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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一直在搖搖欲墜。 一些微光彷如走馬燈般在眼瞳上飛逝而過,然而卻看不清那份朦朧的本體。一陣陣寒涼竄至四肢上,卻有一份淡薄的溫暖披著身軀。 在彷如薄霧的白晝之下,一個僅至她腰間的小女孩黑影。瘦削的女童雙目無神地,納悶地置于路邊無所事事。兩手擺在身后,腿邊踢著小石子,虛無地渡過著漫長的時間。 嗅到了不遠處散播著陣陣飯香,女孩稍稍昂首回望,卻沮喪地低垂下頭。t 驀然,誰人拿著一盒便當走近過來,蹲下身子把手中的便當遞給了女孩,似乎在說些甚么??床磺宄?、也聽不見,只能相隔著觀望著彼岸的一切。 唾涎欲滴的女孩不像是已享用了午餐,卻苦著臉搖頭相拒。 這樣的光景卻被佇在背后的女人看進眼底下,女人佇立在家門前苦澀地注視著小女孩的背影。而女孩在察覺到之前,女人已經落下了淚水。 雖則觀察不清楚那女人的容顏,那遙遠的光景卻似曾相識。目瞪著女人在房子里消失的蹤影,難以釋懷的苦悶一點點落在心頭。 她覺得自己跟那個女人很像,卻說不上來。 只要遠離家鄉,到哪里也變得艱難。 說不定那就是她的未來。 「……冷嗎?」 驟然睜開了雙眸,本該冰冷的身軀卻被溫暖的毛氈包裹著。視野仍在模糊之際,一隻龐大的手一直環著肩膀,把她懷入和暖的懷抱里。 「沒關係的,一下子就到?!?/br> 被那溫柔的嗓音喚回意識,昂首過來便對上志凡的臉龐。那張臉色失去了平日的朝氣,還因寒冷臉無血色,卻依然漾著依舊不變卻沾有疲憊的笑意。 恐怕怕生病的她剎時有甚么萬一,在行車途中一直守護著她的睡顏而沒有睡著吧。 「冷………」 瞥見窗外的景色沒有停止變換,她才得悉車子還沒停止行駛。儘管車窗并沒有開啟卻未能完全閉上,一陣陣寒風從縫隙竄進車內,宛如芒針牽著令人顫抖的寒意直刺進肌膚。 無意的一句呢喃,志凡更加用力抱緊她蜷縮起來的身軀,愛護著她不讓一絲冰冷觸到她的身體?!高@樣就不冷了?!?/br> 真的就像志凡所說那般,漸漸暖和起來了。取而代之,說不定志凡在承受著那股冰寒。臆想于此,她有點想從志凡的擁抱中掙開。 微啟的雙唇欲想嚷出志凡的名字,睜開眼的頃刻卻感覺到誰人投視過來的目光。順著志凡的視線看過去,原來因長途跋涉而一臉呆滯的乘客們卻不自然地頻頻打量著他們。 也許是志凡對她過于愛溺,無微不至的舉動引來旁人的側目。就連近至坐于對座的幾個女人也不時打量著他們,一思及至就不禁羞赧起來把臉藏在志凡的胸膛里。 「誒,這位小姐是生病了嗎?」 「不……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br> 這幾個女人看上去沒比他們年齡大多少,幾個人似乎是來出游的樣子。不曉得是否仍未有歸屬,羨慕的神色在臉上顯而易見。 幾個人瞥了一眼一臉蒼白的她,又看著志凡。問道:「你們是剛新婚嗎?」 驀然,志凡垂下頭凝望著懷抱中的她。繼而,勾起了嘴角的微笑。 「是啊?!?/br> 沒有正面回視那些女人,志凡似乎對自己的答案感到愉悅。而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雙目彷要被那綺麗的眼瞳給奪去,沉醉于這屬于兩人的頃刻。 「真恩愛的夫妻?!?/br> 沒有聽清楚那些人的感嘆,他們一直凝望著彼此。志凡那柔和的視線就猶如和煦的太陽綻放著燦爛明目的光輝。 再度閉上眼簾,靠向志凡的胸口。感受著車子運行的搖晃,傾聽著志凡忐忑跳動的心悸。