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里奇城等著排隊覲見國王的人太多了，男爵夫人告訴我除了貴族，普通人幾乎沒可能見到國王。

    就算是擁有貴族頭銜的人，也需要付出不菲的資財來換取覲見機會。

    “感謝您對邊境軍防的捐助，您高尚的行為必將獲得王室的嘉獎?！边@一次，負責接待的書記官非常之熱情。

    自然，男爵夫人付出的金幣也是非?？捎^的，只要出得起錢，商人也照樣可以進入國王的宮廷，并為自己的子女謀求一個宮廷書記員或侍女之類的職位。

    “請問你們對國王陛下有何請求呢？”在金錢開路之后，另一位更有身份的宮廷內務總管出面來見我們。

    我并不熟悉這種下層往上覲見的流程，作為過去國王所寵愛的女領主我當然是完全不必走這條路的，但男爵夫人顯然諳熟如何在宮中辦事。

    “我們想要參加近期城堡里的宴會，應該有機會見到國王陛下吧？”

    “當然，我一定會給你們留出名額，要知道這陣子蜂擁而來的人快把城堡塞滿了，這機會可不多……今晚就有一場招待外國使者的宴會，我將為你們簽發通行證?！睂Ψ娇戳艘谎叟放竦奈?，似乎有些了然之意。

    我默默看了男爵夫人一眼，從她眼中亦傳遞出相同的信息，看來這位宮廷官員是把我當做了主動想要親近國王的女性之一。

    “蘭西婭……哦，女伯爵閣下，我可以這么稱呼您吧？”從城堡里出來回到馬車上，男爵夫人熱絡地拉著我的手說。

    “當然，我現在并不是女伯爵了，請您怎么方便就怎么稱呼我吧！”

    男爵夫人面露喜色，又仔細注視了我一會兒，或許午后的陽光非常濃烈，她竟看得有些迷惘。

    “這真是奇怪的事，都過去五年了，你瞧瞧，就連我見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兒都覺得她明顯成熟了許多，可是您怎么反倒比當初更加顯得年輕呢？”男爵夫人嘀咕著，又狐疑地望著我——

    “這里沒有問題吧？您果真是……溫寧城本以故世的女伯爵？”她像是不敢確認了一樣。

    我噗嗤一笑，“難道您認為我是幽靈嗎？”

    她連忙搖頭，“不不，我確信您是真實存在的……幽靈可不能在陽光下逗留……”

    “只是我被您的美貌再次震驚了，從前我好像都沒看清過您，現在我看你越仔細，越不敢相信世間竟有您這樣的人存在。哦……這可并非有意地吹捧，請您相信！”

    “當然，我相信您的話都是發自內心?！蔽椅⑿χ卮?。

    男爵夫人嘆了口氣，“蘭西婭，你大概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都賭你能成為伊爾卡特的王后！宮中的傳言滿天飛，到底是該選美人還是戰士，國王和王后、大臣們都在爭論不休……”

    “還有這事？”我驚奇道。

    “是啊，梅津伯爵的擁躉占到大多數，她在貴族領主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又是溫斯萊特伯爵一手提拔的，是國王騎士陣營里的中堅力量。所以，到底是給伊爾卡特國王送去一個嬌艷迷人的美人，還是主掌著龐大軍力又驍勇善戰的女戰將，國王實在猶豫不決?！蹦芯舴蛉藢⒛菚r的情況娓娓道來。

    “……王后和許多老貴族領主們都堅持擁戴梅津伯爵成為伊爾卡特的王后，他們說那位年輕勇猛的國王不缺上床睡覺的美人，只是送一個會生孩子的女人過去對聯盟一點作用也沒有?？赡阏嬖撉魄埔翣柨ㄌ厥拐叩谋砬?，他看完那一迭備選者畫像后，只把看得上的美女選了出來，擺在最上面的是誰就不用我說了吧……”她捂著嘴對我笑。

    我略一挑眉，“或許王后和大臣們忘記了，是我在公開的比武中戰勝了梅津伯爵?！?/br>
    “可是恕我直言，您當時的勢力確實不能和梅津伯爵相提并論，不說她手下人數眾多的傭兵團、她自己的騎士隊伍，光是她身邊效忠的各類能人異士就不少……”

