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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病房時,傅品珍因為沒看到那個令人討厭的女人而感到高興。她靜靜地站到一旁,面向窗外,讓護士把點滴重新弄好。 「很痛喔?」 傅品珍聽到護士的聲音,轉身過來,看到姜成瑄對著護士點點頭,眼角似乎還泛著淚光。她不由得又冒出火氣來了。才走了一個,現在又在勾搭另一個了,用的還是裝可憐的招數。 等護士走后,傅品珍才踱到病床邊,伸手輕輕地揉著姜成瑄的耳垂,揉得她膽顫心驚的。 「真的是因為痛才哭的?」 姜成瑄將頭轉向另一側,又被傅品珍拉著耳垂轉回來。 「她跟你說了什么?」 姜成瑄翻身要抱住傅品珍,把傅品珍嚇得花容失色,急忙壓著姜成瑄的身體,「這點滴你打算要玩到什么時候?你的手臂都快被針戳爛了。乖乖躺好,慢慢說?!?/br> 傅品珍躺到姜成瑄身旁,小心地抱住她,不讓她再做傻事。 「她叫我別再去找她?!菇涩u委屈得像下一刻便能嚎啕大哭。 姜成瑄說話的態度在傅品珍的認知里,只有四個字能形容,那就是馀情未了。 傅品珍沒好氣地說,「你就那么想再去讓她捅你一刀嗎?」 「我只是討厭這種被拋棄的感覺?!菇涩u頓了一下,「再說,那一刀不是她捅的,她甚至連刀子都沒摸到?!?/br> 「那是怎樣?魔術嗎?隔空取物?」傅品珍嗤之以鼻地說。 「就說是意外了?!?/br> 即使姜成瑄是持平而論,但聽在傅品珍耳里那可是赤裸裸的偏袒。 「算了。我不想理你了?!垢灯氛湎铝舜?,背對著姜成瑄,將她排除在視線范圍之外。 感覺到衣角被輕輕拉扯,傅品珍沒有回頭,只是用手拍掉那隻作怪的手。但那隻手的主人鍥而不捨地糾纏著。 「你還想怎樣?」傅品珍不耐煩地轉身,雙眼瞪得像冒出火似地。 姜成瑄朝傅品珍伸出雙手,張開懷抱地說,「帶我回家吧?!?/br> 看著孩子氣的姜成瑄,傅品珍覺得自己又再一次被打敗了。她彎下腰輕摟著姜成瑄,「好。我會帶你回家的?!?/br> 姜成瑄的下巴抵著傅品珍的肩膀,磕得傅品珍有些疼。 「對了。有件事要跟你說?!?/br> 傅品珍熟悉姜成瑄的這種語氣,通常不是驚喜就是驚嚇,但都不是那么容易讓人接受?!改阏f吧?!?/br> 「以后千萬絕對不要隨便說謊,也不要企圖跟蹤別人。你說謊的技術和跟蹤的技巧一樣爛?!?/br> 傅品珍氣不過地推了姜成瑄一把。姜成瑄倒在床上抱著腹部不停地呻吟著。 傅品珍無力地翻了下白眼。這下可好了,又玩大了。 再一次看到姜成瑄窩在傅品珍懷里吃飯,錢雍曼受不了地嘆了口氣。 「你都快變成她媽了?!瑰X雍曼接過空了的碗,將活動餐桌推到一旁去?!赣浀门谋?。免得小孩吐奶?!?/br> 姜成瑄斜睨著錢雍曼,「學姐……」 「難道不是嗎?她簡直把你當嬰兒般照顧了?!?/br> 「不?!垢灯氛浞鲋涩u靠在升起的床頭上,小心地不讓她的腹部使力?!甘撬炎约寒攱雰喊阕屛艺疹??!?/br> 姜成瑄微撅著嘴,不予置評地笑了笑。 「別那樣笑?!瑰X雍曼指著姜成瑄說,「那會讓我覺得我老了,都不懂你們年輕人玩的把戲?!?/br> 「你不是老了。只是單身太久,才會不了解情侶之間打情罵俏的游戲?!菇涩u俏皮地說。 錢雍曼擺擺手,「我不想再忍受這些了,想耍甜蜜回你們家去耍,不要在這里放閃光。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出院?」 