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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通過了第二關?!辜舷阏f著。 姬南香抓抓滿頭亂發,掉下了數片皮屑,撒在兀自低頭哭泣的季以恩身上。姬南香苦笑著,「沒想到你能看透,更沒想到你能捨?!?/br> 季以恩不明所以,他淚水洗刷過臉上的血污,形成兩條滑稽的線條,但這是他的掙扎,也是他的血淚,在灰燼當中最后的放手。 「什么意思?殭尸呢?你說我捨了,所以呢?我不想她變成怪物,我不想她回來了……」季以恩哭聲間歇,臉上卻顯出絕望。 姬南香嘆口氣,他也蹲了下來,蹲在季以恩身邊,兩個人肩并肩,看著底下的村落,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下,這里是普天之下最接近生與死的交界處,一草一木卻宛如真實。 「我問你,是不是怪物,差別在哪?普天之大,誰是正常的?你說殭尸是怪物,我還看過能掩著嘴笑,一揮手能直取人心臟,卻也能拿起菜刀做出決美無比菜色的殭尸廚娘,你說她正不正常?」 季以恩搖著頭,他想像不出來青蘋變成殭尸之后會是什么模樣,他的腦中一片混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姬南香指了指季以恩的胸口,「如何分辨?在于這里。心?!?/br> 「心?」 「剛剛的殭尸有體無心,他們全憑本能行事,為人所cao控,一旦無人看管,即會釀成世間罕有的災厄,但你想帶回來的人,不會失去心?!?/br> 「不會嗎……」季以恩眼中燃起一點稀薄的神采,重復說著姬南香的話。 他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場夢,他大悲又大喜,悲得像是痛不欲生,喜得卻彷彿夢中云煙,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相信我,來吧!手腳夠快的話,我保證她頂多忘掉十歲前的記憶?!?/br> 「不信?!辜疽远鲄s扭開了頭,像是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你老是耍我,見死不救,你要我怎么信你?你只想框我,你跟師父都一樣,不想我救青蘋,她回來了也成怪物,我寧愿她不回來,還能好好過下一世?!?/br> 說著說著季以恩又悲從中來,一張臉皺成包子,眼淚拼命掉。 「三日?!?/br> 姬南香撿起地上的鑰匙,就落在季以恩的腳邊,一根鐵銹色的鑰匙。 「我用自身修為保她三日,完整無缺,這樣行嗎?我這人沒什么優點,懶得連鬼都不敢靠近,但我說到做到,我當年欠你師父一個人情,現在才被逼得要跟你這小鬼出來犯險?!?/br> 「真的?你說到做到?」季以恩眼中的神采大亮。 姬南香沒再回應他,他晃晃手上的鑰匙,「第三關正等著你,你要來嗎?」 季以恩揉了揉又腫又痛的眼睛,蹲在地上一會兒,猛地站起來,「當然要?!?/br> 他下了一個決心,不管青蘋會變成什么樣,都是他的青蘋,都是他生命中的光亮以及溫暖,如果青蘋變成怪物,那他也要守著她,照顧她一生。 他跟了上去,走在姬南香身邊。 「不過我真沒想到你這么快就看破了?!辜舷阍以易彀?。 他帶過不計其數的人來跟地府搶人,在此關力竭而死的大約有一半,花了數天數夜才通徹的也有八成,最后只剩下不到一成左右的人能夠拿到殭尸王身上的鑰匙。 這把鑰匙就算強取仍不可得,唯有徹底的放棄,才能得取。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看破了什么,我是真的想讓青蘋走,我的心底破了一個大洞,疼得不得了。