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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成瑄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正處于白天與黑夜的交換之際,卻讓人分不清即將進入的是白天還是黑夜。病房里只有她一個人,一旁的椅子上躺著一份報紙,模糊的視線才剛調整好焦距,不大不小的黑體字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市議員辦公室主任酒后危險駕駛」。 她用手肘撐著想坐起身,腹部傳來一陣抽痛,讓她支撐不住地又躺了下去。她側著身體,緩緩地挪動,好不容易手指終于搆著了那份報紙,還沒拿穩便被人一把抽走。 「乖乖給我躺好?!?/br> 姜成瑄抬頭看見傅品珍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水漬站在床邊,一手抓著報紙,彷彿握著警棍似地,如果她不聽話就要給她當頭一棒。 「現在幾點了?」 傅品珍把報紙扔到姜成瑄的被子上,「五點多?!?/br> 「下午?」 「清晨?!?/br> 姜成瑄拿起報紙,高舉著雙手,調整好距離,這才看清楚上頭的字。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則新聞的主角便是祈家繐,旁邊還附著一張照片,一輛車子的車頭包裹著路燈柱,擋風玻璃全碎成蜘蛛網狀,隱約能看到車內那一團白色的是彈出來的安全氣囊。 「她還沒死?!垢灯氛淅淅涞卣f。見姜成瑄把報紙放下,便立刻將它抽走扔進垃圾桶。 「這傷是意外,她不是故意的?!?/br> 「你還替她說話?」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br> 「那也不行?!垢灯氛渥酱惭?,俯下身輕輕地摟著姜成瑄的身體,「我不喜歡你因為別人而受傷?!?/br> 「如果我因為你而受傷,你就高興了?」 傅品珍坐起身,瞪著姜成瑄說,「你說話不吐槽我,就會全身不舒服是不是?」 見傅品珍要離開,姜成瑄飛快地抓住她的手,不顧牽動身上的傷口,依然咬著牙忍住疼痛?!覆灰??!?/br> 姜成瑄的挽留觸動了傅品珍的某根神經,她不管不顧地反身撲上床,抱著姜成瑄,「我不會走的。我才不要再一次讓別人有可趁之機?!?/br> 姜成瑄悶哼一聲,接住傅品珍的身體不讓她滑下去,手臂上突如其來一股刺痛。 「你怎么了?」傅品珍緊張地離開姜成瑄的身體,低下頭便看到姜成瑄手臂上點滴的針頭與管子的接頭里,原本應該清澈的液體變成紅色的。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傅品珍罵完之后便跑了出去。 姜成瑄躺在床上苦笑著。真是死不認錯的女人。 她用沒插著點滴的那隻手撿起報紙,仔細地閱讀著相關報導。報紙上說祈家繐只受了輕傷,已經送往醫院治療。 這種負面新聞……這下子她又有得忙了。姜成瑄五味雜陳地想著。 對祈家繐這個人,姜成瑄是怎么樣都生氣不起來。她看到祈家繐的無奈也看到她的執迷不悟。祈家繐的人生一直走在軌道上,目標永遠是那樣的明確,但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嗎?或許祈家繐自己也不知道。 這種悲哀的情緒延續到自己身上,再反觀她的人生,似乎亂得像被貓咪抓散的毛線球,糾結成一團。而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傅品珍再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一個穿白袍的男人,頭發看起來似乎剛用手撥著整理過卻依然凌亂著,不停地打著呵欠,像剛被人從床上拉下來似的。 「小學妹,你什么時候才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呢?血光之災這么多?!怪荜看ń逯f笑話來提振精神,可惜在場的人里頭沒有人笑得出來。 「學姐夫,你是不是偷工減料???為什么我痛得像電鑽鑽出一個大窟隆一樣?止痛藥再給多一點吧?!菇涩u沒空理會周昕川的笑話,她只知道傷口痛得很,痛得讓她想咬人。 傅品珍趁著周昕川在幫姜成瑄重新安置點滴的針頭無力反抗之際,惡意地捏了姜成瑄的臉頰一把,「要什么止痛藥?痛死算了。這樣以后才會知道要小心?!?/br> 姜成瑄委屈地抿起嘴唇看著傅品珍。 周昕川笑了下?!感W妹,你冤枉我了。我可是把能用的止痛劑都用上了,你學姐說你最怕痛了,心疼到要拿刀威脅我,讓我把整間醫院的止痛劑都拿來用。