「那得看主治醫師夫人什么批準?!冠w佳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姜成瑄無奈地望著錢雍曼,表示身不由己。 傅品珍摸了摸姜成瑄的頭,讓她別再搞怪,免得又被趙佳萱懲罰不給出院。 「你太讓人放心不下。哪有人第一天就在手臂上搞出那么多針孔?我甚至不想問你怎么弄的了?!冠w佳萱戳了下姜成瑄的頭,又指著傅品珍說,「想摟摟抱抱,就不能等到出院嗎?就算一年多沒開葷,也不用急成這樣,在醫院就把病人撲倒,差點又得去重新縫合傷口?!?/br> 傅品珍歪著頭看了姜成瑄一眼。我們現在可算是同命鴛鴦了,很公平吧? 她悄悄地推了推姜成瑄,示意她該有所表示。 姜成瑄討好地笑著,拉著趙佳萱的手晃著,「學姐……」 「停?!冠w佳萱反握著姜成瑄的手,不然她繼續晃下去,「我不想成為你爆傷口的下一個原因?!?/br> 「我討厭醫院里的味道?!菇涩u撒嬌道。 趙佳萱嫵媚地笑著從手提包里拿出一瓶香水,「我幫你帶了香水來?!?/br> 「這里的床很硬?!?/br> 「睡太軟的床對脊椎不好,而且,你知道你熟睡之后會變成趴睡吧?這里的床可以讓你不陷入那樣的狀態,避免壓到傷口。有助于你傷勢的恢復,很好?!冠w佳萱無情地說。 姜成瑄舉起右手,另一隻手放在胸口,「我發誓回家后一定會好好休養,絕不亂搞,更不會讓傷口惡化。如果我沒做到,就讓你斷手斷腳無怨無尤?!?/br> 本以為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還真的醫活了。 「好吧?!冠w佳萱挑了挑眉,「準了?!?/br> 趙佳萱去幫姜成瑄辦出院手續,留下震驚的三人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 「我真搞不懂女人,就喜歡聽人發誓,好像那比保險還具擔保力。就算我最后沒做到,難道她真的能砍斷我的手腳?」姜成瑄一邊等著傅品珍收拾東西,一邊低著頭坐在床沿微晃著雙腳。 病房里一陣吊詭的沉默。她抬起頭,迎上錢雍曼和傅品珍如出一轍的怪異眼光。 「干嘛?」姜成瑄攤開雙手不解地問著。 「她真的會讓你付出承諾的代價?!瑰X雍曼肯定地說。 傅品珍笑了下說,「無知的人最勇敢。那種毒誓都敢發?!?/br> 「誰無知了?」姜成瑄抗議道。 「我只是在夸獎你很勇敢?!垢灯氛鋵櫮绲啬竽蠼涩u的臉頰,「太瘦了,真難捏?!?/br> 「要是我臉上有很多rou讓你捏,那我就該哭了?!?/br> 「我又沒有捏得多用力?!?/br> 「不是痛哭的,是胖哭的?!?/br> 「就你最愛面子?!垢灯氛鋸椓讼陆涩u的額頭,惹來一道哀怨的目光。 錢雍曼用力地拍了下椅子扶手,從椅子上起身受不了地說,「我不行了,眼睛快瞎了。我在樓下等你們,快一點?!?/br> 房門被打開又關上,房內成了兩人世界。 「我們好像玩得太過火了?!菇涩u說。 「應該留點回家再玩的?!垢灯氛涞馗胶?。 傅品珍努力地想把所有的書塞進背包里頭,越到后頭便越來越難塞,很快地把耐性消耗殆盡。 看傅品珍那惱怒的表情,姜成瑄幸災樂禍地說,「就讓你別買這么多書?!?/br> 「那是為了誰買的?」傅品珍扔了本最薄的書正中姜成瑄的背。 門口傳來咳嗽聲。兩人同時望去,發現趙佳萱就站在門口,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兩人的互動。 