你卻又說我能捨才能得?!辜疽远魃ι︻^。 「你想要她回來,這愿望看似為了她,但這之間卻包含了你自己的私心?!辜舷銚u頭晃腦的說著,他最喜歡這一段了。 他是嚮導,是生與死之間的嚮導。 他來去人世之間,欠下無數人情,帶來與地府搶人的無數眾生,他千懶萬惰,卻一生只成就這一件事情。 不過這些季以恩不須知道,他只要知道── 「你的愿望包含著雜質,就像裹著泥塵的糖珠,終有一天釀成大禍,但是經過第二關,你去除了私心,你將她擺在前頭,你只想她好,只想她不成怪物,這樣的你,才有資格帶她回來?!?/br> 但沒想到姬南香說得長篇大論、口乾舌燥,季以恩卻仍然一眼迷惑。 姬南香等不到他想像中的大徹大悟絕佳橋段。 季以恩只搔搔頭,「或許只是我比較愛哭吧?一想到她要忍受這些痛苦,就沒辦法繼續堅持了?!?/br> 姬南香翻翻白眼,攤上這個奇杷也是自己的命?!鸽S你怎么想了,反正我們拿到 第三關的鑰匙了,你想繼續還是稍事休息?」 此時已是夜色一片,整個山路只映著淺淺的月光,姬南香知道季以恩一定疲憊不堪,但他說過一切進度都交給季以恩掌握,所以他把難題丟給了季以恩自己選擇。 季以恩眼珠轉了一圈,他的確累得很,他在現實中奔波兩日,又來到這里從九死一生中勉強逃脫,還經歷一番大悲大喜,他累得直想攤平了就睡,管他荒郊野外,孤墳在旁。 但時間擺在眼前,姬南香警告過了,他能保青蘋三日完整無缺,其馀他可不敢拍胸脯。 不過姬南香會讓他選,一定有什么用意,這傢伙巴不得快快回去他的小矮房旁的大樹上睡大頭覺,才沒這么好心。 「我要先休息,你這響導得好好找個地方讓我們過夜!」季以恩選好了,指著姬南香老大不客氣。 「唉唷,給你三分顏色倒是開起染坊來了?」姬南香笑笑搖頭。季以恩的確不笨,他很特別的保持著單純跟聰慧兩種特質,他就像小孩一樣,不懂得世間的 各種淺規則,卻能直視事物的核心。 或許這也是竹茗師傅把他送到自己眼前的原因吧? 姬南香不再細想,他是嚮導,不挑旅客。 「跟緊點嘿!天這么黑,風這么大,你掉進山溝里,我可不救你?!?/br> 季以恩大感驚奇,「天黑風大你也懂?」 姬南香捻了捻不存在的鬚,「略懂略懂?!?/br> 兩人一路走,搖搖晃晃的往山下走,在山溝邊上互相推擠,互罵對方是幼稚的傢伙,吵吵鬧鬧的整個山頭都有回音,但這是季以恩第一次看見希望了。 *** 下了山頭,他們眼前還是荒蕪一片,只有黃沙一片。 風一吹來,塵土漫漫。 季以恩不由得推推姬南香,「這閻王的想像力是不是有點差?」 姬南香瞪他一眼,「他恨不得把你們捏死在這,你還奢望有多好的美景可以看?」 「也是?!辜疽远鼽c點頭,「那我們今晚睡哪兒?」 姬南香伸出手指頭一搖指──遠處天邊的一點,「就睡那兒?!?/br> 「那兒是哪兒?」季以恩摸不著頭緒,他極目所見,也只有一大片黃沙跟些許深不可測的水潭,還有稀稀疏疏的幾棵樹,比起剛剛的山頭孤墳,這里還要孤寂上三分。 「傻子才看不見?!辜舷悴还芗疽远?,他自顧自往前走。 「你又框我,這又不是國王的新衣?!辜疽远鬣洁絿亣佒?,卻也只能跟著姬南香向前走,他們走在荒野路上,黃沙漫漫,兩旁的樹木隨風搖曳,像是幢幢鬼影,正不斷的跟隨著他們。 「別緊捱著我!」姬南香扁眼,瞪著緊緊拽住他袖口的季以恩,「不是嫌臭?」 「是挺臭?!辜疽远骼蠈嶞c點頭,「但我害怕?!?/br> 「……怕個屁!你要跟地府搶人都不怕了,怕這一點樹影?」 季以恩還是點點頭,「未知總是令人恐懼?!?/br> 姬南香頓時為之氣結,他嘆口氣,懶得跟他耗了。 他蹲下身,以手代筆,在黃沙上畫了一隻大烏龜,龜殼還是井字,頭跟尾一模一樣,像是小兒涂鴉的大烏龜。 他畫好了,站起身來,滿意的點點頭,又大吼,「老烏龜,給我出來?!?/br> 季以恩后退一步,狐疑的瞪著他,「你說你不怕,難道是嚇瘋了?」 姬南香瞪他一眼,感覺自己的血壓又上升了。