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5月23日星期五

    高一的菜鳥生活即將在一個月后結束，各個社團的社展、成果發表會都在這個時后舉辦，同時也是進入期末考大戰的準備期，是高一高二生最忙碌的一個月份。我們電腦研習社也不例外，我和同社的小杰被分配到一組一起合作寫一個小游戲。這一天，是我們一起待在電腦教室到晚上十點的第五個晚上。

    「喂，巴格！」唔，小杰是在叫我。

    一直都忘了介紹自己，我的名字是楊秋文，「巴格」是我在bbs上取的id──bug──的音譯。當初取這個id，只是因為自己寫的程式老是有bug(程式臭蟲)，腦袋才會在第一次註冊的時候下意識的閃過這個字，沒想到，這會變成我一輩子的綽號。

    「干嘛，要走了喔？阿???糟糕！捷運好像快要末班了吼！」我驚呼了一聲。那一年，捷運淡水線剛通車，而且還沒有通到臺北車站，所以我們必須從濟南路轉忠孝東路后穿過中山地下街跑到中山站才有捷運可以搭，大概需要比末班車提早半個小時出發才行。

    「對阿！快東西收一收啦！我累了，這網路游戲實在太難寫了！」小杰看起來累壞了似的說。那一年，我們嘗試寫全社創社以來第一個網路連線游戲，沒有人可以問，也沒有google大神可以查，只能靠自己查資料跟try-and-error的方式去土法煉鋼。而當時還是撥接上網的時代，在家里使用網路寫網路游戲實在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常常執行我們的游戲沒多久就會斷線，所以我們才會央求老師借我們兩個禮拜電腦教室，好讓我們有又快速又穩定的區域網路來開發，每天下課后到晚上十點，我們都在這一起奮斗。

    「好吧，收書包閃人！」我吁了口氣，輕拍了下桌子站起來。

    「欸，我突然覺得我們還滿慘的。人家搞社展都有女?？梢院献?，不然就是可以去女?？幢硌?。我們呢？好像都在自high???」小杰邊走邊和我抱怨著。

    「你有空想這個，不如去想想同時有16個人登入我們的游戲的時候怎么辦，封包順序會全都亂掉，我還想不到怎么處理好?！刮也惶肜硭幕貞?。

    「停停停──暫停一下啦！喂，明天我們去看北一手語社的表演好不好？」

    「你甚么時候對手語有興趣了？」我輕挑了下眉問道。

    「前陣子我在補習班補課時認識一個北一的女生，超正的，她有一個地方筆記沒抄到，借我的來抄，然后下課一起走去捷運的時候小聊了一下，說她是手語社的，最近要成果發表會，希望我可以去給她捧場，搞不好我有希望喔！」小杰興奮的說。

    「你碼幫幫忙，她只是單純的想找多點人去捧場好嗎?！刮依淅涞幕貞?。

    「隨便啦，我想去就對了?！剐〗苈柫寺柤缯f。

    「那你自己去阿，我明天會來電腦教室，順便去買個書?！箍雌饋硇〗苷娴姆浅５南肴タ磁?，不過我倒是沒甚么興趣。真的，沒甚么興趣。

    「???別啦，楊巴格，幫個忙，我會迷路。中山堂耶，我一定會在里面迷路的?！?/br>
    「???中山堂就那么大，是會迷路到哪去啦！」拜託別凹我了，我明天真的想去重慶南路買個書。

