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澤光
過往的記憶還在繼續。 神魂在陣法中破碎,分裂,融合,值得記住的,竟只有和她相處的片段。 他走過人世,無論哪里都匆匆如同過客,即使無數人為他的容顏傾倒折服。 他厭倦世人,厭倦孤獨的旅途,越來越思念那個瑟縮在雨中的身影。 那天之后,他再也察覺不到自己魂印的氣息,世界也再無第二個被他留下魂印的靈魂。 他當時應該更為慎重才對,那日匆匆離去,似是要逃離什么責任一般,如今只留給他無盡的空虛和后悔。 他迷茫,身為神體他竟會懦弱,瑟縮,不敢相信,不敢承認,從而逃避了本就屬于他的命運和責任。 走完凡界的最后一寸土地,他再度輾轉,回到當年那個浸在雨中的村落。 再見她時,他恍然醒悟,他并非完整的神魂。 如果是完整的自己站在這里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同多年前那日一樣,離開了呢。 自歸來的這天起,自看到她瘦弱的身軀在河邊汲水這天起,他的心中種下一顆悔恨的種子。 “我回來了,你還記得我嗎?” 拜托了,我希望你忘記。 我希望你忘記我離開時的樣子,我希望你不曾等待,我希望你并未度過孤獨的歲月。 他回來的這一天春風和煦,日光正好,他走過陌生又熟悉的鄉野,下地的人紛紛直起腰,打量陌生的遠方來客。 她在河邊用手汲水,形容臟亂,眼神空洞,神色茫然。 僅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苛責他這么多年的不管不顧。 她捧出被蟲蟻咬得破爛的傘,傘上散發著腐朽的味道,她毫不在意地抱在懷里。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你是我選中的人,若命運相纏,我也不該影響你至此。 凡間大旱,她被獻祭,吸收了這片土地上的毒厄和災難。 她這一世原本應該了結于嬰孩時期,卻因他的魂印,一直游蕩在世間,承受苦難。 若是他并非一片殘魂就好了。 那樣就能替她凈化體內的災厄,還她本來的面貌。 他定居在村莊里,但解不了她身上的毒,甚至這只用一世的軀殼也會感覺力不從心。 只是一片殘魂,他竟如此弱小。 心中的愿望越發迫切,他越來越想盡快完成這一世的任務,變回完整的自己。 阿識,我會娶你。 他們刨出樹下的瓦罐,濕潤的泥土散發好聞的氣息,脆弱的一片紅紙承載她的八字。 完全與他相合的八字,因他的肆意妄為,在凡間受盡苦難的八字。 阿識,我取走你生生世世的因緣來彌補自己的孤寂,為此,我將消除你的災難,讓你體會此生未曾體會過的幸福。 一切都在飛速地進行,山鬼之軀無法凈化毒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或許他一直期盼著這一世快些結束。 曾經的那絲遲疑,讓他察覺不該察覺的事。 比如他只是不完整的靈魂,比如他太過弱小,比如他無能為力。 阿識,你或許無法明白,可我無從解釋。 無法用完整的靈魂愛你,讓我備受折磨。 …… 七七四十九周天陣法已成,老君隨眾仙侍收手,卻仍然坐在原處,靜靜等待神君的仙體復蘇,融合。 有神向天君私語是否該加派人手戒備,在得令后,數十道灰影又將陣法中的全部神團團圍住,在一片冰冷的寂靜中,等待神君蘇醒。 好在并未用多長時間,高懸的天象幾片染著霞光的祥云舒卷,柔和的金光將灰白空曠的神殿染上一層暖色,曾經吊兒郎當的神君自醒來后還未曾笑過,有了像水生澤一般憂郁深邃的眉眼。 “玄穹,可是清醒了?”霧簾后的天君問他。 他掃視一圈,淡淡道:“將人都撤走吧,我不會再動手?!?/br> 天君果然揮退眾神,還算滿意他的現狀。 霧簾打開,天君隱在冕旒之后的面容威嚴慈藹,對案下席地而坐的人影溫聲道:“父神在你尚為一枚神卵時便收你為義子,你之于吾,既為臣工,更為血親?!?/br> “是以天界不會容你娶一煞鬼為婦,你可知曉?” 他似是并未聽見天君所言,只淡淡道:“若非我,阿識不會化作煞鬼?!?/br> “你所言倒是真?!碧炀氐?。 “現下無閑雜之人,或許有一事,你該知道?!?/br> “辛阿識此世本該是無名無姓的渡化之魂,她若再歷十世賤命苦劫,倒有修成刑獄司正位神的機緣,可惜卻被你阻斷了?!?/br> “你若肯悔改,吾亦可破例,讓她重入輪回修行?!?/br> 獐麓澤光終于抬眼看他。 “十世?苦劫?”他想勾起嘴角,卻發現自己連嘲諷的力氣都沒有,神色晦暗地冷笑道,“只一世便讓我悔恨萬分,你還想讓她過十世?” 天君聞言,面上逐漸陰云積聚。 “不若那個位子,我替你們頂上吧?!彼麤_神色陰翳的天君笑道。 “你不是也一直嫌我無事可做,既然搶走你們一個司法神,那在新神孕化之前,我便暫代此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