他跺跺地,「老烏龜,你再不出來,我拆了你家?!?/br> 隨著他的威脅聲落,忽然一陣天搖地動,季以恩瞠目結舌,瞪著從一旁路邊的黃土堆中升起的一棟民宅。 這是一棟磚紅瓦的小民宅,門口高高掛著一個紅色燈籠,上頭寫著「歸宅」二字。 季以恩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是跟竹茗師父學習了兩年有馀,他跟青蘋打過的妖怪也有數百隻,但是這種畫隻烏龜就有棟旅店的事情,他還真沒見過。 這時門咿呀一聲,竟然開了。 從里頭走出一名老頭,彎著腰駝著背,瞪著姬南香跟季以恩看?!咐霞?,你做什么敲我家龜殼?你又不是不知道路,何必要我千里搬來這?」 「我是知道路,但我懶得走了?!辜舷銛倲偸?,對著季以恩開口,「這傢伙是是隻龜精,你叫他歸南公就好?!?/br> 「什么歸南公?你也跟人家解釋清楚,是外頭那個歸,不是龜精的龜!小兄弟??!你好你好,你也是來搶魂的嗎?」歸南公轉向季以恩,倒是笑咪咪的。 「是、是啊……」季以恩吶吶的說著,話還沒說完,就讓姬南香一把拽進去,「別說這么多了,老子累死了,老歸我的房間呢?」 歸南公慢慢踱步進來,他年歲已高,走路遲緩。 「本來聽說你這次要來,早給你備好了。但你要我千里搬家,這下全亂了,你自己往底走,走到最底倒數第三間就是了?!?/br> 歸南公的聲音透著無奈,早知道就不幫姬南香準備了,這傢伙懶到寧愿要自己搬家,也不愿多走一點路! 雖然這間房子本就是由自己的龜殼所化,沒什么優點,就方便自己四處挪窩,但這樣千里遷徙,什么東西都亂了,歸南公搖搖頭,轉向愣在原地的季以恩,「你別理他,我泡壺茶給你吧!」 歸南公笑得和藹,季以恩不由得卸下心防。 兩人就坐在火爐邊上,烘烤著自己的手腳,窗外的景色仍然是黃沙漫漫,夜很深了,季以恩也真是累得不輕,但他強撐著,手里捧著一杯熱茶,啜了一口。 「歸爺爺,你在這里很久了嗎?」 他殷勤有禮,嘴甜身軟,沒聽姬南香的話直呼人家的姓名。 他撐到現在還沒倒下,也沒毛毛躁躁的去過那第三關卡,就是為了要跟姬南香打探第三關卡的消息。 一直到現在,他也看明白了。 姬南香恐怕不是第一次來這,還熟門熟路的很,連里頭都還有個認識的熟人,現在就坐在自己眼前,所以他本來打算不撬開姬南香的嘴誓不罷休,但眼前似乎有個軟柿子好吃,他還是先別去管那個大睡蟲好了! 「嗯。是很久了?!箽w南公點點頭,「好久了啊……從我出國深造失敗之后,就躲到這里來啦!」 季以恩頓時扁眼,「該不會您老人家也愛賭吧?」 歸南公有些羞赧,「平時沒事就愛摸兩圈?!?/br> 「……」季以恩閉了閉雙眼,眼皮底下有些微刺痛,他真的好累,怎么都攤上這些不靠譜的? 但他打起精神,繼續跟歸南公周旋,他的選擇不多,老賭鬼跟大睡蟲,他寧愿選前者,「那您老對這里熟悉不熟悉?」 歸南公似乎有些猶疑,「說熟悉也不是挺熟悉,但不熟悉也住了好幾百年……」 季以恩看著歸南公臉上的神情,心想這樣耗下去,可能天都亮了。 他乾脆開門見山,「歸爺爺,我也不繞你了,我們開窗說亮話,姬南香說我過了兩關,但還有最后一關,我想知道你能告訴我的任何線索?!?/br> 歸南公嘿嘿一笑,笑得季以恩心里發毛,「小伙子,歸爺爺我當然知道你要問什么,行!只要能贏我一把,我一定知無不言?!?/br> 歸南公伸手一晃,桌面上立刻上了一把麻將牌,東南西北各四個角,季以恩跟歸南公各坐東、西面,兩隻小烏龜搖搖擺擺也上了南、北面。 「牠們是?」季以恩嘖嘖稱奇,想伸手逗弄小烏龜,卻被小烏龜惡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季以恩吃痛,趕緊收回手,上頭已是鮮血直流,只有歸南公一人哈哈大笑,季以恩十分委屈,「歸爺爺您這是?」 「哎?