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7

    老夫人？

    是李老太太，李唯名義上的母親，我名義上的前婆婆？

    她怎么來了？

    我看向李唯，他隨手按下發送鍵，收起了手機，恢復了平日那副冷漠的模樣，

    “送老夫人回去?！?/br>
    我撓了撓鼻子。

    “那個……不好吧？”

    雖然我不喜歡李老太太，但人家都到門口了，咱們也不缺這口飯，不如……

    “這是我家的事，你不要管?！?/br>
    李唯打斷了我。

    喲呵？

    我挑了挑眉。

    李唯你現在長本事了啊，開始跟我分你家我家了？

    “李……”

    “砰——”

    沒等我糾正他這種不良的想法，包廂的門就被猛地推開，重重砸在了墻上。我轉過頭，一身傳統華服的李老太太拄著手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小瑾和小瑜雙雙耷拉著腦袋，站在一邊。

    “對不起先生，老夫人堅持要進去，我們不敢攔……”

    “把他們換掉吧?！?/br>
    李唯站起身，淡淡掃過不斷道歉的兩個隨扈，對躬身在側的代理特助吩咐道。

    “好的先生?！?/br>
    我看著門口這兩個被不講理的雇主嚇到瑟瑟發抖的大塊頭，輕輕拉了拉李唯的衣袖，還沒來得及開口，老太太就冷笑道，

    “何必換掉他們？李局長直接換個媽，一了百了?！?/br>
    就……已經到上來就要斷絕母子關系的地步了嗎？

    想到過去每次企圖在這母子（祖孫）倆之間當和事佬但回回淪為小丑的下場，我默默收回了拉住李唯衣袖的手，順便縮了縮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唯說的對。

    我確實不該管他家的事。

    夫妻本是同林鳥，前夫你慢慢飛，前妻我就先匿了哈——

    “郁西？”

    然而，就在我后退到安全范圍時，老太太卻話鋒一轉，剛剛好落在了我頭上，

    “好久不見，你在Riz過得好嗎？”

    758

    我咽了口唾沫。

    畢竟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去R國是因為什么。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母親，西西不是故意的，我也簽了諒解書，這件事到此為止了?！?/br>
    李唯回過頭，對我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特助，對方會了意，馬上領著李家以外的人下了樓，很快二樓只剩下了我們一家四口和李老太太。

    “母親，進去說吧?！?/br>
    仿佛沒有聽見李唯的話，看到外人消失在扶梯的拐角處，李老太太就又轉向了我，

    “郁西，你今年多大了？”

    我低下了眼睛。

    “四十，老夫人，我……很抱歉，我那個時候……”

    “是啊，四十了，不是十四，也該懂點事了……”

    我閉上了嘴巴。

    在傷害李唯的事情上，面對關心李唯的家人，我實在說不出辯解的話。

    錯了就是錯了。

    “母親，這是我和西西之間的事，與您無關，我送您回老宅……”

    “那就說點不是你和她之間的事，”

    李老太太抽出被李唯扶住的胳膊，眼里閃過一抹痛色，滿綠的翡翠戒面映著舊日的幽光，

    “春和的股票，南江的物業，你說送就送，好，就算你不顧及我，不顧及李家，李局長，你想過你奶奶嗎？你奶奶要是知道你把她留給你的送給了差點殺了你的人，她會怎么想？李局長，她在天上看著你呢！”

    我渾身一顫。

    那些……是李唯奶奶留給他的嗎？

    “奶奶，mama她不是這樣的……”

    “我、我不知道，老夫人，我沒有打算要……”

    “奶奶是個好人，她已經進入輪回了，母親，我們這些人，她早就放下了，何況這些身外的東西？”

    李唯的聲音很輕，我看著他，卻第一次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

    那是對他最好的人，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到死都在關心著他。

    “呵……”

    老太太笑了。

    “好吧，李局長說什么就是什么吧，那點錢也不算什么，你奶奶進入輪回了，早就放下我們這些人了，可是——”

    她轉過眼，幽幽地看著我，一字一句道，

    “沒有進入輪回的人呢，郁西，你覺得……‘她’放下了嗎？”