平穩而有頻率的悸動就彷如讓她安心的催眠曲,低聲地一直在耳絆迂回著。 儘管離開了原來的地方,前往一個他們尚未面對的未來,各種未知的一切籠罩著一份詭譎。但只要待在志凡的身邊,感覺所有的煩囂都會距而遠之,一切事情都會順利的預感。 在這份溫暖之下,她又再次在志凡的懷里入睡,車子不間斷地繼續前行。 在上路的途中,從家出走后的志凡神色總算恢復了不少。為了病弱的她志凡一路上都不休歇,替不能隨意走動的她辛勞。在醒著的時候,志凡總算告訴她把她帶走的原因。 志凡去了找她的舅舅。 舅舅是位探討神鬼學說之人,據聞略懂一二其中的奧秘,在小區內有甚么不思議的事情鄰居都會找舅舅驅魔捉鬼。儘管她并沒有多相信鬼神之說,但中國人迷信此道并供奉長年之久,可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則無。 兒時有好幾次莫名發病久日未退,舅舅對她進行看似毫無相干的治療,卻在翌日便奇蹟般康復起來,并訴說她被冥界中的臟物給沾上。雖然并沒有完全聽信舅舅的解說,但身體卻不可思議地痊癒了。 而今次的狀況也與以前略有相似。也許真的逼迫得無計可施,相信志凡也不會去找舅舅求神問卜。 ───盡快把她帶走離開!離開了自然就會好。若果再不離開的話,恐怕不止不會康復,說不定連性命也丟了! 縱使毫無根據的一番說話,已別無他法的志凡也唯有聽從舅舅的忠告,甚至不惜與母親決斷離開了自幼成長的家,帶她離開了本來生活的地方。 可見在志凡心中她的份量何其重要。 「……笨蛋?!?/br> 夢囈般的低喃并沒有傳達到志凡的耳朵去,她闔上眼瞳安逸地沉入夢鄉。 「能在你身邊就夠了………」 *** 在車子停下來后,她才曉得志凡想帶她到哪里。 是她娘家。 中途轉了好幾趟車,長途跋涉才回到這個她長大的地方。加上作病的這疲乏的身軀,本該精力衰竭甚至動不了身才對,然而一到步后卻莫名地恢復了不少體力,也用不著志凡扶著走。 本來胸口總有一股宛如鉛鐵般的重力緊壓著,喘口氣也感到難受,在離家的幾個小時后也似有若無般消失不見。 也許舅舅真的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異界之物吧。 母親似乎事前已接到志凡的通知,對于他們驀然的到來并沒有表現多大的訝異。沒有特別關照他們,母親如常地對待他們。 讓出了她出嫁前住的房間,空置了一段時日令傢俱都沾有灰塵,還置有不少雜物。寄人籬下的他們也沒有任何怨言,只好委屈地在娘家寄宿一段日子。 恐怕母親對此多少也有雜念,畢竟母親也要看家人的臉色,看在她身體狀況只是稍微對她打眼色。作為女兒的怎么會不了解母親的心思呢,瞥見志凡每天在家里不敢在家人面前輕舉妄動的模樣,一種苦不堪言的感覺滿溢于胸口。 儘管身體恢復了不少,但還有很多小毛病的徵狀未能完全消去。明明能看見她能走動,用不著別人來照顧,志凡還是沒能安心下來。心怕著她大病再起,每夜都在床邊守護著她。 每夜被志凡的嗓音哄著入睡,每天晨早起來便聽見志凡的慰問,奉著疲憊的微笑。為了她,志凡已經好幾天晚上沒有安寧入睡。 每度瞥見志凡那憔悴的模樣,她都為自己不能拭去這個人的不安而揪緊了心臟。 「很累嗎?」 然而即使有多辛苦也好,志凡也從不在她面前洩露一絲疲累。甚至為了安慰她,漾起了笑靨。 「不會?!挂贿呎f道的志凡,一邊輕輕撫著她的發絲,讓她的睡眠不會被打擾。 總覺得看著志凡的臉龐,有那么一瞬間憶起了父親的容顏。 為了不再讓志凡擔心,她能做的只有繼續休歇,讓身體得到最好的休養盡快能夠回復至本來的狀態。 但他們也不能一直厚顏無恥地住在這里,在她好不容易才康復得七七八八,他們用從家里帶來的一直儲蓄租下了隔壁的房子。 