這可不甘你歸爺爺的事情,這些小烏龜都是我的龜孫子,偶爾讓我叫來陪我摸兩圈,但是幾百年了,也只有這幾隻龜孫子肯陪我打牌,我空虛寂寞覺得冷??!」 季以恩看著歸南公痛心疾首的呼喊,也只好摸摸鼻子,「好吧!歸爺爺,那小輩就陪你摸兩圈了?!?/br> 結果他們這下一摸,從深夜摸到清晨,季以恩支著下巴,困倦的看著精神奕奕的歸南公,「歸爺爺,您牌藝精湛,您把把胡,我把把輸,我們能不能別再打了?」 歸南公笑咪咪的看著他,「我可是打遍龜精無敵手,說實話你也贏不了我。但我們打了八圈,沒想到你把把輸到脫褲還能坐在這里?!?/br> 季以恩苦笑,他是能走嗎? 這歸南公可是放足了餌要釣他,不說一個晚上,再打三天三夜,他都不能走,只是青蘋又沒這么多時間…… 季以恩面露焦急,毛毛躁躁,惹得歸南公大笑起來。 他揮手一撤,桌面全空,小烏龜們也隨之不見。 「行了?!?/br> 歸南公前后搖晃,就像一隻老烏龜揹著殼一樣前后慢慢擺動,他閉上眼睛,「本來是不能說的,姬南香帶你來,也是讓我玩玩而已。但你有耐性,不發脾氣,牌品好,人品一定好。我就說說能告訴你的吧!不一定有用,但你愿一聽否?」 季以恩立刻正襟危坐,「您老請?!?/br> 「最后一關很難?!箽w南公先說了這句,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下去,「你會走到一座湖亭里頭,里面有五個幻象之柱,柱是透明的。你能看見柱后的人,那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br> 「五個門?五個人?」季以恩的腦筋飛快轉著,歸南公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對他來說都珍貴無比。 歸南公點點頭,「是。四個未來的那人,一個現在的那人。未來的你想成是那人的未來幾世,現在則想成是那人的這一世?!?/br> 「四個未來的青蘋……一個現在的青蘋……」季以恩恍惚之間,好像抓到了什么。 歸南公微微一笑,「你手上的鑰匙就是一次機會,你只能打開一個幻象之柱。你要帶走現在的那人,只有那一個是真的,其馀都是幻象罷了。把握當下,成轉即空?!?/br> 「把握我們的當下嗎……」 季以恩受到鼓舞,一整夜沒睡的疲憊一掃而空,但又隨即頹下肩膀,「歸爺爺,那你能說說哪一個才是現世的她嗎?」 歸南公狡猾的眨眨眼,「你說呢?認識那人的是你,可不是歸爺爺我,我絲毫不瞭解那人,又怎知道哪一個才是你們的當下?」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氣,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改沁x錯了會怎樣?」 歸南公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了一句,「除了你選的柱子以外,其馀四柱將灰飛煙滅?!?/br> *** 「老歸,你也說太多了吧!」 睡醒的姬南香懶洋洋的倚在門邊,依舊一頭亂發,眼屎糊在眼角,現在日正當中了,他終于走出房門,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看著徹夜無眠的歸南公跟季以恩。 歸南公哈哈大笑,「年輕人人品好,自該嘉獎?!?/br> 「牌品好就是人品好?真不知道你哪來的想法。不過隨你了,反正你說再多,最后還是得由他自個兒來選。選錯了,怨不得誰?!?/br> 姬南香聳聳肩,不以為意。 「是。但幫人家一把也不為過吧?」歸南公眼里精光閃爍,他是真心喜歡季以恩。 他住在這里很久了,龜精不善爭斗,像他這樣活了上萬年的老龜反而招禍,他摸了摸身旁的坐椅,這一磚一瓦都是他的龜殼所化,其實他修練到現在,龜殼早能捨棄了,偏偏他捨不得。 