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晚，一輪皎月掛在柳梢枝頭。

    青牛鎮的街市燈火交映，到處是喜慶的紅布燈籠。攤販吆喝聲不斷，來往游人穿梭如織，人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輕快的笑容，一派喧囂熱鬧的煙火氣。

    “來兩串糖葫蘆?！币晃磺嘁履凶幼叩叫∝溍媲?，白皙的手掌中放著一些錢幣。他面貌尋常，唯有一雙鳳眼極為出色，清澈而秀美。

    “好嘞！”小販爽快地應了一聲，從草把子上挑了兩串最大的果子，“給，兩位客官收好！”

    “多謝?！蹦凶游⑿︻h首，又分了一串給身邊的雪衣少女，“云渺，你嘗嘗?！?/br>
    山楂果圓潤可愛，灑了一些晶瑩的糖霜，看起來清甜誘人。少女拿起糖葫蘆串，遲疑地咬了一小口。

    她微微皺起鼻子：“太過甜膩?！?/br>
    謝云渺轉手將吃過的糖葫蘆還給了沉榆。

    沉榆無奈地接過，就著果子上的咬痕吃了下去?！笆钦l剛剛說，”他眉眼彎彎，模仿著少女的口吻：“這果子瞧著好看，想來也很可口?！?/br>
    謝云渺坦然自若：“我亦不知是誰說過?！?/br>
    元夜燈會人多興旺，兩人的容貌氣度又過于出眾，為避免麻煩索性用術法遮掩面目。只要修為不高于她，便不會發現異常之處。

    周身人潮涌動，兩人緩步游觀，卻見橋下有一處清冷的攤位。

    攤主是一位身穿陳舊道袍的老頭，留著一把白胡子，瞧著精神矍鑠，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之感。攤上寫著兩個大字“求簽”，左右兩邊各書“順逆兇吉難堪透”、“半由天命半為人”，筆勢恣意如行云流水。

    在修仙界，卜筮之術向來以天衡宗最為擅長。她用神識一掃，便知眼前的老人只是個沒有修道資質的普通人。謝云渺勾起幾分好奇：“原來凡人中，也有善于推衍命數之人。倒是難得?！?/br>
    沉榆輕咳，拉住她的衣角：“云渺，這是凡人為掙些銀兩的生計，自然是信不得的?！?/br>
    謝云渺表情肅穆：“沉道友謬見。它山之石，亦可以攻玉?！?/br>
    攤主見有人上前，眼睛一亮，喜不自勝地說：“兩位客人，不知求的是什么？”

    謝云渺想了想，開口道：“求前程?！?/br>
    老人拿來一筒簽子，在空中上下翻轉幾次，接著示意客人從中抽取。謝云渺隨意挑選了一根竹簽遞給他。

    攤主看了眼簽尾，翻出對應的簽文，朗聲道：“大喜，大喜！此為上上簽，姑娘前途無量??！”

    謝云渺接過簽文，上書“鳳鳴岐山”四個字。

    道袍老人撫了撫長胡子，滿臉堆笑：“鳳凰乃是祥鳥，岐山有鳳凰棲息鳴叫，這可是興盛的吉兆。姑娘所求，必定心想事成?！?/br>
    謝云渺不置可否，淡淡地說：“借先生吉言?！?/br>
    老人又看向一旁的青年，拱手道：“這位郎君，你想求什么呢？”

    沉榆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偷偷看一眼身側的雪衣少女：“我想求……姻緣?！?/br>
    攤主笑瞇瞇地接過他選中的簽，一看簽文卻是變了臉色，半晌支支吾吾說不成句。

    沉榆一怔，問道：“這簽文……可有什么不妥？”

    道袍老人無奈地攤手：“這位郎君，實在對不住啊。我這簽絕大多數可都是好簽，大過年的就是討個吉利?！?/br>
    “這樣吧，這單我就不收錢了。你莫要往心里去啊?！?/br>
    沉榆默默地打開簽文，輕聲念道：“鏡花水月……”

    青牛鎮的石橋有些年代了。

    相傳，從前有一個放牛的小郎君，一日趕著自家的大青牛，行至橋上卻見一個身穿素衣的美貌女子，恍然不似凡塵中人。她望了郎君一眼，便飛身落入水中，不見蹤跡。小郎君以為自己遇到了水中仙女。他一見傾心，便日復一日地等在橋上，但終其一生也沒能再見仙女一面。

    “據說，那放牛的小郎君后來考中科舉，衣錦還鄉后當上了鎮長，”沉榆的聲音清清淡淡，“他終身未娶，不到四十歲便病逝了?！?/br>
    “是個癡人?！敝x云渺言簡意賅地點評，又若有所思：“那女子應當也是修道之人?！?/br>
    “或許吧?！背劣懿辉僬f話。

    因著這個傳說，每年元夜人們都會來石橋下放花燈，祈求仙女保佑姻緣美滿。

    碧水漣漣，偶爾有浮花浪蕊勾纏在水面，泛起細細的波紋。蓮花、白兔、圓月、蝴蝶……各式各樣的花燈隨著流水搖搖曳曳，一路漂遠。

    羞澀的年輕男女雙手合十，一臉憧憬地閉目許愿。謝云渺忍不住凝神細聽：

    “保佑我與袁郎白首到老，恩愛不疑?！?/br>
    “愿得一心人?！?/br>
    “祈求雙親福壽康寧，歲歲年年?！?/br>
    “希望阿湄早日與那小子分手?！?/br>
    ……

    她頓覺有些無趣，止步回首。

    沉榆立在燈火闌珊處，正凝望著橋下的流水花燈，燭光明滅映照著他清俊的側顏，顯出幾分落寞的哀意。

    謝云渺蹙眉，直言：“你看起來不高興?！?/br>
    她略微思索：“是因為那張簽文？你也說了，那只是凡人的營生，信不得的?！?/br>
    沉榆搖頭不語。

    沉寂半晌，他突然發問：“云渺，你說那位仙女知不知道，有一個凡人只見了她一面，卻等了她許久許久?！?/br>
    他的聲音輕輕顫抖，像是要消散在夜風中。

    謝云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不必于此糾結?！?/br>
    “這樣啊?！背劣艽鬼鴶磕?，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勾了勾唇角：“這確實是你會說的話?！?/br>
    謝云渺原地等了一會兒，便想要回去了。她正欲開口，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清冷的嗓音，如春冰碎落：

    “謝師妹?！?/br>
    “……虞師兄？”

    來人正是虞蒼舟，他瞬息間落在了謝云渺面前，在月色下頗有遺世的謫仙之姿，氣度清絕。

    她有些訝異：“師兄為何會在此地？”

    虞蒼舟看向少女：“我接了宗門任務，追殺一個邪修?！?/br>
    “經過此地，見有一人身影與你相仿?！彼匀欢坏卣驹诹松倥磉?，兩人皆是一襲雪衣，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冷淡，恍若一雙登對的璧人。

    謝云渺細細詢問了任務情報，開口道：“師兄不必再尋了。我已殺了他?！?/br>
    “好?！庇萆n舟微微點頭，這才將注意力施舍給了一旁的沉榆。

    他看向眼前的陌生男修，視線停留在他脖頸處未褪的吻痕上，一瞬間目光凝滯。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