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秋月(九)
一晚上的大起大落此刻終于可以放下心來。戚將軍見程朔風今夜反常,不惜違抗圣命也要救下她,“你對那女子有情意?” “唔,不是?!?/br> 他與她不過才見兩面而已。 “不管是她還是其他女子我都不會眼看著她因為這種原因死去,不論婚約是真是假,她因我而來,我對她總有一份責任在?!?/br> 程朔風回到自己營帳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他走到床前,謝南陵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輕聲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br> 折騰一天一夜,此時松下心來,程朔風難免疲乏,一沾簡易軍榻就睡了過去,連早上的cao練都沒參加。 大概快到中午左右,程朔風醒來,又看了謝南陵一眼,她還是沒醒,探了探鼻息確認沒事,去了戚將軍營帳蹭飯。 戚將軍這邊正要吃飯,見程朔風來招呼他坐下一起吃。 “怎么樣,小寶姑娘醒了嗎?” 程朔風扒飯的手愣住,“小寶?她叫謝小寶?” 戚將軍驚訝,“怎么,你還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程朔風思緒漂浮。 幼時他讀私塾,經??吹揭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坐在窗下,貼著耳朵聽先生的教書內容。他身上衣服洗得發白發舊,有時也不合身,但從來干干凈凈清清爽爽。 他雖小卻也明白一定是窮苦人家孩子交不起學費才這樣,和先生申請去靠窗座位坐,每次先生講課他就把窗戶開的很大,方便那個小男孩聽到先生講的話。 他想起那個秋日下午,杏葉滿地,暖黃陽光。他探頭出窗往下面看,那個小男孩坐在地上用磚頭墊著紙在寫字,忽然想到什么,抬頭,恰好和他的目光對上。 一個好奇,一個平靜。 秋風簌簌吹過。 總有調皮惹人厭的頑童少年打破這份寧靜。 那身寬體胖的小頑童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向謝小寶拋了一團濕泥,沒有打中他,只在身上濺了幾個泥點子,卻污了他剛寫完的紙張。 “哎,謝小寶,又來蹭先生的課,讓你娘交學費!” “墓地沾了一身晦氣,你別給我們傳染了?!?/br> 一群孩童,明明是天真的年紀,卻又十分明白該如何刺痛別人,嘲笑別人。 “哎,我們把她趕出去,先生現在不在,我們趕緊玩一會……” 泥巴團七零八落的扔過來,程朔風氣極,從窗戶跳下來,怒斥他們,“夠了?!?/br> 那小胖子不知死活,“程妙妙你少管閑事?!?/br> 帶頭扔泥巴的少年卻收了手。 程妙妙是私塾里出了名的不好惹,之前他覺得她漂亮想和她說說話,只是碰了碰她的頭發,就被程妙妙揍了一頓。他那時氣不過不信邪,又去招惹她,又被她揍一頓,還被警告要是去sao擾其他女孩照樣挨揍。這個程妙妙看著是個女娃,力氣大得很,打人好像還沒輸過。 帶頭少年見孩子王出手,悻悻然帶著人散去。 程朔風回頭看謝小寶,他已經收拾好自己的小書包,站起來還沒他肩膀高。他向他道謝,“謝謝jiejie?!?/br> 程朔風打從記事就知道自己當女孩養,最初強烈的性別意識階段過后,別人再稱呼他為“小姐”“meimei”“姑娘”后他習以為常。 “你不用走了,我把他們趕跑了,沒人敢再來sao擾你?!?/br> 謝小寶搖搖頭,“不了,謝謝jiejie?!彼⌒∩碛跋г陂T外。程朔風莫名的難過。難過之后又氣上心頭,私下里一個一個找到那群欺負他的少年,一個個揍了才好受。 那次之后半個月程朔風沒有見到謝小寶。又是一個下午,程朔風趴在私塾桌子上走神,窗戶縫一小片陰影,一個小小腦袋在窗戶縫里若隱若現。 “程jiejie……” 程朔風大喜,打開窗戶,“你來啦,好久沒見到你?!?/br> 謝小寶踩著好幾塊磚頭才夠到窗戶沿,從小書包里拿出一個紙包,“給你的?!?/br> 程朔風接過,熱乎乎的,“咦,什么?” “我娘做的糖餅?!?/br> 程朔風大魚大rou精致點心吃慣了,還真沒怎么吃過家常糕餅,立刻打開紙包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哇,好香啊,還有嗎?” 謝小寶稍稍猶豫,還是拿出一小包給他。本來她留了兩張餅給自己做午飯的。 程朔風一邊吃一邊嘟囔,“哇謝謝謝謝,你最近去哪了?” “謝謝你上回幫我解圍?!?/br> “哎呀沒事啦,我警告過他們了,他們絕對不敢再來找你麻煩,你以后常來吧?!?/br> 謝小寶搖搖頭,“我以后要去其他私塾聽課了?!?/br> 程朔風嘴一停,“啊,那你以后都不來了嗎?” “應該是?!?/br> “哦?!背趟凤L有些低落,口里的糖餅失了味道。 那次他來原來是和他道別。他之后也再也沒見過他。 “朔風,你想什么呢,端著碗不吃飯?”戚將軍見他發呆,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 程朔風回過神,“啊,吃?!彼皖^扒飯。 往事與現在重迭,謝小寶兒時的眉目和神態長開后不就是現在的她。浴桶里相遇他恍惚了一下,說不上哪里熟悉哪里不對。原來是在這里。 程朔風吃完飯就吩咐了伙房煮點粥,端著回到自己帳篷時,她果然已經醒了。 謝南陵坐在床上,精神恢復的不錯。她醒過來把昨晚所有事捋了一遍,猜得差不多,救她的人果然是程朔風。 “程將軍幾次叁番救我,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了?!敝x南陵開口,被煙熏過的嗓子有些嘶啞。 “你又在謝我了?!彼阎喽诉^去,“吃點吧。來龍去脈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擔心你的安危了,魏玄庭和我師父已經合計好了說詞,只不過,你不能用謝小寶這個名字繼續生活了?!?/br> 謝南陵捧過碗,沒有如程朔風意料之內的又道謝。 “怎么不說話呢,我還以為你又要謝我了?!?/br> 謝南陵指指嗓子,“疼?!?/br> 意料之外的答案,程朔風失笑。 謝南陵乖乖喝完那碗粥,程朔風又道:“魏玄庭已經在回京的路上,等稟報完圣上塵埃落定你就可以回去了?!?/br> 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