要不是我說用太多會成癮,大概那把刀子現在還架在我脖子上?!?/br> 雖然周昕川沒有明指是哪個學姐,但從傅品珍不自然的表情,姜成瑄馬上就能確定那個敢威脅醫生的是誰。 周昕川換好針頭,又檢查了下姜成瑄的傷口,雖然有些出血,但還不算嚴重。他看了下站到墻角去的傅品珍,又看看仰躺在床上裝死的姜成瑄,幽幽地說,「傷口才剛縫合,不要玩得太激烈?!?/br> 叮囑了幾句后,周昕川揉了揉跟鳥窩相去不遠的頭發,便高舉著雙手,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走了出去。 窗外的天空徹底地明亮了起來,鳥叫聲也蓬勃了起來。傅品珍將窗戶打開,清爽的空氣飄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傅品珍忽然冒出一句。 姜成瑄側著頭望向傅品珍,「是想過?!?/br> 當她感覺到腹部被刺了一刀的時候,她是真的想過會死。祈家繐跑出去要找醫生的時候,她孤伶伶地躺在地上,也曾想過就這樣讓血一直流下去,或許可以就這樣死掉。但最后她還是走出去求救了。一方面是因為要阻止祈家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傅品珍。 她早知道傅品珍跟著她回去,那人的跟蹤技術之爛,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路上不躲不避的,前面的車開太慢還按喇叭趕人,想不讓人注意到都難。 她不想沒見到傅品珍最后一面就死去。她不想她們最后一次的相處是不歡而散。 傅品珍走到床邊,緩緩地坐下。她朝姜成瑄伸出手,在看到姜成瑄反射性地往后縮了一下時,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撇了下嘴。 她的手輕輕地落在姜成瑄的額頭上,「我不喜歡你死在別的女人手上?!?/br> 姜成瑄正想說些什么時,傅品珍手捂著她的嘴,不讓她說話。 「對。你只能死在我手上?!垢灯氛渲肋@傢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于是自己先一吐為快。 姜成瑄握著傅品珍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個吻,微笑著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改悴幌矚g的事真多。但你知道我喜歡什么嗎?」 「你喜歡每天都有看不完的雜書、想不完的怪點子,你喜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你喜歡無憂無慮安逸地過完每一天?!?/br> 「你把我說得跟懶惰蟲一樣?!菇涩u抗議道。 「懶惰蟲可是連腦子都懶得動的?!垢灯氛湫χc了下姜成瑄的額頭。 「謝謝你喔?!?/br> 「我很努力的不讓麻煩去找你,讓你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赡銋s不領情,連大學都沒唸完?!?/br> 這次換姜成瑄伸手捂住傅品珍的嘴,「停。不要用這種老媽的口氣跟我說話。如果我這么愛聽老媽嘮叨,早回家去當米蟲了?!?/br> 傅品珍拉下姜成瑄的手,「即使你不想聽,我還是要說?!?/br> 姜成瑄放下手,靜靜地等待下文。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個對不起……但我只想說我愛你,除此之外的廢話我是不會說的?!垢灯氛涞拖骂^吻住姜成瑄的雙唇,即使姜成瑄的手環上她的身體,她仍堅持著懸著身體不去壓到姜成瑄的傷口。 長長的一個吻結束,傅品珍依依不捨地離開姜成瑄那稍嫌乾燥的雙唇?!肝蚁敫嬖V你的是……我每天都在想著要和你一起生活,我想和你過一輩子?,F在所有的一切我都準備好了,就只缺你了?!?/br> 傅品珍忍不住再度捧著姜成瑄的臉反覆地吻著她的額頭、她的嘴唇、她的臉頰,始終意猶未盡。 「和我一起住,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久久聽不見姜成瑄的回答,傅品珍的熱情漸漸冷卻。她的額頭無力地抵著姜成瑄的胸口?!改悴幌雴??」 姜成瑄不置可否。 正當兩人之間的氣氛陷入膠著時,一名不速之客打破了這片沉悶。 「你來作什么?」傅品珍站起身,憤怒地瞪著站在門口的人。 祈家繐走進來,撥開傅品珍的身體,執起姜成瑄的手?!笇Σ黄?,我來晚了?!?/br> 看著祈家繐額頭上的紗布,姜成瑄總算放下心??礃幼诱娴闹皇切?。 「現在好像還不到訪客時間?」姜成瑄問。 「我也住在這家醫院,只是剛剛才醒?!蛊砑铱撁嗣~頭上的傷口,「這只是小傷。