    759

    我掐住了手心。

    小瑾和小瑜似乎想幫我說些什么，我搖了搖頭，阻止了他們。

    我想我知道李老太太來這里的目的了。

    我看向了李唯。

    孩子們顯然不知道“她”是誰，現在的他們只是單純地擔心著疼愛他們的奶奶和爸爸mama起沖突，也許我們應該先把孩子們送走，然后和老太太好好談一談。

    不要再讓下一代卷進上一代的恩怨里了。

    “老夫人，我們坐下來邊吃邊談吧？小瑾，你帶著meimei先回去，mama和爸爸陪奶奶吃飯?！?/br>
    我一邊試探著，一邊觀察著李老太太的臉色，好在她也沒有反對，我松了口氣，拿起手機，正要給尤朝發消息，請他送孩子們回驪園，剛才一直沉默的李唯卻突然出了聲，

    “母親一定要這樣嗎？”

    “怎么？心虛了？怕小瑾和小瑜恨你？為了你偉大的愛情？”

    我深吸了一口氣。

    小瑜好奇地打量著我和她奶奶，不過這小家伙很好糊弄，之后讓李唯來就好，不好糊弄的是聽話拉小瑜離開的小瑾，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猜到了什么。

    我心里驀地一疼。

    “小瑾、小瑜，你們不想知道你們爸爸為了自己偉大的愛情，讓你們失去了什么嗎？”

    “老夫人！”

    我上前一步，拉住了還在讓事態升級的李老太太，強壓火氣道，

    “老夫人，都是我和李唯的錯，不要把小孩牽扯進來……”

    “那就一起吃飯吧?！?/br>
    這家伙又在搗什么亂！

    我惡狠狠地轉過頭，煙色的眼睛卻越過我，注視著小瑾和小瑜，

    “李瑾、李瑜，你們是大人了，mama說過，家人之間應該坦誠相待，只是，無論今晚奶奶說了什么，爸爸希望你們能夠告訴爸爸mama……你們真正的想法?！?/br>
    760

    我松開了手。

    李老太太笑了。

    “好，很好，”

    也許她沒想到李唯會有不隱瞞的一天，就連我也沒想到李唯會這么做，以至于她輕易地就失去了一個拿捏李唯的理由，

    “放心，老太太我也不白吃李局長的飯，柳靜，把東西拿上來吧?！?/br>
    我們坐進了包廂。

    柳靜出現在門口，她低著頭，似乎不敢與我和李唯對視，只把一小壇酒放在桌上，就躬身退出了包廂。

    小瑜握上了我的手。她的手冰涼，也許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家人之間這么劍拔弩張。

    我反握住她的手，又看向了小瑾，上一次還是我和李老先生的對峙，是小瑾替我擋了那一杖。

    我……始終沒有保護好我的小孩。

    “這是女兒紅，”

    李老太太站起身，來到小酒壇前，輕輕撫過封壇的泥，

    “小瑜，還記得小時候奶奶給你講過的女兒紅的由來嗎？”

    女兒紅？

    好像是南江行省的傳統，說起來，李家祖上就是南江人。

    難道說……

    我看了一眼李唯，他抿著唇，沒有說話。

    “記得的，奶奶?！?/br>
    “可以講一遍給奶奶聽嗎？”

    “這是我們南江人的傳統，如果一家人生了女兒，會在女兒百日時埋下一壇酒，等到女兒長大出嫁，家人就會打開這壇酒，請鄰里鄉親痛快喝一場，酒光映著出嫁的晚霞，仿佛火一樣紅，所以叫女兒紅?！?/br>
    小瑜不明就里，還是乖巧地講完了故事。

    “好孩子，沒忘記咱們南江的傳統，”

    老太太點了點頭，好像在笑，又好像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如果女兒沒長大，夭折了呢？”

    我握緊了小瑜的手。

    “那、那就叫花雕（凋）了?！?/br>
    “很好，小瑜，你記得真好，”

    老太太拿起了小錘，敲向那圈早已干涸的、封壇的泥，

    “后來我總在想，其實那些帝都人沒說錯，我們這些人就是沒文化，‘楓’不是個好名字，哪有叫自己女兒楓的，哪怕叫個花呢，花紅還有盛開的時候，而楓紅……”

    “啪嗒——”

    最后一小塊泥土滾落。

    李老太太放下小錘，慢慢地打開了壇蓋，酒香飄來，她抬起眼，

    “……注定是要凋謝的，所以，來一杯五十六年的花雕吧，李局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