也才會只能窩囊的躲在這里,跟自己的龜殼日月相伴。 說寂寞嗎?倒是未必,他本來就宅個頂天沒盡頭,只是偶爾手癢,龜孫們牌藝又不精,輸了他幾次就不肯來了,只能托賴姬南香偶爾帶點外人來讓他玩玩。 「再說吧!帶我們去石柱之門吧?」姬南香揮揮手,能不能成,最后還是得看季以恩自己,他想幫也使不上力,歸南公這是赤裸裸的偏心,他為人公正,不予置評。 「……你又要我搬家?」歸南公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我懶得走唄?!辜舷憷硭斎?。 歸南公頹下雙肩,他真是服了這傢伙了,他閉上眼睛,喃喃施術,「左三圈、右三圈,guitou動動,龜尾扭扭,咱們一起到石柱之門!」 季以恩愣了一下,這咒法似乎有點耳熟,但整間屋子開始轟隆作響,一陣天搖地動,室內擺設全都拼拼乓乓的滾動,季以恩還差點被一架茶幾打中,嚇得他緊貼墻壁不敢亂動。 好一陣子,整間屋子才慢慢安靜下來,季以恩一看窗外,竟是一片湖面,波光粼粼,閃著光芒,湖心還有一座長亭,只是太遠,瞧不清亭內有什么。 歸南公長吁一口氣,「我只能到這里啦,歸爺爺我可是陸龜,不諳水性??!你們自個兒去吧!」 他望了望一室煙塵,認命的頹下雙肩,慢慢的將家具歸位。 季以恩看著歸南公彎腰駝背的樣子立刻想幫忙,卻被姬南香一把往外拽,「你還有空管別人,三天之期都過了一半不只,你還有最后一關呢!」 季以恩吶吶說不出話來,只能被姬南香拖到湖旁,他們一靠近湖面,湖里就浮出了一塊塊青綠色的石板,透著幽光,看起來通往湖心長亭,卻像是一條通往冥間的道路。 湖面上方雖然波光粼粼,底下卻深不見底,看不清有什么生物蜇伏其中。 季以恩愣了一下,站在湖邊上猶豫不決。 「怎了?怕了?」姬南香抱胸,站在一旁好整以暇。 「不怕?!辜疽远骼蠈崜u搖頭,「只是沒想到,真能走到這里,姬南香,謝謝你,雖然你又懶又臭,還很機車。不過還是謝謝你?!?/br> 姬南香臉上三條線,擺擺手,「去吧!」 季以恩沉重的點點頭,一臉荊軻刺秦王的大義凜然,他踏上石板,過了一塊又浮出一塊,往湖面中央的長亭走去。 石板尺寸不大,約莫與肩同寬,季以恩走得小心,雙眼直視著湖面中央,他走了約莫一半,湖中卻傳來稀哩嘩啦的水聲。 他往旁一看,驚得倒退一步。 一隻巨大的水龍從湖心中浮出,瞅著巨大的黃色雙眸看著他,這隻水龍是湛藍色的,頭上還有尖銳的冰角,雙耳像是兩片翅膀一樣高高揚起,牠從湖中探出像是巨蛇的身軀來,身上的湖水不斷的往下掉,發出巨大的水聲。 「討厭的人類又來了!」 水龍一開口,巨大的聲音回盪在湖面上,震得季以恩不斷耳鳴。 「我、我才不是討厭的人類!我來帶我們家青蘋回家!」 水龍皺眉,怒瞪季以恩一眼,(當然,牠是面無表情,但咱家季以恩快嚇瘋了。)「討厭的人類就是冥頑不靈!為防你未來鑄下大錯,看我先吃了你!」 水龍的巨大龍頭往季以恩身前一挺,挾帶著巨大的風聲,卻又只是輕輕擦過季以恩的衣袖,嚇得季以恩差點跌入水中。 但季以恩歸害怕,他還是挺起胸膛,踮著腳尖快速又往前走了幾塊石板,石板仍然不斷從湖中浮起,證明他仍然有機會。 「我按足了規矩一關接著一關過,你可不能吃我!再說鑄下大錯我也要帶她回去,生死定律又是誰規定的?我們身在輪回,但我才不想任由你們擺布!」 季以恩嚷嚷著,又加快腳步往湖中跑去,那個長亭離他越來越近,他一路跑,跑到亭前才愣住。 這是一個五角亭,上頭寫著 亭的五角都是一根巨大的透明石柱,像是水晶一樣晶瑩剔透,里面則有著一個人影,總共五個,人影們各司其事,卻有一個共通點──都是青蘋! 冰柱上各有一個小洞,季以恩拿起口袋里的鑰匙,猶豫的看著五根冰柱,毫無頭緒。 「你只有一次機會喔?!顾埪芜^來,涼涼的開口說了一句。 「知道知道啦!你別吵我!」季以恩正煩躁,看著龍頭伸了長長,還靠自己這么近,氣得往后胡亂揮手。 