倒下,這才是對大家都不好。 起初志凡過于強硬的態度根本不聽她的話,在她多番說服之下,志凡才勉為其難地同意她的決定。 那些嫁妝充其量只是好看的粗銀礦鐵賣不出甚么好價錢,可是還是能夠填補孩子的醫藥費,總算填去最大的疑難。 為了節省支出,她唯有出院回家安分地哪里都不去只好的在家里坐月子。倘若孩子需要餵食的話,她便每天準備好充足的人奶送到醫院,還志凡送到醫院去。 為免讓志凡獨自一人辛勞地工作以作家里的開支,儘管她不能隨意到外頭走動,她還是盡量地替街坊鄰里做衣服或做些小手工賺些細微的小錢。 在孩子滿月的那天,孩子的體重總算回復正常也不必用吸管或注射來吸收營養,除了跟人奶之外還能進食糊狀的食物。免疫力也達到能不必置在育嬰箱里,直接與其他人接觸。 沒有間錢為兒子擺滿月酒,但他們也一樣高興地把孩子接回家里。雖然不能與他人小孩的標準作相比,但他們的孩兒也態堅強地逐漸在成長。 親身抱起這嬰孩的瞬間,目瞪著那四肢活潑地搖動著,漸漸強壯起來的身軀終于能夠克服剛出生時的柔弱。孩子也不只有發出痛苦的哭聲,時而對父母微笑。 感受著懷中這小生命的鼓動,剎時感動得快要痛哭落淚。 握著那只有拇指大的小手,不由得臆測著這孩子共同走向的未來。 當他走路會是怎樣,當他會叫爸爸mama的時候是怎樣,當他背著背包上學會怎樣,畢業后工作時會怎樣;到那個時候,這孩子會讓她擔心嗎。 下意識嘆了口氣。 「怎么了?」待在一旁的母親聽見了她的嘆息,不禁疑惑地走近過來。 看了一眼身旁一同哄著孩子的母親,又回看懷中的孩子。那沉懲的睡臉令人感到很寧靜。粗糙的指尖撫了撫那柔軟的頰邊,她不由得擔憂起來。 「孩子現在還這么瘦小,甚么時候才能養得胖呢………」 她還可以少吃一點,讓孩子能夠多一份溫飽。但她實在不忍讓志凡也感受這一切,作為家庭支柱的志凡若果無法維持下去,那該怎么辦呢。 她根本想像不來。 「志凡不吃也要你們兩母子三餐飽滿,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br> 每次思到及此,一份無法按捺的愧疚感便涌在心頭沒法隨意消逝。 「更何況,mama我也會幫你一把?!?/br> 凝望著母親溺愛般看著孩子的側臉,苦笑便油然而生?!钢x謝你,mama?!?/br> 天無絕人之路,凡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大家都讓她別想太多,一切都會慢慢自然發展。俗語倒是說得輕松,她卻始終無法截斷這不斷萌生的憂慮。 曾經每日每夜都勤奮于賺錢,浸yin在工作之中讓其來麻醉自己的思覺。長大后與某個男性交往,繼而結婚生子感覺只是在生命中再也不凡不過之事。 實際到了這個時刻,她才開始思及到身邊的人還有過去。 那個時候,為甚么要與志凡結婚呢。 縱使這段日子過得貧窮,但她自問自己確實從志凡身上獲取了幸福了。在這點而言,她并沒有后悔與志凡結婚。 但是,志凡呢?她有給予些甚么給志凡嗎? 比她小兩歲的志凡,現在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沒有結婚的話,也許跟其他年輕人一樣隨意玩樂,前途無可限量且做事亦無后顧之憂,可謂一個再也自由不過的人。 更甚者,或許會遇見比她更好的伴侶。 若果不是跟她結婚了的話,還年幼的志凡也用不著過著如此艱辛的生活,作為一家之主肩起養育妻兒的使命。比起作為妻子的她,志凡肯定更大壓力吧。 志凡選擇了她,是不是錯了。 「你為甚么在嘆氣?」 為了恩忖這些事情,自兒子出生之后她便如志凡一樣沒有一夜得到安寧的睡眠。在床上輾轉反側的她怎樣也尋不到舒適的睡姿,在昏暗之中眺望著離床不遠處的嬰兒床。沒有令人徹夜難眠的哭聲,兒子正露出一張酣睡的睡顏。 不曉得是否在挪動身子的時候作出了sao動,sao擾到志凡的睡眠了吧。腰間驀然被環上了手,從后埋進肩膀的頭顱在輕吻她的脖子。 「心煩嗎?」 她最不想被看懂心思的,就是她的枕邊人。 這樣的話,便會讓她看來并不信任志凡一樣。 「你能老實說真心話嗎?」 「你問吧?!?/br> 「你跟我結婚,有后悔過嗎?」 然而,對于她日夜所苦思的疑問,志凡的回答卻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我永遠都不會后悔,」 志凡更加用力地把她抱進懷中,閉闔上雙目埋進她的發間。 「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br> 在志凡的懷抱里很溫暖,似乎所有不安都會因那溫柔的嗓音給融化。此刻志凡所言的,肯定是真心話。但她怕的是,只是志凡對于前路甚么都沒多想而已。 她還想再問更多,卻被志凡看出來,在開口之前,志凡便把她的話給截斷了。 「別胡思亂想太多?!?/br> 比起回應蘊存她內心那些無謂的憂慮,取而代之的是志凡的吻。像蜻蜓點水般,在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甚么都不用說了,你在想甚么我都知道?!?/br> 那龐大的手撫過了她的眼簾,在夜里輕拍著她的身軀哄著她入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