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心不在焉
選擇一中的種種理由中一定有一條是作為一個省重點中學,它明顯更傾向于招收省會本地的學生,不像是外國語和實驗學校,囊括全省,多多少少地招了外地學生。 這就意味著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活動,畢竟校園開放日這種東西也不用大費周章地準備,以期吸引各地市的尖子生放棄當地城市里的超級中學。 姐弟兩個都樂得如此,他們沒有才藝,不熱衷于運動,甚至對于喧囂也有一點排斥。 但有一點是變不了,校運會。 素質教育的這點虛假和諷刺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既然你不肯每周放一次假,為什么又要每年大費周章地辦上一場耗時兩天的運動會呢。 方知遠在班會上直接被班主任點名去跳高,他頗有些無語,但班主任的眼神和點頭讓他知道他沒得選,畢竟能翻兩米半的墻出去的小伙子跳躍性會多差呢,恐怕他正在懊悔前兩年沒給自己報跳高吧。 他于是每天下午第四節課開始要去cao場上鍛煉——往年被強報上的一千五百米和班級接力他是從來不準備的,只運動會前一天慢跑拉伸,第二天直接上,反正跟那些體育生一比他也沒有優勢,能拿到銅牌就是班級幸事。 但跳高確實不能那么隨意,他沒自信到那種程度,于是來到10月初還不算涼爽的空曠cao場上 。 cao場上已經多多少少地站著有項目的人了,跑步的,跳遠的,甚至還有丟鉛球的。他走到跳高場地前,還沒開始拉伸,一個女孩子遙遙給他招手,是吳藝瑾,他禮貌地擺回去,就低下身子抻筋。 卻聽見一陣腳步聲,抬頭看見還是那個女孩子,她似乎真的覺得他們接著做朋友也沒關系。她問他今年不是長跑嗎,他搖頭又點頭。實驗班的男生雖非瘦弱或者肥胖,但強于運動的也不多。班主任不知從哪拿到中考體育成績后,每年長跑都給他報。今年自是不例外。他上午跳完高,下午還要去跑長跑。 吳藝瑾拽拽衣角,和他說她一定會去看的,他頷首問她的項目是什么,她撓頭說自己沒有項目,只是陪著朋友一起下來練接力而已。她欠身給他指身后的幾個女孩子,手牽著手地往他們這里看的幾個遠遠的人影。 他沒再說話,于是吳藝瑾說她很高興還能和他做朋友,并且信誓旦旦地說如果他改變心意了的話她還是愿意再次追求他。 他剛想說些什么,她就向她朋友那里跑開了,于是未能說出的話都溶散在下午的斜陽里。 隔了兩天,班級后門外再次出現了吳藝瑾,她不再拿著習題問他了,只是說下午的時候一定要與他一起吃飯,似乎是確信他們還是朋友了。 他想到jiejie,覺得在某種微妙的程度上這是對她的背叛,但又覺得自己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難道要他和吳藝瑾說因為和jiejie有著rou體關系所以不能和她一起吃飯嗎——而且他也不認為他們會再有更一步的進展,于是他們又開始共享晚飯的時間。 吳藝瑾似乎根本沒有被他們之間不能言說的微妙尷尬影響,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但方知遠還是慶幸自己有了一個除jiejie之外的類似朋友的人——當然一些深層次的問題和內心的想法還是不能和她交流的,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話如果能說出口,對象也只能是jiejie。 可他和jiejie,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也沒有了交流呢。 他想起初中寄宿時這一切的開端,盡管拿到了學費全免,私立學校的各項開支仍然不小,那時候家里面初買房,首付掏光了積蓄不說,新房的裝修等一眾事務也不是小數目。盡管母親沒要求什么,他還是自覺地壓縮了自己的生活費,母親在本地還沒立穩腳跟,缺少本地的朋友,裝修又鬧得她焦頭爛額,根本難以關照到他。 于是他開啟了自己最為煎熬的一段日子,獨立生活、陡然上升的學業難度、內心里隱隱作祟的因貧窮引起的自卑和身體發育給他帶來的困擾一并襲擾著他,他幾乎在混沌中適應著所有的一切。在宿舍難眠的夜晚里,聽著起伏的鼾聲和床鋪微響,他盯著上鋪鋪面的木板,有種置身于幽暗的海洋中的虛浮感,他被微小的聲波兜著,搖搖晃晃地推到大海中央,再直直地墜落下去,被海水包裹住所有的感官。 至今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在他很少回想的那段記憶里,似乎少有jiejie的身影,她好像是在他的記憶里完整地消失了,他那時能見到她就只有在家里,在周末和假期的間隙。但在他的記憶里,沒有她的存在痕跡,她像是從一個每次放學路上都不太高興的小女孩一下子成長為了一個俏麗的少女。 他也記不清他們之間是一向就那么地疏離式的不太交談,還是小時候那種孩童般的悶聲悶語被成長慢慢地磨散,他在她身邊除了感受到那種不用言語的安心之外,似乎也很少互相交談。 不,也許是更早,在她少女青蔥的開端,她開始生長和她的美麗相稱的冷淡時,她就不再和他吐露自己那些忸怩的心思了。他們一貫寡言,所以他沒注意到這些悄然的改變。 不過,說到底,jiejie那時候又能有多開心呢,她比自己更冷淡一些——這是她從小就學會的防止被女生同伴們冷落的回避反應。因為無論怎樣,還有他和她一起嘛。 他從那時起逐漸認清生活的真相,在這個父輩缺少錢財、人脈和資源的世界上,他只有依靠自己。于是他奮力地向上,去表現出自己不具備的特質,于是他在內心和外在的失調中迷失了,連帶著失去了jiejie。 “hallo,你還在聽嗎”,他恍過神來,看見眼前的短發少女略顯氣憤地嘟起嘴,顯然是對他的心不在焉表示不滿。 他趕忙道歉,吳藝瑾笑了笑,似乎對剛才的小插曲不以為意,繼續和他透露打探到的跳高的競爭對手的信息,“除了剛才說的二十班的那個體育生,還有一個高二的體育生,比你高一點,不過他主要是練球類的,應該也不會太強吧……” 他勾勾嘴角,看著眼前神采奕奕的女孩子,卻始終沒能聽進去關于跳高運動員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