「玩不夠是吧?」 姜成瑄跳下床,低著頭走出病房,經過趙佳萱時故意壓低了聲音卻沒降低音量地說,「都是她的錯,學姐你去罵她吧?!?/br> 「姜成瑄,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垢灯氛淦瓶诖罅R。 姜成瑄跟著傅品珍回家時,一進門便看到她的背包就放在沙發上。她一點都不想問這背包是怎么跑到這里來的,因為那只會讓她又陷入不快的情緒之中。而這幾天她大部份的力氣都耗費在避免這種事上頭。 「進去啊。堵在門口發呆作什么?」傅品珍雙手提著東西,用身側頂了頂兩手空空的姜成瑄,讓她往前一步。 趙佳萱和錢雍曼跟在后頭魚貫進入。她們的手上提著的都是糧食之類的東西,有零食有生鮮蔬果。 姜成瑄滿心歡喜地看著廚房里忙碌的廚師們。這是她盼望多日以來的第一頓正常餐,由趙佳萱和錢雍曼掌廚,而傅品珍則被學姐們安排在沙發上當保姆。 「為什么她們不讓你幫忙?」姜成瑄小聲地說。 傅品珍扁了下嘴,頗為哀怨地說,「她們怕整理廚房?!?/br> 「什么意思?」 「自己想?!垢灯氛渥詮闹澜涩u最愛看她說謊被揭穿后的窘狀之后,就再也不肯輕易說謊了。 一道道的菜餚上桌,姜成瑄像磨刀霍霍似地一手抓著一根筷子。 「真難看?!垢灯氛鋳Z過姜成瑄的筷子,讓兩根筷子團聚之后再放回姜成瑄的手里。 趙佳萱笑著說,「小珍,你真有當媽的潛質?!?/br> 「想當媽得先把廚藝練好,至少要讓盤子里煎好的荷包蛋比地板上破掉的雞蛋還多?!瑰X雍曼忍著笑說。 傅品珍羞惱地看了錢雍曼一眼。但更讓她生氣的是姜成瑄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賞她一個肘擊,又怕姜成瑄因此而再被抓進醫院關起來,只能作罷。 這樣四人圍成一桌吃飯的場景,比起上次舊地重游的喝茶場景更能讓姜成瑄感受到往日的感覺又回來了,但又好像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一樣的是她們之間的情誼,不一樣的是她們都已經成熟了,成熟到了能將自己的心事隱藏得只有自己知道。 要說這間斗室最讓姜成瑄滿意的地方,便是那種滿植物的天臺了。自從她第一次到這里,便一直想像著拿把椅子坐在天臺上,在爬滿藤蔓植物的棚架下乘涼。 姜成瑄出院之后,傅品珍重新投入工作,留下無業游民姜成瑄單獨在家。偶爾傅品珍因為工作需要在外過夜時,錢雍曼會在下班后過來投食,并在午夜前離去。 錢雍曼經??吹浇涩u坐在天臺上,夕陽的馀暉照耀著她始終豐腴不起來的臉龐,沉思的表情,經常連她的到來都沒察覺。她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地把隔天的早餐、午餐放好,再把晚餐佈置好,然后才來喊姜成瑄吃飯。她知道小學妹在進行一項思考,一項漫長的思考,就像武林高手閉關修練一樣。 深夜里。傅品珍結束了一項通宵達旦的工作,趕在天亮之前回到家。 傅品珍微涼的手撫上姜成瑄的額頭,睡得正迷糊的姜成瑄醒了過來,瞇著眼睛說,「你回來了?!?/br> 「嗯。我回來了。你又有點發燒了,傷口還痛嗎?」 「晚上吃了止痛藥,藥效應該沒那么快退,暫時還沒感覺?!?/br> 「你繼續睡吧?!?/br> 傅品珍的身影在小套房里頭來回穿梭著,姜成瑄微瞇著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晃動著。