    「好啦好啦，你跟我去啦，看表演了不起花你一兩個小時，你跟我去的話，我禮拜天整天都到電腦教室去寫程式！」

    「好吧?！惯?，一個人待在電腦教室真的挺無聊的，我得說，他這個提議打動我了。

    于是，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參加了北一女手語社的成果發表會。

    「你說的正妹是哪一個？」我握著手上的奶茶，咬著吸管，指著舞臺上手語社表演的女孩們問小杰。

    「唔???我也???不知道???」小杰心虛的說著。

    「你??！真是夠了?。?！」結果小杰根本就忘了那個漂亮女孩的長相，真不知道我們這一天是來干嘛的。

    「吼，她們全都畫了妝，又隔了將近一個月了，我根本認不出來阿！」小杰垂著頭，失落的說。

    「我服了你了，她們只是化妝而以耶，又不是全都帶了面具！你也太夸張！」

    「巴格，你有呼和浩特的帳號嗎？」呼和浩特是當時北一女bbs的名字。

    「沒，干嘛？」我疑惑的問。

    「你去註冊一個啦，幫我跟手語社的混熟點，拜託你??！」

    「你頭殼壞去阿！自己去註冊啦！」我真的很想敲一下小杰的頭。

    「我家沒數據機啦，在學校我哪敢用阿，你家有網路，拜託你幫我一下啦??！」

    「敗給你了???好吧，那在我認識到手語社的人之前，你給我全心全力趕社展，不然我們要開天窗了啦！」

    「好啦好啦?！剐〗軗]了揮手，看起來就是在敷衍我的樣子。

    「你慢慢看吧，我想先走了，去天壠買個書」我看了看手錶，背起背包，準備往前往電腦書的圣地─天壠書局。

    「等等、等等，我不知道怎么走去門口，也忘了怎么搭公車回去，再等我一下啦！」

    「???我真是敗給你了，原來你說會迷路是真的???」

    于是，我在呼和浩特bbs註冊了一個新的id，取了個成果發表會當天手語社選的曲目名稱當暱稱──「浪跡天涯，自由」。我想這樣應該可以吸引到手語社的人的注意吧？這是以我當時的社交智商而言所能想到的最佳解了。為了不想讓大家知道我就是bug，我很「聰明」的取了個不一樣的id：debug。

    註冊完后，在站上間晃了一下?！副币慌陌嗉壝Q也太老派了，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公誠勤毅，溫良恭儉讓，禮樂射御書數，真善???沒有美班？啊???六組要怎么分四個類組？???噢對，還有資優班???」正望著站內的分類看板滴咕著時，一個陌生的id丟我水球：(傳訊息的意思，bbs系統通常將「訊息」稱為「水球」)

    una

    「請問???你是手語社的同學嗎？」

    debug

    「呃???不是???」

    una

    「阿^^||不好意思，看到你的暱稱是成發的曲子我以為你是」

    我的天，用曲名當暱稱這招還真的有用！計畫成功！

    debug

    「呃，我其實有去參加你們的成發???」

    「你們跳的超好的，身體律動跟音樂配合得很完美」

    una

    「我也不是手語的啦，我四肢不協調，而且我對音樂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一竅不通?！?/br>
    「我是慈幼社的，那天是去捧手語社同學的場，我和她們很多人同班」