    我暗暗點頭，眼瞳不由有些灼熱。

    羅伊娜自然是實力相當強盛，這點我比王國內任何一個人都有發言權，我可是親自領教過。

    “……那位使者也對梅津伯爵印象深刻，他可不是傻子，誰不想借由婚姻獲得如此強悍的軍力，以及大片唾手可得的領土呢？”男爵夫人形容得繪聲繪色，“可是就在那個關鍵時刻，我們的邊境又遭到了入侵，國王立刻率領軍隊奔赴了前線，沒空管這事了——”

    “等他回來，梅津伯爵已經收復了你的城堡……我的天啊，蘭西婭，我恐怕不該提到你的傷心事，獸人入侵時像你一樣遭殃的人又豈止一個？只是國王也未想到溫寧竟然一個活口都未留下，就連前去救援的梅津伯爵都賠進去許多人……”

    我呵呵笑了起來，盯著她涼涼地說：“是啊，那是一場曠世空前的大仗，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講述的，或許我該親自去為國王描述一遍?！?/br>
    男爵夫人無比真實地抹了下眼角的淚痕，同情地說：“是啊，您一定要親自去國王跟前陳情，他若知道他所鐘愛的女伯爵如今還活著，不知道該有多么震驚和狂喜……”

    當天晚上我裝扮成莊重得體的樣子，戴上一條從日光城的珠寶室內取出的翡翠項鏈，它讓我的綠眸就像精靈一樣閃耀魅惑。

    我把自己罩在一條寬大的深紫色斗篷下，由男爵夫人帶領進入了布里奇城堡。

    我并不預備在大庭廣眾下現身，男爵夫人也十分理解我這類劫后余生之人的心情，她把我帶進來后囑咐了幾句就自行去參加宴會了。

    我留在一間專為貴客提供的休息室里等著覲見國王，男爵夫人已經通知了內廷總管，對方說國王一會兒就會來見我。

    我打量著這臨時裝飾起來的城堡，它內部的布置和王城里的宮殿有幾分相似，勾起了我以前的記憶。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以見不得人的樣子躲在宮殿偏僻的休息室里，過去只要我出現的地方總是有許多的貴族圍繞捧場，我聽到的除了贊美就是諂媚，和如今這里的寂靜氛圍是如此的不同。

    可我的內心卻一點也未覺得不平或酸澀，因為我已經習慣了徘徊在人跡罕至的地方。

    半月湖的生活令我逐漸喜歡上和動物精靈、樹木花草們在一起，它們的靈魂都是如此純潔，沒有半點污濁功利之處。

    而轉過身來再看這塵土喧囂的人類生活，竟恍如隔世了。

    門打開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來，我揉揉眼，有點不能確信自己眼前的情景，但邁卡斯的國王卻毫不遲疑地挺身走了進來，撞碎了我的回憶。

    他并沒有立即認出我，習慣性地坐到了他用于接見賓客的位置上，然后抬頭注視著我：“聽說有人急著見我，是你嗎，小姐？”

    國王的姿態很隨意，并未含著什么期待，他一定認為自己只是撥出一點時間到這里來滿足一個有求于他的普通女性。

    我乍然想起那次自己剛成年時前往國王的宮廷，由威弗列森伯爵親自牽引著前來覲見的情形，那時的我們是多么意氣風發??！

    而現在威弗列森伯爵早已死去多年，國王也不再認得我。

    我深吸一口氣，按捺住略微激動的情緒，以優雅的姿態踱至他面前——

    “很抱歉打擾您，尊敬的國王陛下，也許您還認得我……對我來說，能再見您一面是多么的不易啊……”

    說完我徑自解下了斗篷，將容貌全然袒露在國王面前。

    一時間室內陷入死寂，落針可聞。

    沒有人開口說話，宮廷侍從也早就自覺退了出去，只留下我和國王共處一室。

    這位我舊日熟悉并仰望的王者，我才發現他已經更形蒼老了，甚至精神也不再矍鑠。

    仿佛被魔法凍結了所有心神，國王瞪著我半天沒有動靜，他已經完全呆住了。

    我朝他嫣然一笑，深深地斂裙行禮，“陛下，您的蘭西婭回來見您了，過去的這五年……您生活的好嗎？”

    國王雙目急速顫動，忽然象被閃電擊中一樣抖嗦地站起來，“我主亞瑟……你真的……真的是……”

    “如您所見，我是溫寧堡的蘭西婭，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