被人照顧的感覺很溫暖,但一樣的照顧,祈家繐對她再好也沒用,因為祈家繐不是傅品珍。想著想著,姜成瑄覺得視線更模糊了,眼眶里多了些重量,她翻了個身,側向墻壁,眼淚便這樣從眼角滾落。 儘管她很清楚地分辨出她想要的是傅品珍而不是祈家繐,但她仍無法消除縈繞在她腦海里的迷茫。 一個人待久了,再沉默的人都會感到無聊,即使傅品珍一直致力于滿足姜成瑄的各種精神需求,才住沒多久,家里的書已經多到可以塞滿一個書柜了。 「你一定得去嗎?」這不是姜成瑄第一次的抗議。 「那是工作上的應酬,我不能不去。造型師不能太孤僻,會沒有人想要的?!垢灯氛浯┥先棺?,拉出被壓在衣領下的頭發。 「比起我來,應酬更重要嗎?」 「當然不是。但如果沒有工作,我就要不起你?!?/br> 「雖然你的情話很動聽,但我仍然很生氣?!?/br> 傅品珍笑而不語。 姜成瑄氣不打一處來地扔了個枕頭過去。傅品珍從鏡子里看到枕頭飛來,發揮她敏捷的運動神經,一個轉身回旋,起腳一踢,枕頭沿著原路被遣返,光榮地落在姜成瑄向來引以為傲的小白臉上,發出嗷的一聲。 「傷口還好嗎?」傅品珍走過去撿起掉到地上的枕頭,擺到床上放好。 姜成瑄抱著被子,「你多久沒看它了?恐怕你都忘了它長什么樣子了?!?/br> 「那現在讓我看看它吧?!垢灯氛渖焓忠_被子,但遭到姜成瑄的抗拒?!杆懔?。不給看就算了。我來不及了。再見?!?/br> 姜成瑄跳下床,「等一下?!?/br> 她從門邊抓了把傘,「外面下雨,帶著它?!?/br> 「其實我更想帶著你?!垢灯氛涔粗涩u的衣領,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一下?!覆挥脦?,我要開車去?!?/br> 「好吧?!菇涩u落寞地把雨傘放回原位,再轉身時,傅品珍已走出了門。 又是孤單的一個夜晚。姜成瑄走到沙發旁,翻身一倒,躺在沙發上伸手想撈起一本書,牽動到傷口,讓她疼得悶哼一聲。 接到電話時,姜成瑄的胸口上還壓著一本書。她又看書看到睡著了。 一個自稱姓王的女人說傅品珍喝醉了,讓她過去接她。 她以為傅品珍可以用開車這藉口擋掉一些酒的,沒想到根本就沒用。當她趕到那女人說的海鮮餐廳時,傅品珍已是不省人事地靠在副駕駛座上昏睡了。從那個很眼熟的女人手中接過鑰匙,笑著道謝以及道別之后,姜成瑄坐在駕駛座上,看著睡著的傅品珍,既心疼又氣憤。 喝得這么醉,要是被人佔了什么便宜怎么辦?剛才那女人也不過是比傅品珍清醒一點,連路都走不直。姜成瑄緊抿著嘴想著。 將車子開回住處樓下,傅品珍依然沒有醒轉的跡象。姜成瑄嘆了口氣,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把傅品珍拉到自己背上,鎖好車子,走進一樓的大門。 她望著眼前的樓梯。沒有電梯真要命。 她咬著牙將傅品珍扛回家,臉色發白地把傅品珍放到床上。她可以感覺到被浸溼的衣服黏在腹部上的感覺,卻已沒有多馀的力氣可以掀開衣服去察看傷口了。 詭異的是,這樣的疼痛竟然給了她一絲快感。至少她可以深刻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還有感覺,而不是沒有目標的行尸走rou。至少傅品珍壓在她身上的重量,讓她知道她還能承擔起某些責任。至少……至少她愛的人還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