    「只是註冊完后，在上線名單上想找認識的，就看到你的暱稱，以為你是手語社的」

    「我在御班，你呢？」

    debug

    「我其實是成功的???」

    una

    「??????」

    「^^||」

    debug

    「不好意思，其實是我同學想認識手語社的一個女生所以才幫他上來看看能不能認識手語社同學」

    una

    「原來如此」

    「不過看來你任務失敗了，我只要宣傳一下你就馬上破功了，哈哈」

    debug

    「噗哧，對喔，說不定我是因為根本就不想幫他所以潛意識就馬上出賣他了xd」

    una

    「沒想到我第一個加的呼和好友會是男生」

    debug

    「哇，真榮幸！」

    una

    「你是我的第一個網友，又看你這么誠實，應該不是壞人，我們來交個朋友吧！」

    「我是鄔立真，你呢」

    debug

    「呃，楊秋文」

    「成功，105班」按下enter。

    呼和浩特：「對方不在線上，無法丟水球」

    唔，她下線了。好吧，這句其實也不重要，只是因為突然想到她告訴了我她的班級，我好像也應該要告訴她我的班級罷了。

    我和立真，就是這樣在網路上認識的，我們是彼此的第一個網友。

    隔天，禮拜一，放學后小杰在電腦教室纏著我，急著問我有沒有在呼和認識到手語社的人。

    「沒認識到手語社的，不過認識到一個跟手語社很熟的」我說。

    「我跟你說，你今天不要寫程式了，快上去呼和繼續幫我跟她混熟一下，拜託拜託！」小杰突然眼神閃亮興奮地跟我說。

    「夠了喔你，我又跟人家不熟，而且沒跟她講幾句她就突然下線了?！?/br>
    「弱耶你??！」小杰喪氣地說。

    「阿你是又多強???寫程式啦你??！別再胡思亂想了！這禮拜就要展了耶！」

    「???算了，明天晚上去補習班再仔細看看那個正妹有沒有來上課！」小杰無奈的說。我想，小杰根本就已經無心在社展上了吧，唉。

    「明天我也一樣不會去補習，幫我拿一下?？季戆?，謝啦！」

    「楊巴格，你也去補習班啦，我想一定是因為沒讓你看到她本人，所以你不懂，所以才沒幫我認真找。我跟你說，他真的超正！驚為天人！」

    「???你真胎哥(臺語)，你是怎么了，這幾天突然發春的這么嚴重？」我斜眼看了下小杰說。

    「反正我不會幫你拿考卷，你自己來拿！」小杰張大眼睛瞪了我一下。

    「???好吧?！刮依蠇寷]看到我把考卷拿回家的話，就會知道我翹課了。老媽其實不太喜歡我一直盯著電腦，她只會以為我坐在電腦前就是在打電動，所以我其實不大喜歡在家里寫程式。尤其是現在我真的在寫電腦游戲，對電腦一竅不通的老媽對我「玩電腦」這件事的誤會更大了。唉！只好跟這個胎哥鬼妥協吧。

    補習班課堂中，我依然在紙上不停的寫虛擬程式碼，完全沒在理會老師上課在講些甚么。因為，即使知道電研社社展沒幾隻小貓會來看，我還是沒辦法接受我端出去展示的東西當場錯亂，所以根本沒有在專心聽課，直到我聽到補習班老師喊出一個名字：「鄔立真」，我才突然抬起頭來。這位英文補習班老師總是喜歡在課堂上念出?？记?0名的學生的名字，以資鼓勵，而我，是第一次在前20名內聽到自己認識的名字。

    「怎么，突然想聽課了？待會吧，現在才在唸榜單而已，先來幫我掃描一下全場看有沒有那位正妹的蹤跡」小杰還是不死心。

    「除了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兩隻耳朵跟一個嘴巴外，你還能描述出她其他的特徵嗎？省省吧你！對了，我剛聽到前20有一個名字就是我跟你說的跟手語社很熟的那個北一的?！?/br>
    「前20？那一定不正，沒興趣。而且物以類聚聽過嗎？她熟的肯定也不正！」

    「你判斷人家正不正的方式真是獨樹一格。算了，懶的理你，我繼續寫！」

    結果那天，小杰還沒是找到他說的那個漂亮女生。

    回家后，我打開電腦，把課堂上想的程式碼全部打進電腦里。終于松了一口氣！剛在課堂上已經大致完成了整個程式的流程，自忖應該明天就可以把完整的功能實現了。存檔后，我扭了扭脖子，想到晚上聽到鄔立真的名字的事情，便登入呼和浩特，想看看她在不在，確認一下她是不是就是我聽到的那個鄔立真。

    「您有新信件！」主選單上方紅色的一串字閃爍著。這是我開始用bbs以來，除了註冊信外，第一次看到有人寫信給我：

    「嘿！d仔！不好意思，那天跟你講到一半，

    剛好碰到我爸預約的電信局的人來牽甚么t1電話線，

    所以我就突然斷線下站了！很高興認識你阿！(握手)

    立真」

    我的臉抽動了一下。d(豬)仔?????？我突然好想砍掉帳號重新申請回我的bug??！還有那個牽t1電話是怎么回事，應該指的是t1網路專線吧？那個速度足足是我家撥接的十倍以上，而且還是企業級的網路，是學校跟公司行號在用的那種耶，一個月至少兩萬塊以上的月租，這女的家里到底是有多有錢阿？

