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3)
這年秋天,陸淮來到了Z城,來到了這個國家最知名的城市和這座城市中最知名的大學,過上了身體更集體而精神更自由的生活。 日子平淡無波地過著,陸淮和室友們不咸不淡地相處著。 在新的環境里,陸淮用更加成熟的目光審視了一遍過去的自己,發現自己原來不太會和人交往,那些過去的孤僻中其實含有回避、抗拒和自我拉扯的成分。 如何與他人問好?如何對話?如何和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在過去那樣情緒混亂糾纏的人生時期,陸淮干脆一口氣全部斬斷這些麻煩,落個清閑。 某種程度上而言,其實她用這種方式保護了自己,只不過她現在需要開始學習一些新的技能。 大學沒有固定的教室,學校各處常常設置了來去自由的自習室供學生們使用。她不太習慣這種非獨處的環境,雖然也很安靜,但是流動著的空氣讓人覺得吵鬧。陸淮有點想念高中時期的小教室。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教室也度過了一段非獨處的時光,那時空氣中卻沒有吵鬧的痕跡,只有若有若無的清爽味道。 大一即將結束時,她需要去學院找一趟輔導員處理一些學籍事務。 陸淮走進敲了敲關著的辦公室,聽到輔導員的“請進”后推門而入,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名戴著細框眼鏡、三十上下的男性,有一張溫和斯文的臉。 桌上擺著許多散亂的文件紙張,旁邊站著一名高瘦的年輕男性,正背對著她,低頭看著手里許多張散亂的文件。 輔導員友好地和她打招呼:“陸淮,你來了!”說著便在桌上紙張中翻找著什么,另外一個人很快從手中文件中找出一張遞給他,陸淮認出那是她的學籍資料頁。 輔導員確認了紙上的名字,抬頭沖那個男生微笑表示感謝,隨即很快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笑容更大地轉頭看著陸淮說:“你也是A城人?” 陸淮自動忽視了那個“也”,微笑著點點頭。 輔導員又笑,目光看回那個男生:“真巧,臨蘊,你也在A城待過對吧?” 一個情緒不高但很有禮貌的清淡聲音響起:“嗯,我在那里待過幾個月?!庇捎诒硨χ?,陸淮只覺得那個聲音很遠。 輔導員接著從椅子中站起身,和陸淮二次確認了一些資料中的事項,讓她最后完成簽字步驟時,輔導員的電話響了,他于是走到稍遠的地方接了起來。 陸淮彎下腰把紙貼在桌子上,旁邊一只手遞給她一支筆,她猶豫要不要道謝時,身體已經先接過筆簽下名字。 陸淮最終沒有抬頭看身旁的人,簽完名字就把紙筆放在桌上起身離開,臨走前沖一旁打著電話的輔導員微微彎腰告別,輔導員沖她揮揮手。 大學第一年,陸淮和過去一樣,并沒有交到新的朋友,只是和室友們變得熟悉了一些,大多時間仍充實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年秋天開學時,學校邀請了一位盛名遠揚的學者大咖前來舉辦校園講座,然而名額比起全校師生總數卻少得可憐。在激烈的搶票熱潮中,陸淮的兩個室友居然各自搶到了兩個名額。 學??傇谄婀值牡胤襟w恤學生,一次可以搶兩個名額。但這也意味著當結伴同行的兩人都搶到時,學生們私下轉讓名額的交流量會大大提高,于是搶票的熱潮延續了很久。 一年的相處足夠一室四人熟悉彼此,室友們認為宿舍里安靜的高個女孩是害羞多于冷淡,于是釋放天性熱情地黏著她共享好運氣。陸淮被三只又小又熱情的小動物抱個滿懷,雖然她對人多的地方敬而遠之,但轉念一想以前的確拒絕了太多次室友們的好意,于是答應了本次同行。 