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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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秀終于從水里爬出來的時候,渾身慘白得像是一具水鬼。 在暗流再度集結沖撞前攀爬上岸,抵達安全地帶,完全是在與時間賽跑。 循著劍痕記號指引,她們現在到了一處比較寬敞的洞窟。 “丈方,干燥,石質更硬?!苯鈻|流真氣離體,在周遭打了個來回,平靜道,“無可見危險?!?/br> 地勢在水位之上,或者說水位就被無名的力量壓制在一個固定的平衡上,任其下多么暗流澎湃、漩渦肆虐,都無法漫上哪怕是一點。 沒空計較什么原理,確定暫時安全,她便一把扯下外袍丟在邊上。 簡單擰干頭發的水分,就盤腿坐下,先調和了一下內息,然后運轉內力,將皮膚連著身上單衣一點點蒸干。 頭發實在沒耐心打理,只收了些水分,任其半干半濕散落在身后。 解東流沒她狼狽,他內力渾厚,之前一路已經收拾干凈衣冠,即便水流上漲不得不淌水,身上也覆著層真氣膜,愣是沒再給沾濕。 招秀調息,他也不急著向前,簡單查探了一下四周,便耐心地在旁等待。 看她時難免帶了些審視。 如果說她收服聶風清靠的是現身說法的鼓舞,煽動人心的言辭,以及幾分天時地利的巧合,那這掙扎的一截路,反而叫他領會到一點她身上的人格魅力。 堅韌、謹慎,不拘小節且極富行動力。 至少她所說的儒家積極進取、知行合一這一點,她確實踐行得不錯。 招秀緩過氣來,起身,丟棄了濕淋淋的外袍,只撿回自己的鬼面掛到腰帶上。 她通身的皮膚還是冰涼失溫,水里浸泡太久,潮濕的水汽浸潤在血rou中,即使是內力都難以很快驅散。 勉強活動了一下手腳,確定行動沒有受影響,就抬起了蒼白的小臉。 這個石窟內的空氣仍舊稀薄,比之前的地方至少是好些,但仍沒有明顯流動的跡象,不知道氣從何而來,確實奇妙。 想想,不管是天災人禍,瓊島的島基都被毀了一半,整個島東都塌陷下去,這個水下的洞窟卻依然維系著舊有的結構,似乎一點未被影響,本身就夠奇怪的了。 什么力量支撐著這一切呢? 是這種如有實質般的無處不在的威壓? 仍是完全黑暗,需得半摸索前進。 只能由真氣充當眼睛。 解東流并未釋放很多,畢竟他無法控制延伸的觸覺不碰到招秀,而這顯然過于冒犯。 但他們還是很快發現了異樣。 劍痕在出水的時候已經消失,似乎接下去的路已經無需標記。 但是在第一個有突出的巖觸形成半遮蔽視野的拐角,他們就看到了大量的刀劈劍擊——那是打斗的痕跡。 痕跡深、重、凌亂、密集,顯然打斗的兩方都帶著欲致對方于死地的決絕與狠戾。 出水沒多久就開始生死搏斗? “偷襲?!闭行忝嗣幌魅ゴ髩K的巖石突觸,地面上還殘留著不少碎石與齏粉,“內訌?迫不及待翻臉?” 由于這里不被水觸及,所有的痕跡都未被嚴重腐蝕,清晰得仿若昨日。 招秀武功不怎么樣,武學素養卻不低。 她在壁面上一寸一寸摸索過去,腦中逐漸還原出激烈的打斗過程。 “兩個劍士,”劍痕是出自不同的人,其一自然是一路做記號的那位,“一位刀客,還有一個……是掌法?!?/br> 一行四個,當然不排除還有作壁上觀未動手參與的人。 “至少二十年,”解東流的聲音沒有停頓,“極強?!?/br> 招秀循聲回頭,她本來猜是十多年。 二十多年前的一場死斗? 想來水中的劍痕被水沖刷消磨,難免失準,而能叫解東流都稱一聲“極強”,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處在優勢的是這兩個用劍的?!闭行闩袛?。 “他們活下來了?!苯鈻|流說道。 那么就是另外兩個死了? 招秀從來不恥于問詢:“哪里看出來的?” 真氣擴展的視野無法共享,解東流只能伸手指向一個方向,誰料招秀是先摸他的手指確定方向,隨后才騰身攀上頂壁,去觸摸那里留下的痕跡。 解東流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一眼,幾無可見地皺了皺眉。 并非是被冒犯的困擾,而是吃驚于她的體溫。 她仍然冷得像是冰塊。 這道劍勢凌厲而蠻橫,橫亙得并不長,但極深,她的手指探入石縫中時,甚至還能隱約觸碰到刺骨的劍意,還有裂痕底部隱約的石屑。 她的指尖捻了點那些奇怪的粉塵,很快就皺著眉將外層的石屑抹掉,深處縫隙有極其微弱的磷光一閃而逝。 她有理由懷疑那是被覆蓋的骨屑。 二十多年過去,心頭甩出的血液已經氧化消失,被劍風刺中胸骨帶出的骨屑隨同劍意被深深地釘在石壁上。 直到被她啟封—— 可見那一劍,確實是捅穿胸膛的劫數。 招秀跳下來,落回到解東流身邊。 靠得近了,那股子涼意就像團凝聚不散的冷氣團一樣,更加鮮明。 她說:“如果骨屑都還留著……尸體呢?” 二十多年,血液可以消失,但尸骨呢? 血rou可以腐爛,骨骼呢? “尸體總不可能自己長腿跑,只能被帶走?!?/br> “如果是被殺人者帶走的話……”招秀一邊尋思道,一邊在這個區域來回走動摸索,“之前的水道需要做記號,記號凌亂有誤,說明是第一次到此,殺人者不可能專程還將反目殺死的對手一起帶走,除非……前面的路有必須要尸體作為通行工具的情況?!?/br> 她沒再找到特殊的痕跡,也是,解東流都是掃過一圈了,要再發現什么,早就提醒了。 “還有一種可能……” 她直起身:“有第二波人。收斂了他們的尸骨?” 第二波人,幾日前天災前打斗的劍光? 時隔二十多年,總不會是來收尸的吧? 招秀的好奇心已經徹底被提起來了。 解東流沒對她的猜測提出異議,她說得合情合理,很難想到還有別的可能。 但他還是有些奇怪的直覺。 “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她喃喃道。 解東流接道:“太干凈了?” 招秀看了他一眼。 黑暗中很難辨析細微的表情與動作,但他就是能感覺到那束眼光。 好像一道微涼的風,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掠過。 她重復了一遍:“太干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