水龍愉悅的左右搖擺,對于季以恩的氣惱完全不以為意,獨自在湖亭旁不斷繞圈游動著,張大了嘴說話。 「這可不行,我要盯緊你,討厭的人類總是作弊,所以閻王說了,只要有人作弊,我就能一口吞了他!」 「……」看著水龍開心的模樣,季以恩啼笑皆非。 他敲了敲冰柱,里頭的人毫無所感,他可不是什么具有通天本領的能人異士,他只是一個被師父逼著背經文的倒楣鬼,在這里又完全派不上用場,他想作弊也找不到方法…… 「隨便你了?!辜疽远鲬械美頃请b擺明期待自己趕緊作弊,好把自己吞掉的愉快水龍,他繞著冰柱不斷踱步,五個冰柱內有五個青蘋,就像是當初尸體大姊姊的正常版,褪去了浮腫跟瘀痕,有些清秀、有些平凡。 這才是青蘋真正的模樣吧…… 季以恩將額頭抵在冰柱上,傳來一陣冰冰涼涼的感覺。 他聽不見里頭的聲音,他跟她們像是各種平行的世界。 她們有的坐在書桌前,就著一盞燈光,靜靜的翻過了一頁書; 她們有的走在街道上,懷中抱著一個紙袋,紙袋里頭飄出熱氣,像是在細雨中的前行; 她們有的皺著眉頭,不耐煩的在街旁跺步,似乎在等一個人; 她們有的手抱嬰兒,有點困擾卻又甜蜜的笑著,彷彿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她們有的閉眼安睡,像是在人世洪流中的小舟,緩緩搖曳。 誰是你呢?這些都是你,卻也都不是你,你的過去幾世我不曾參與,我又該如何分辨未來會是什么模樣? 靈魂只有一個,總帶點你的痕跡與習性,但哪一個才是當世的你? 季以恩頹喪的坐下來,背靠著冰柱,眼前全都是青蘋的影像,他疲憊的將臉靠在膝蓋上,「哪一個才是這一世的你,我只有一次機會……」 他悶悶地說著,水龍愉快的將腦袋湊過來,「想不出來嗎?放棄吧!你選錯了柱子,就會將這世的她燒成灰燼,再也不存天地?!?/br> 季以恩又縮了縮,身形更加萎縮,「我知道啦,你不要來煩我可不可以……」 外邊的天色又逐漸艷紅,彩霞在云間劃開一條長橋,面對這里唯一的美景,季以恩卻只覺得心慌,今日已即將過完,他明日就得做出決定,不然姬南香的保證就失效了! 他垂頭喪氣,沒想過最后一關竟如此嚴苛。 難的不是選擇,而是拿青蘋當賭注。 他沒想過閻王竟出此招,他為了青蘋而來,又怎么能將青蘋置于險地? 他不想選,也無法選。 選錯了就是墜入萬呎懸崖,他的青蘋連未來都不存 季以恩從黑夜想到天亮,冰柱內的人影還是繼續撥放,像是不斷反覆的影帶一樣,季以恩不斷喃喃自語,直至天色初明,他終于跨出一步。 他站在亭前,踏上第一塊石板。 他決心走上來時路,他都能為了讓青蘋不成妖物而捨,又怎不能為了讓青蘋有更多的未來而放棄? 后頭的關卡關關都有涵義,第二關讓他了解死,第三關讓他懂了生。 他放下私心,青蘋才能真正死去,像那些殭尸墜于塵土化成光亮一樣; 他放下執著,青蘋才能真正擁有未來,像這些冰柱里頭顯現的影像一樣,度過未來的每一世。 他懂了,卻也惆悵寂寥了。 他往外一步,石磚緩緩浮起,水龍沉默的看著他,目光轉為柔和。 但此時聲音響起,姬南香竟坐在五角亭頂,他嘴里咬著一片葉子,「選等人的那個吧!她在等你?!?/br> 季以恩一愣,欣喜若狂地往上一看,果然是蓬頭垢面的大睡蟲姬南香。 「你沒騙我?」 姬南香灑然一笑,「誠實也是我少數的缺點。再說老歸要我帶話給你,有空來找他打兩圈?!?/br> 季以恩又驚又喜,奔向五角亭中,水龍卻驚怒的大叫,「作弊作弊!逼逼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邪惡的人類作弊,姬南香你身為嚮導,怎么可以告訴他謎底!」 姬南香攤攤手,「你奈我何?」 「我、我吃了你!」水龍怒吼,兇猛的游動,湖心掀起滔天巨浪。面對水龍的怒氣,姬南香還是笑笑,對著水龍勾了勾手指。 水龍更怒,往上一撲,當真咬上姬南香。 