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十年前,我推開面試試場的門
天氣漸漸涼了。入秋以后,位在克倫緹埃大陸北方的坎諾培拉,總是迅速告別了夏天的艷陽。 街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們,一天比一天多。開學日近在咫尺了。 我掀開教師休息室的窗簾,往皇家魔法學院那充滿古風的校舍望去。八百多年前,當克倫緹埃大陸尚被皇室統治的時代,這些校舍曾是某位王子的城堡。自那已經斑駁的大理石外墻,以及指向天際的高聳尖塔,不難一窺當時奢華的景象。 學院保存的也僅是建筑外觀,內部當然經歷了多次翻修,如今其內部已經相當現代化。最近一次整修,除了更換走廊上破損的地磚外,也大面積地整理許多外露管線。前陣子分批停水即是為此。校舍內變得越來越漂亮了。 相比于二十年前,我入學時,漂亮許多。 克倫緹埃大陸的學制,大致上是這樣的:孩子七歲前,在各地教育所上三年的課。大抵是學習語文、算數、倫理等一般科目,以及一些最基本的魔法理論。自教育所畢業后,有兩條路能走:魔法學院、一般學校。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想學習魔法、成為魔法師的話,必須儘早開始,因此有了這樣的制度。 大部分人會選擇一般學校。道理很簡單:就像幾乎所有人類都會跑步,卻不是人人都會成為田徑選手一樣,雖然人人都擁有魔法天賦,但真正想成為魔法師的人并不佔多數。 一到三年級,在兩者間轉學是被允許的。視情況,有時自一般學校轉至魔法學院的學生需要降級。大部分不是因為課業跟不上。前三年,魔法學院除了多一般學校一門基礎魔法理論,其他科目的內容、進度,都與一般學校相同??显陂L假或課馀時間下工夫的話,轉學生絕對能跟上腳步。 不管是一開始便打定主意學習魔法,還是轉學生,想進入魔法學院,除了筆試外,最重要的是心理測驗與面試。雖說是面試,但也就是與主試老師聊聊天的程度,畢竟應試的都是十到十三歲的孩子。面試的話題非常廣泛,從未來志向、日常生活,到家庭管教方式,都包括在內。 二十年前,當我推開面試試場的門時,主試老師對我露出輕快的笑容。是一位女老師,大約三十多歲,穿著休間的服裝,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后。試場墻邊擺放著許多課桌椅──面試試場原是做為普通教室使用的。 直到我以教師的身分回到皇家魔法學院,我才知道,那笑容背后是多么沉重的負擔。 「來,坐在這邊?!顾噶酥皋k公桌對面的黑色旋轉椅。 我規規矩矩地道了謝、坐下。 「不用緊張,放輕松。嗯……我看看,你是蕾亞.托蘭斯,編號1032的考生對吧?」老師邊快速翻閱手中厚厚一疊考生資料,邊以明快的語調詢問。 「是、是的?!刮覀I促地回答。 「別緊張、別緊張。蕾亞,我這樣叫你可以嗎?」她看著我的眼睛,以誠懇的語氣徵求我的同意。 「嗯,沒問題?!挂驗樗膽B度,我緊張的心情總算稍稍松懈。 「蕾亞就住在附近吧?自己來考試的嗎?有沒有人陪你來?」她低下頭,在考生資料上快速地寫字。 「有。早上爸爸、mama陪我一起來,但他們下午都有重要的事要辦,所以請愛麗絲的mama來接我們回家?!?/br> 「啊,你是說愛麗絲.伍德曼嗎?和你住得很近的孩子?」 「是的,我們從小就是朋友?!?/br> 「太巧了,她是我上兩個面試的考生喔。蕾亞和愛麗絲都是小美人呢?!?/br> 聽見老師的稱讚,我開心得紅了臉。 愛麗絲的確很漂亮,我最喜歡的是她的頭發。她有著在北方相對少見的黑色長發,而且發質非常好,當她散下頭發、任由微風吹拂時,飄散的長發,讓愛麗絲簡直像是女神一樣。 與此相比,站在她身邊的我一點也不起眼。不僅身形瘦小,棕色頭發還剪得短短的,像男生一樣。我自認五官還算端正,尤其mama總是稱讚我高挺的鼻樑,不過這些不足以使周圍的人將目光從愛麗絲移向我。 但是,我和愛麗絲的感情實在太好了。即使站在她身邊使我顯得不起眼,我也從來沒有萌生離開她的念頭。 「蕾亞的爸爸、mama,對蕾亞選擇學習魔法,有沒有意見?」老師笑了笑,又寫了些字后,繼續提問。 我想了想: 「一開始有反對過,但我堅持后就非常支持我?!?/br> 「唔?因為什么樣的原因而反對呢?」老師顯得很好奇。 「他們說,這條路太單一了。如果學不好的話,轉行非常不方便?!刮艺遄弥志?。 其實,我覺得他們并不是在擔心這些。在我提起想要學習魔法時,父母明顯地欲言又止。雖然最后挑了這么個理由試圖說服我,但我總覺得太牽強了。教育所的老師說我的專注力不錯,若學習魔法,將來一定不愁沒有工作。 「確實,很多父母都會擔心這個問題呢?!估蠋熭p聲嘆息,「不過,蕾亞的爸爸、mama最后能支持你,真是太好了。那么,蕾亞有沒有想過以后想做什么呢?不太現實的夢想也沒關係,說說看吧?!?/br> 聽見這個問題,我又紅了臉: 「這、這個……其實,其實我想當魔法老師。啊,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可是我會努力的!」 老師看起來稍微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笑了開來: 「真的嗎?真是了不起呢。當魔法老師稍微有些辛苦,不過蕾亞既然有這樣的夢想,就好好實踐吧。說不定我們以后會是同事呢!」 這句話,在十多年后實現了。我修畢教育課程、回到皇家魔法學院實習時,帶領我的便是這名老師。至此,我才開始體認「當魔法老師稍微有些辛苦」背后的意涵。 她又在資料上寫了段文字,接著繼續提問。內容大多是關于我在教育所的生活。平常跟什么樣的朋友在一起、課馀時間喜歡做什么,之類的問題。 我和愛麗絲,還有一個共同的朋友:里昂.萊恩哈特。他是個頑皮的男孩子,和我們住在同一條街上,教育所也上同一所。 三個人在一起,可好玩了。男孩子總有很多鬼點子,我們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教育所下課后,騎著腳踏車,沿著長長的街道一路溜下去,大概半小時左右,就能抵達市郊的河濱公園。河畔長著許多鬼針草,我們就拿鬼針草當作子彈,玩警匪槍戰。玩到最后實在累了,三人沾了滿身鬼針草,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著紅通通的夕陽,慢慢沉到河里。這才甘愿地站起身、騎著腳踏車回家。 我一邊說,老師一邊專注地聽著,不時在資料表上書寫。最后,她放下筆、抬起頭,臉上依然是那輕快的笑容: 「謝謝你,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希望以后還有機會聊聊天呢?!?/br> 我向她道了謝、走出面試試場,在等候區找到了等著我的愛麗絲。我發現不少正在等候考試的學生,以及陪同的家長,都偷偷瞅著她。她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向我輕柔地笑了笑,挽起我的手。 「里昂還沒出來,我們再等等吧。蕾亞,你都被問了些什么?」她輕聲問我。 這次總共有五十間面試試場,教學樓一至四樓的所有教室,都被拿來當作試場,用以消化一千五百多位考生。我們也只知道里昂與我們被分在同一層樓,至于具體是哪一間教室便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