講座在一個不算大的階梯教室,只能容納100多人。當天她們到得不算晚,但教室靠前的位置已經三三兩兩地坐了許多人,找不到四人連排的座位。 室友們看到靠近門口的左后排還有三人空座,陸淮表示自己可以一個人找位置坐,她們抓緊時間坐下,和她揮揮手當做暫時分開的告別。 陸淮點點頭,找到最后排的右邊角落位置坐下。 接著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人,直到整個教室坐滿,只剩陸淮旁邊的座位空著。 講座快到開始時間時,教室前門外似乎出現兩個身影,一個西裝平整妥帖,一個襯衫白而隨意。 隨后,一名頭發花白的老教授身著西裝走上講臺,站定后向大家問好,聲音清朗,身姿儒雅。 教室的投影機被打開,屋內的光變得很暗。 不一會兒,陸淮察覺到有人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黑暗勾勒出一位年輕男性的瘦長身影和他身上淡淡的氣味,讓她腦中一瞬間閃回自己的高中時代。 講座進行到一半,老教授提出接下來的內容需要在手機上協同全場才能繼續,大家聽完紛紛拿出手機。 教授建了個口令群,讓大家觀察一下自己座位扶手上的數字,將自己的群名片修改為自己的座椅編號和自己的名字。 陸淮聽到這句話,只好拿起手機,坐在她身邊的人幾乎也是同時摁亮了手機。 直到群成員的數量顯示成陸淮座椅序號的后一個數字,教授才開始下半場的流程。 陸淮的心不由得攥緊了。但幸運的是,接下來的這半堂講座并沒有抽到她互動。 等燈再度亮起,大部分人還在熱烈回味并討論剛才的講座內容。陸淮閉著眼讓眼睛習慣一下光亮的變化,心中同時松了一口氣。 她手一滑,手機掉在地上,陸淮身子一彎,還沒來得及伸手,身旁穿著白襯衫的人已經微微俯身,手臂下垂,撿起她的手機遞還給她。 陸淮接過后想要道謝,結果一抬頭愣了半秒,半句“謝謝”卡在喉嚨里。 因為她恍惚間覺得自己見過這張臉,這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對方似乎有點訝異,但下一秒沖她微微搖搖頭表示不客氣,起身走出教室后門。 陸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機點開剛才新加入的群,一直滑到最后面的幾個名字,果不其然找到了“127 許臨蘊”,而旁邊就是她自己,“128 陸淮”。 她想說“這么巧?”但又覺得這種情況不能用“巧”來形容,想來想去終于找到合適的形容:世界真是小得詭異。 一旦你注意到一件事,此后便會更加容易注意到它。 許臨蘊這個名字之于陸淮就是如此。 陸淮感覺在校園到處都是他的名字,同學老師的口中,學校告示欄粘貼的榜單,甚至她偶爾在校園里遠遠地看到過那個身影幾回。每當如此,陸淮都會無意識地往反方向離他更遠,沒走幾步又會在心里懊惱地問自己:為什么你要這么做? 這樣時不時令人苦惱的日子過了半年,時間來到了大二寒假,陸淮回到家鄉A城。 大年二十九的傍晚,陸淮窩在房間里,手機上突然收到一條好友驗證,申請人是……許臨蘊? 她添加了他,正躊躇著如何問好。 沒想到許臨蘊接連發來三條消息: “hi,陸淮,我是許臨蘊?!?/br> “我想和你聊聊那個教室,如果你愿意的話?!?/br> “拒絕也可以,不要有任何壓力。打擾到你的話,我先道歉?!?/br> 他還記得那個教室。陸淮敲擊幾下鍵盤:“你在哪里?” 許臨蘊下一秒回:“我在A城?!?/br> 陸淮:“今晚8點,高中門口見?” 許臨蘊:“好,到時候見?!?/br> 這就是結束對話的意思,陸淮摸到充電器開始給手機充電。 等到晚上7點半,陸淮穿戴好帽子圍巾,裹上羽絨服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