季以恩還來不及反應,就看著水龍張開大嘴,一把吞了姬南香,還打了個嗝,撇撇嘴,「真難吃!」 「你、你就真的這樣吃了他?」季以恩目瞪口呆,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跟著跳進水龍嘴里,還是剖了這條水龍當生魚片順便救出姬南香? 「當然,我可是說到做到,不過犯規的人也不是你,那我就大發慈悲不吃你啦!」 水龍搖頭晃腦,高高躍起又往下深潛,像是一道美麗的藍色弧線,轉眼間就消失在湖面上,季以恩低頭往湖里看,卻什么都看不見了。 他對著湖面大叫了幾次,再也沒有姬南香跟水龍的蹤影,季以恩愣了一下,不知道姬南香是否真的被水龍吞吃,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 他不知道怎么辦,在長亭中不斷撥放的冰柱卻牢牢吸引著他的視線,季以恩忍不住又往長亭踏上一步,石板仍然浮出,他仍然站上了五角亭中。 「你在等我嗎……」 季以恩往前一步,走向姬南香所說的冰柱,他雙眼看著冰柱中的青蘋,她正站在公車站牌下,不耐煩地看著手表,焦躁的跺步,公車一輛一輛來了,她卻沒有走上任何一臺。 「我如果選錯了,你是不是會怨我,但我對姬南香有信心,你也要對我有信心,如果你在等我,那我來了……」 季以恩手心中緊握著一把長長鑰匙,鑰匙的頭部是一個大大的圈,長長的柄上有起伏不平的紋路,這把鑰匙布滿鐵銹,年代久遠,還有一些不明的暗漬。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氣,將鑰匙插入石柱上的小洞,喀登一聲,其他冰柱應聲起火燃燒,只有他眼前的青蘋緩緩停下跺步的動作,視線往外望去,看見了季以恩。 「季以恩……」 青蘋的嘴唇蠕動著,眼淚慢慢流出來。 他聽不見一點聲音,卻明確知道青蘋正在呼喚著自己,他往前一撲,直接撞上冰柱,疼得他擠眉弄眼,里頭的青蘋卻笑了。 她輕輕笑了,像是每次季以恩做傻事時,她臉上總會出現的,那一點清冷卻又無奈的笑容。 「青蘋……我終于找到你了……」 季以恩淚眼汪汪,卻不是因為鼻尖正流出的潺潺鮮血,他哇哇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青蘋往前一步,對他伸出手,兩人近在咫尺,眼里都映著彼此的倒影,但此時冰柱里頭的一陣風颳過,她卻像是草葉一樣,隨風搖曳,立刻消散在風中。 季以恩猛地一捶,冰柱悍然無聲,絲毫不動,他大吼出聲──「不!」 *** 季以恩悲慟欲絕,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剛見到青蘋,又像是一陣幻影,他要在這個冥府游戲中被煎熬多久,才能真正得償所愿? 他不斷猛捶著冰柱,發出砰砰砰的聲音,連日來的驚懼一下子爆發出來,讓他幾乎無法自抑。 「咳咳?!?/br> 但此時背后傳來幾聲咳嗽聲,只是季以恩毫無所覺,仍然抱著冰柱又踹又捶。 「那個、雖然你應該是沒能力破壞我的柱子,但你繼續踹下去,我可要走了?!贡澈竽莻€聲音聽起來有點苦惱,聲音的主人又咳了幾聲,還是沒人理會他,他像是一個背景里的虛線,他最后乾脆站起身來,拍拍季以恩的肩膀。 季以恩猛地回頭,身后是個男子,瘦不啦嘰,四肢纖細的像是能夠一折就斷,一頭淺灰色的長發蜿蜒至地,身上一件長袍,卻隨意系個腰帶,露出大片胸膛。 「你說這是你的柱子?你就是閻王?」季以恩立刻大叫,撲了上去。 但這名男子似乎早有預料,身形一歪,輕巧閃過,讓季以恩往后一跌,重重跌個狗吃屎,門牙嗑上了長亭石板。 「正是倒楣的在下?!鼓凶狱c點頭?!改憬形覠o名就好,歷任閻王都是無名?!?/br> 「無名先生!」季以恩又想撲過來,卻被無名一跟手指定在原地,「拜託你別再來了,我的時間不多,速戰速決?!?