規格與娘家差不多,兩個人生活足矣有馀,有時母親亦會來照料他們。 見她能夠完全自行活動之后,志凡也總算可以放下心頭大石。搬到這個地方后,他們的儲蓄也花得差不多,志凡在外頭找了份新工作來糊口。 這個小區畢竟她比較熟悉,若果拜託一下以前的東主想要一份工作大概還是比較容易的。然而志凡不只不允許,甚至吩咐她的母親看管著她不讓她隨意亂走。 在志凡的心目中,生病的事情大概為志凡形成了陰影了。 在這里定居后的日子,他們過得還算平靜安樂。 單靠志凡淡薄的薪水過日子,貧窮的生活在節儉中也尚算快樂。不被獲準工作的她只好靠著替鄰家小孩做衣服賺些小錢,時而從朋友里借些小說看來渡日。 從前打著好幾份工作的她空間得每天守在家里像個囚人,有時也不知道該做些甚么打發時間,唯有等待著丈夫辛勞工作后回家的蹤影。 安詳平穩的日子大概過了半年之多,很快就迎來四季之中最寒冷的冬天。 北風帶著寒流襲到這條街道上,人們卻毫不畏懼穿著厚重的大衣奔到大街上。滿街都貼有鮮紅的裝飾,涌濟的人群堵塞了這條道路人山人海完全無法走動。歡樂的氛圍因喜慶的叫喊助長,每人的臉上都綻著快樂的笑顏,尤其小孩子的笑容更是可愛怡人。 年糕的氣味隨處飄散令人唾涎欲滴,不論大人小孩都穿上紅衣所做的新衣裳,讓她做衣服的委託自然增多了。 在這個街道上長大的她一整年都觀察著這個地方的變化,當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新年又到了。 從小她就只有待在家里,穿著別人家孩子的舊衣衫,目瞪著母親打扮得濃妝艷抹地到親戚家拜年的背影。羨慕著同輩孩子跟著父母到街上,她卻只能守待在家里。 而這一年,儘管成為了大人的她仍然不能到處亂走,窮困不允許她穿新衣服,當然她也不再介懷兒時的事情。而不能到街上湊熱鬧的原因,倒是另有原因。 「沒事吧?」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志凡一臉憂心的神色湊近過來。被志凡這么一說,她才發現自己又因頭昏腦脹而心神不寧。 「小心點………」 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讓她坐下,志凡的另一隻手貼上她不時傳來鼓動的肚子。 這年冬天,她懷上了志凡的孩子。 「有想吃的東西嗎?要吃年糕嗎?難得新年?!?/br> 搖了搖頭,連開口回答的意愿也沒有,唯有回以苦笑。儘管胃部空蕩蕩的,卻沒有進食的欲求。自懷上孩子之后,別于其他孕婦她奇異地沒有食欲。 明暸這點的志凡與她一樣,心怕著這樣對眙兒不好,總是鼓勵她多吃一點。 「有甚么要吃的一定要跟我說喔!因為不只你要吃,」 志凡的手輕輕撫著她稍為漲起的腹部。 「還有孩子要吃?!?/br> *** 他們家的經濟條件沒能讓他們過上富裕的生活,而志凡并不是胡亂揮霍金錢的男人也沒有對她埋怨過半句,這倒是讓她能嫁到這樣的丈夫感到榮幸。 每天青菜白飯也不嫌棄,志凡還會稱讚她別人的廚藝都比不上。衣衫襤褸她也會補,還會做不少衣服減省支出。志凡總是說能娶到她這個妻子是他的幸福。 雖然生活難堪,只有兩人的生活老是遇到不少問題,不過比她預期中的苦況也好太多了。過于安逸的生活,彼此的關懷就是對對方苦盡甘來的賞賜。 用少一分錢,儲蓄起來。每一分子對他們來說也無比珍貴,不能如常人般大魚大rou對他們來說并不困難,讓他們最畏懼的倒是對方有否與自己共渡前行的決心。 不時回憶起過去,或許父親母親離開爺爺家時也是共同狀況。依稀記得弟妹太多,有時唯有當大姊的她吃少一兩頓,也讓弟妹有餐溫飽。 那份飢餓感從那時候就一直烙在她的記憶里,提醒她每一口食物也是天予的恩賜。 