    「嘿！鄔同學，你還是叫我巴格吧，d仔實在是???(暈倒)

    我今天去殷非凡聽他唸榜單時有聽到你的名字，那是你嗎？

    還有，你家居然牽t1，太令人羨慕了??！」

    我回信。

    殷非凡，是我去補的英文補習班的名字，也是老師本人的名字。

    然而，才按下「送出信件」沒多久，就收到鄔立真的水球。

    una

    「巴格同學，我也有聽到你的名字耶，你也滿厲害的嘛！」

    debug

    「哇，你在阿！我吊車尾而已啦，你那分數太變態得高了！」

    「我真是太羨慕你了，可以用t1」

    我承認，身為一個電腦阿宅，噢不，是電研社社員，她家的t1引起了我極大了興趣。

    una

    「是喔，我用起來沒甚么感覺耶！」

    「沒想到你也很認真唸書嘛！」

    唔，看來這位小姐并沒有想和我討論他家新接的網路的事情。

    debug

    「呃???謝謝夸獎」

    我沒有很想跟她承認其實我一點都沒有很想認真念英文，只是因為我必須天天通過老媽嚴苛的英文背誦測驗后我才能開電腦，所以我才會念得比較用力點而已。

    una

    「殷非凡今天說的暑期作文班，有點想報名，你呢？會想報名嗎？」

    debug

    「我媽早就看到她的廣告，幫我報名好了@@」

    「不過我應該不會去上第一堂課，那個禮拜我要去帶兒童夏令營?！?/br>
    una

    「兒童夏令營？你也是慈幼社的喔！」

    debug

    「ㄟ???不是耶，我去慈善基金會當志工，我是電研社的?！?/br>
    una

    「是喔！我以為電研社都是只會待在電腦前面敲敲敲，哈哈」

    debug

    「?????????」

    una

    「啊，對不起」

    debug

    「哈，會這樣想也沒錯啦！」

    「我很喜歡寫程式，因為寫程式可以讓我發揮無限的創意。比如說可以用游戲呈現一個奇幻故事呀，或是用動畫直接的呈現腦袋里的想法」

    una

    「那你干嘛不寫小說就好了，哈哈」

    debug

    「身為一個高中聯考國文只有60幾分的人，我想我還是別自取其辱吧，噗哧」

    una

    「???這樣能上成功，你也滿厲害的?！?/br>
    debug

    「謝謝夸獎again」

    una

    「啊，晚了，我爸叫我下線了，下次再聊吧，不好意思」

    「下次跟我說說兒童夏令營的事好嗎，我滿有興趣的」

    debug

    「當然好呀，晚安」

    呼和浩特：「對方不在線上，無法丟水球」

    又是這樣，這女的總是不等人家把話說完就走，唉。

    「呼！該收收電腦了，不然老媽又要來罵了?！刮倚南?。伸了個懶腰，把剛輸入好的程式碼送到學校的伺服器去備份后，我關掉寫程式的視窗，準備去洗澡。望著電腦螢幕上的bbs上線名單，想著剛才的對話。

    我很少能跟女生說上話，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和女生說話，而是通常沒講幾句，對話就總是奇妙地無法繼續了。久而久之，在和女生相處這方面，我變得相當的沒有自信。立真雖然也沒跟我說甚么，不過總覺得有個能聽我講些有的沒的的女生，感覺還滿開心的，不自覺得微笑了一下。登出bbs前，又看到了「您有新信件」的閃爍紅字：

    「你有icq嗎？我的號碼是2500474，晚安

    立真」

    icq？那時的我不知道這是甚么，于是上了蕃薯藤(應該可以說是當時的google大神了)查了一下，原來是個即時通訊軟體。向來以為自己對電腦的東西總是跟得上潮流的我，居然被一個不懂的寫程式有多浪漫的女生給問到一個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網路產品，實在是奇恥大辱??！于是我馬上就下載來註冊了一個帳號回信給她：

    「嗯，4238039，最近才裝的，晚安囉！」

    我心想，「嗯，我沒有說謊，真的是最近才裝的。幾分鐘前應該也算最近，應該沒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