/br> 無名拍拍手,彈了個響指,身后立刻出現一張板凳,他直接坐上去。 「我說你聽。問你問題你就點頭,千萬不能開口!我們五個問題就好!現在開始,第一個問題,聽懂了沒?」 季以恩愣了一下,傻傻的點了點頭。 無名拍拍手,「很好。第二個問題,你的青蘋回人世間去了,現在正從泥地里往上爬,雖然會嚇壞一些路過的活人,但不會有事的。聽懂了嗎?」 季以恩瞪大了眼睛,眼睛閃閃發亮,又用力點點頭。 「很好很好。乖狗兒……不,這句收回。第三個問題,你費盡心思想要她回人間,但你斬斷了她未來幾世,你可知要對她負責?」 季以恩這次遲疑一下,他不太知道無名負責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正想發問,卻被一根修長的手指抵住嘴,他想起無名的話,只好乖乖又點了下頭。 「不錯不錯,那我告訴你負責的方法,她已經沒有未來幾世了,只能成為人間一抹孤魂,此生結束還得回來陰間贖罪。我想你也不想她這樣,不如你們一起入籍當冥府陰差,我管吃管住還管姻緣。包準你們幸福美滿?!?/br> 季以恩臉紅了一下,忍不住想著青蘋披上白紗的樣子,卻被無名敲了一下暴栗,「在我的冥府結婚只能穿大紅喜袍,第四個問題,總之你愿不愿意入籍當陰差?」 季以恩愣住了,這個結論好像跳太快,他有點無法思考之間的關聯性,但是無名低下頭來,蒼白的面容惡狠狠地瞪著他。 形勢比人強,再說如果要向青蘋「負責」的話,他當然百般愿意,季以恩趕緊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那你回去接她吧,你這輩子先當實習陰差,你回人世之后自然有人去找你,等你死了再來找我報到!嗯,再湊最后一個問題好了,第五個問題──以上通通沒有問題吧?當然,有問題也不可以問!我的時間寶貴!」 無名拍拍手,揚眉看著季以恩。 季以恩愣愣的點下頭,想了想不對,他怎么莫名其妙把自己跟青蘋賣了?他正想開口,卻一陣天旋地轉,這感覺有點熟悉,好像就是來時的感覺…… 他雙眼一閉,昏死過去,再也不知人事,自然也不知道后續發展。 「什么時候閻王也要這樣繞圈拐人了?」姬南香的聲音冷冷響起,他斜靠著一根冰柱,冷眼看著無名。 「如果他有幫手的話就不用?!篃o名瞪他一眼,「無名,你可終于出現了?!?/br> 姬南香頓時皺起眉頭,「別叫我那個名字?!?/br> 無名撇撇嘴,「這名子你也用了數千年,人家說叫著叫著就有感情了,你怎么如此絕情,拋下我一走了之?!?/br> 姬南香不耐地揮揮手,「少在那邊唱大戲,講得好像我負心而去。我于千年前任期已滿,自然卸除身分。無名現在是你,可不是我?;氐秸},你何必拐他?贖罪也是那抹女魂的事情,他命里沒帶陰間官職,他平平凡凡過完這輩子,還會有很多的下一輩子?!?/br> 無名哼哼兩聲,「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的冥府嚴重缺人,你可愿意回來幫忙?」 姬南香一秒回答,「不愿意。你別以為拐我的人,我就會回來幫忙,爛招!」 「不愿意那你就別囉嗦!再說是誰爛招?每次都叫水龍吞了你,你是怕離別還是怕再見面?」 「給我閉上你的狗嘴!」 「哼!誰稀罕!跟你說話我還怕爛了嘴!」 姬南香跟無名用力往兩邊各轉半圈,像是小孩子吵架般背對著背,誰都不肯先跟誰低頭,他們曾經好的可以穿同一條內褲,但是姬南香在任期滿之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讓無名從千年前一直氣到現在。 好半晌過去,湖面一陣冷風吹過,水龍探出頭來,「你們還要吵多久?」 兩人臉上一紅,同時大吼,「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