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企
姚春娘和姚慶喜已經有一年多沒見,此時姚慶喜面色嚴肅,姚春娘心里也跟著慌得沒底,實在猜不到姚慶喜心里藏著什么事,要關上門掩上窗才能告訴她。 姚春娘在床邊坐下,開口問:“姐,你這樣弄得我心慌,是想說什么???” 姚慶喜抓著她的手,親切地握在掌心,焦著眉眼道:“你得先答應我,你聽了之后不能急,如果有人問起,你也不能說是我和你說的?!?/br> 這話聽著就有些嚴重了,活像是要捅破個天大的陰謀。 姚春娘心中忐忑,表面卻鎮定地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br> 姚慶喜緊緊握著姚春娘的手,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緩緩開口:“前幾天一個晚上,我和你姐夫兩個人夜里守靈。那大門敞著,夜里風冷,我就上樓打算取兩件厚衣裳。黑不隆咚的夜,我路過你爹和大叔睡的那屋時,卻看見門縫里透著光,里邊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聽著是在商議什么事,可聲又有些急,像吵了起來?!?/br> 姚春娘猜到些許,問道:“是不是跟我有關?” 姚慶喜點了點頭:“是?!?/br> 她說到這兒,忽然站起來,輕手輕腳走到門口,而后快速開門往外瞧了眼,見外邊沒人偷聽,這才又拴上門坐回了床邊。 姚春娘看著她這一連串舉措,心里愈加發怵。 姚慶喜握住姚春娘的手,繼續道:“那時月亮都掛頭頂了,已經很晚,我聽他們這時候不睡覺還在吵,心頭奇怪,擔心是因為辦我爹的白事牽出的矛盾,就躲著沒出聲,站在門口聽了會兒?!?/br> 她說到這兒,又沉聲囑咐了姚春娘一遍:“春兒,說好了,你待會兒聽了可得穩著,別瞎鬧?!?/br> 姚春娘心頭跳得飛快,忙不迭點頭:“好?!?/br> 姚慶喜這才接著道:“你也曉得,咱姚家家門不興,就弟娃子一個香火,你爹和大叔都爭著搶著想過繼到自己門下養,打算著老了有個靠山,死了之后也好有個人抬棺端牌?!?/br> 姚春娘聽著這話不高興了,撇嘴道:“女人不也能端,非得帶把兒的才頂得起棺材嗎?!?/br> 姚慶喜搖頭:“能又如何,在男人眼里,總是他們能干些。就說我爹這事兒,明明我和你叁堂姐都回來了,可二叔和大叔兩個人不論啥事兒都問你二姐夫,叫他拿主意,壓根沒打算過問我們兩個親女兒一句?!?/br> 她頓了頓:“總之,你爹和大叔都想養弟娃子。那晚上我聽他們起初也是因為這個事吵起來,可聽著聽著,又不太對勁。后來,我大著膽子把耳朵貼門上聽了半晌,才聽出名堂來?!?/br> 姚慶喜一雙眼定定看著姚春娘:“你爹和大叔原是早就商量好了,說誰家養弟娃子,就得給另一家一大筆錢。多少沒說,不過我聽吵得那陣仗,這錢肯定不能少?!?/br> 不用姚慶喜說,姚春娘就已經知道答案。 叁兄弟,老大老幺家家生了叁個,就姚二東只有一個女兒,他做夢都想要個兒子。 從姚春娘五歲起,她就見姚二東老是把牛羊的那玩意兒割來混著中藥燉來吃,難聞又惡心,砂鍋都燉壞了幾只。 如今老叁留下個兒子,姚二東不可能把這樣一個白來的兒子讓給老大家,別說給錢,姚二東砸鍋賣鐵都要把這兒子攥在自己手里。 姚春娘心中心緒起伏,面上暫且還裝得冷靜:“我爹肯定要爭弟娃子,大叔家估計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提出這樣一個條件?!?/br> 姚慶喜看她面色平靜,不忍道:“是說好給你爹養,可你知道那一大筆錢要從哪兒來嗎?” 姚春娘倍感不詳,她抿唇看著姚慶喜,姚慶喜道:“說要拿你婆家留下的房和地來付?!?/br> 姚春娘一愣,饒是心里有所準備,卻還是氣得猛地站起來:“什么?!” 這一聲喝得屋里的油燈都好似晃了一晃,姚慶喜急急站起來,捂住她的嘴:“春兒!小聲些!” 姚春娘本以為姚二東就只是打算把她嫁出去再收一道禮錢,沒想竟對張家留下的東西動了這不該有的心思,叫她如何冷靜。 姚春娘憤怒又不甘地看著姚慶喜,呼吸急促,被捂著的嘴動了動,含糊地想說什么。 姚慶喜年長姚春娘十多歲,力氣比姚春娘也大得多,死捂著她的嘴不松手,提醒道:“春兒,你答應了我的,可不能急!” 話音落下,手掌下的嘴巴慢慢閉上了。 姚春娘合上眼,冷靜了好半晌才睜開,平緩了呼吸,慢慢拉開了捂在嘴上的手。 被娘家人這么算計,換了哪個女兒不心寒?何況姚春娘如今還是個寡婦,一人在外過了苦日子,娘家人叫她回去竟還是為了這種事。 