不過,因為我一直吵著要來找你,家人便讓醫生給我打了鎮定劑,睡了好久才醒過來?!?/br> 姜成瑄知道那一針鎮定劑的作用應該不光是不讓祈家繐來找她而已。 「你不該在這時候來找我的……」 傅品珍打斷姜成瑄的話,接了下去說,「對。你不該來找她的,難道你想在酒駕事件之后,再扛上一個殺人兇手的罪名嗎?」 祈家繐瞧都不瞧傅品珍一眼,視線始終停留在姜成瑄的身上,「你也這么想的嗎?」 傅品珍不甘被忽視,扳著祈家繐的肩膀,將她轉了半圈,抬手便是一巴掌?!改憬o我有多遠就躲多遠,否則,我會讓你以后都出不了門,更別提競選什么市議員、立法委員的了?!?/br> 祈家繐捂著臉頰,回過頭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也是一巴掌?!肝覍Σ黄鸬娜耸撬皇悄?,你沒有資格打我。至于你想怎么做,儘管放馬過來,我就不相信我玩不過你?!?/br> 兩人怒目對視得像天雷勾動地火一般,不知道什么時候,姜成瑄已經拔掉點滴,站在兩人中間。 姜成瑄伸長了雙手,將兩人隔開一段距離?!改銈兇蛞泊蜻^了,狠話也都撂完了,是不是可以收工了?」 祈家繐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扶著姜成瑄讓她坐到床上。 儘管姜成瑄的身體順從著祈家繐的動作,但她的眼里始終只有傅品珍一個人。姜成瑄看著傅品珍,眼底的無奈就像母親看著老是大錯小過不斷的孩子一般。 看著針頭不停滴出營養液,將地板上的血滴擴散開來,傅品珍皺了下眉頭,氣急敗壞地說,「你干嘛把點滴扯掉?我去找人來處理?!?/br> 病房里恢復了和平的氣息。姜成瑄看了一眼被傅品珍關上的門,露出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她果然還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和祈家繐單獨談話,但若是支走傅品珍的藉口太明顯,那會傷到她的心。所以,傅品珍聰明地自己先閃人了,不等她開口,也不讓她為難。 祈家繐抱著姜成瑄,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高€疼嗎?」 「疼死了?!菇涩u毫不客氣地抱怨。她離開祈家繐的懷抱,同時用眼神示意她想躺下。 祈家繐站起身,幫姜成瑄拉開被子,并扶著她躺下,自己則站在床邊坐立難安。 「學姐,我不怪你,這只是意外?!?/br> 「但是……」祈家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當時氣到想殺了我,如果真的讓你拿到那把刀子的話?!菇涩u似笑非笑地說,「但我相信最后一刻,你還是會放過我?!?/br> 「我可沒有這樣的自信?!蛊砑铱撧D身走到窗邊。 姜成瑄扯了下嘴角,「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這么坦白,才讓人恨不起來?!蛊砑铱撏虼巴獾难凵癯錆M著寂寥。 「所以我不會用我的一輩子去償還你對我的好?!菇涩u平靜地說。 「你的一輩子早就不屬于你自己的了,當然也沒有這樣的自主權可以決定這種事?!蛊砑铱摰恼Z調里帶著譏誚,同時也帶著抹也抹不去的失落。 「學姐能明白是最好的了。所以,學姐是不是可以原諒她剛才對你做的事?」 祈家繐的手撫上臉頰,那里還是發燙著的。她苦笑了下,「一下還一下。我跟她之間已經扯平了,只要她不再來找我麻煩,我也不會去尋仇的?!?/br> 姜成瑄知道祈家繐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的保證是一諾千金的。所以,她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人就好。 「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不確定,或許等哪天我想開了再說吧?!蛊砑铱撟叩介T口,一手放在門把上,背對著姜成瑄說,「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除非我主動找你。辦公室那邊我會幫你辦好離職手續,薪水會直接匯進你的戶頭,東西的話我會再寄給你,你也不用去我家拿了?!?/br> 「學姐?!菇涩u喊住祈家繐,「車禍的事,你要怎么處理?」 「就說我家的小貓生病了,我因為太著急,忘了自己喝過酒,才會不小心出了車禍?!蛊砑铱摰穆曇魪拈T外傳來,尾音則硬生生地被門給阻斷了。 小貓……是嗎?姜成瑄苦澀地笑著。你們這些女人,什么時候才能把人當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