無法接受這種貧困生活的母親實在無法與父親并肩走下去,父親當時肯定抱著絕望獨自支撐著。然而父親帶著他們這么多孩子,每天辛苦地工作還不怕辛勞對他們展露笑容,讓他們相信父親可以繼續支持。 成長之后再回憶一下過去,實在覺得當時沒有體諒到父親的心情而感到愧疚。 不禁臆測一下,若果當時母親愿意與父親同甘共苦的話,現在她又會如何呢? ……但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吶,今晚要去看電影嗎?」 最重要的是,現在她身邊有志凡。 「電影?」 正作上班準備的志凡綁著鞋帶,倏地對她提出建議?!甘前?,之前你不是說有想看的電影么?我知道有家電影院票價賣得比較便宜,看你要不要去看?!?/br> 「但是,看電影很花錢………」 「偶爾奢侈一次又怎樣?!?/br> 穿好了鞋子,志凡回頭看著她。在她躊躇之間,志凡已經替她拿好主意。沒法拒絕志凡,或許是她本身也是這么渴望的吧。 「就這么決定吧,今晚你穿她衣服在家等我,等我下班買完戲票便回來接你?!?/br> 在離開之前志凡沒有忘記再見的吻。 凝望著志凡離開的背影,她也稍微興奮起來,開始思慮晚上該穿怎樣的衣服去赴會。 他們有多久沒有一起約會了呢?恐怕要追溯至結婚之前吧。當時彼此仍算是少年少女,亦沒有任何生活負擔,每次見面幾乎都約出來。 明明是為了更多相處而結婚,如今那些甜蜜的回憶卻難以重現,簡直是諷刺。 思到及此,她又再度重拾那份少女心,想到能夠與志凡一起看電影便感到高興。抱著這份愉快的心情,哼奏著曲子的小調,打理好家里的一切祈求時間快進至約會的時刻。 挑選好最漂亮的衣服,仔細地打扮好妝容,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時鐘才察覺志凡下班的時間早就譆了。心怕延誤了電影的時間,不作多馀的舉動她只好安定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著志凡回來。 然而注視著時針一分一秒地溜走,焦急的心情充斥著整個心扉。相信著志凡或許工作太忙而未能準時回家,她一直在等著。 當時間越過了十點,所有期待都化為氣餒。別說志凡的工作早該結束了,就連最后一場電影播映的時間也早就譆去了,但志凡卻還沒有出現。 喀咔,門扉被打開了,志凡一臉漠然地走進來。 「我回來了?!怪痉采踔翛]有看她的表情,直接走到衣柜掏出替換衣物,一話不說便走進了浴室。這一切的景象落進了眼底,她根本無法相信她所看見的。 完全漠視了她的存在,志凡彷似甚么都沒發生過的去洗澡了。她根本無法接受,她渴望志凡能夠給她一個解釋。 希望著能夠相信志凡,縱使怒氣將至無法抑至游走全身,她也唯有頂著一臉陰沉等待志凡從浴室走出來。 不消片刻,裸著上半身的志凡用毛巾擦著還濕溼的發梢,一副舒爽的模樣走出來才終于注意到她的存在。 「還沒睡么?怎么穿得這么漂亮………啊?!?/br> 察見志凡顯然愣了一下,大概志凡也記起來了自己先有約于她,黑瞳下意識避開她的雙目?!副?,我剛剛見到老同學于是一起聊天聊到時間都忘了,電影明天再去看吧?」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志凡是最重要的,沒想到是這么簡單就能忘記的事情。 「是喔?!?/br> 懶得與志凡爭辯,于胸前盤起雙手蹙起眉頭,冷瞪了志凡一眼便背過身來。 可是,志凡就連察言觀色也不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