姚慶喜很理解姚春娘的心情,可在當爹的眼里姑娘就是不比兒子,換了誰白撿一個兒子,都會想方設法地留下來。 姚慶喜看著沉默不語的姚春娘,寬慰道:“起初你爹說慢慢湊,可大家都是兄弟,住得又近,門對著門,瓦壓著瓦,誰家鍋里有幾米飯、菜里有幾滴油都清清楚楚。是大叔不肯,說這一筆錢你爹湊上十多都不一定湊得齊。如你說的,他早就打定了要你婆家留下的田地,所以才提了這條件。你爹沒辦法,這才想把你困在家里,趁你不知情,偷偷把你在梨水村的房地都給賣了,把錢給大叔?!?/br> 姚春娘心寒地笑了一聲:“誰提的有什么緊要?我爹這不也是答應了。我還當他怎么突然叫我回來,原來是打了這個主意?!?/br> 姚慶喜嘆氣:“你現在回來了,要走就難了。我估計用不著幾天,他們就得瞞著你去梨水村把你的房地給處理了?!?/br> 姚春娘自認留足了心眼,可沒想在家人面前還是不夠用。姚慶喜見她面色難堪,苦口婆心地勸道:“春兒,在想清楚對策之前,可千萬不能胡來?!?/br> 姚春娘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她此刻的確想不管不顧地下樓鬧上一場,可姚慶喜說得對,不能鬧,如果她爹捆著她不讓她走,她半點法子都沒有。 姚春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仔細回味著姚慶喜的話,而后忽然咂摸出點不對味。 姚慶喜像是突然起了好心才突然將這事告訴她,可講起時一字一句說得慢又細,連受了冷去拿衣裳這些小事都講得清清楚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時興起。倒像是把這話在心里提前想過一遍。 姚春娘覺得蹊蹺,倒不是懷疑這事兒的真假,只是覺得姚慶喜沒必要冒著這樣的險把事情告訴自己。 姚慶喜如今沒了爹娘,如果叫姚二東他們知道是姚慶喜多的嘴,以后姚慶喜在娘家受了欺負當真是沒有任何人會替她出頭了。 姚春娘想到這兒,狐疑地看著姚慶喜:“姐,你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姚慶喜也不瞞著,她坦白道:“都是姐妹,這事兒莫說我聽見了,就是你叁姐聽見了,五妹聽見了,也是會和你說的。而且除此外,我也有私心,不全是為你好?!?/br> 她像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弟娃兒終究是我的親弟弟,我其實是想把他帶在身邊自己養,以后等他大點,我和你叁姐也有個倚仗。我想著你知道了你爹和大叔的打算,肯定不會同意拿錢出來,那我趁機也就能把弟娃子帶走,也算有了個說法?!?/br> 姚春娘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她詫異道:“你也想養弟娃?那你婆家肯嗎?” “你姐夫心地良善,是點了頭的,不過還不知道他娘怎么想,我猜多半不同意?!?/br> 提起婆婆,姚慶喜愁眉苦臉,姚春娘看她兩手環抱著手肘,并不完全相信姚慶喜的話。 她道:“姐你有事瞞著我,你小時候每次瞞了我什么事都這樣抱著手?!?/br> 姚春娘學她的動作給她看。 姚慶喜被她戳穿,恨得拍了自己手臂兩下,“嘖”了一聲把手放了下來。 她見瞞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有些尷尬地湊近姚春娘耳邊:“其實,其實就是你姐夫他那兒磕了一下?!?/br> 姚春娘一愣:“磕壞了?” “也沒那么嚴重,反正不太中用了,之后試了好些次,每次就都不太行。所以我兩才計劃著把弟娃子接過來。弟娃子是我親弟弟,比起幾個叔叔嬸嬸,再怎么也是我和他更親?!?/br> 姚春娘恍然大悟:“姐夫這次回來忙前忙后,原是為這事兒?!?/br> “是,上回家里出事兒他沒回來,就是躺床上起不來呢?!币c喜臊得臉紅,叮囑道:“你可千萬別跟人說,丟死人了?!?/br> 姚春娘點頭應下,尷尬的氣氛彌漫在屋中,姚春娘實在好奇,忍不住又湊過去問了一句:“真不行了?一點兒都不行了?” 姚慶喜嘆道:“本來就軟,現在跟抄了水的茄子似的?!?/br> 她說著擺了擺手:“不講了,不講了,我才叁十多歲,講起來都難受,偏偏他人又好,想分都找不到借口。還是想想弟娃子的事該如何辦吧?!?/br> 這事兒沒有別的辦法,姚春娘想都沒想就和姚慶喜道:“姐,你明天能上街一趟,幫我往梨水村捎封信嗎?” 姚慶喜疑惑道:“梨水村有人能幫你?誰???” 姚春娘咬了咬唇:“齊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