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談話 與 重視
當秋閱醒過來時,已經是一天后的事了。 秋閱起床后摸了摸纏在自己額頭上的繃帶,就見到自己師父從門外走了進來。 見到自己師父的右手腕上也纏著繃帶后,瞬間讓他楞了一下。 秋閱想起他昏倒前發生的一切,就算現在回憶起師父擋在自己身前的畫面,也讓他與當時一樣、相當地感動。 藍注意到了秋閱的表情以及視線,將右手揮了揮,說:「手其實沒什么問題,只是大夫交代最近不可以拿重物,上了一點潤養神經的藥而已」 他知道眼前的人平常好像很放得開,但在一些事情上頭異常地固執。 「在你睡著的期間,我們已經跟方梅談好了,等你準備好之后就可以去見雨了?!?/br> 突如其來的進展,讓秋閱緊張地說道:「見、見……牠?」 「這不是你所期望的事嗎?」藍疑惑。 「是、是啊……」 但現在再跟秋閱提起雨,他直覺只會想到與對方死戰的場面,突然可以化干戈為玉錦,除了有點飄飄然的感覺,也感到不太現實。 秋閱又問:「……師父有預計想什么時候去見牠嗎?」 「我現在去通知……桃吧,等等一起用過早飯后就可以出發了?!顾{平常沒什么在叫夭夭的假名,光是要回想就頓了一下。 「好?!?/br> 將事情交代好,藍轉身想離開房間。 「師父……等等?!骨镩嗊B忙喊道。 「怎?」 「真、真的非常感謝師父您的幫忙!」秋閱大聲喊道。 「看你這么有精神,人沒事就好?!?/br> 聽到道謝,藍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離開了客房。 連續躺了一天,秋閱起得算早,當秋閱準備好,一行三人在客棧用過早飯后,時間才剛過辰時。一踏出客棧,見到路旁的積水,才讓秋閱意識到昨天下了一場大雨。 隨著自己師父走到森林旁,秋閱問道:「方梅呢?」秋閱以為帶路的會是她。 只見藍拿出了一根哨子,簡單地解釋道:「方梅昨天已經跟雨敘舊完了,她說今天村子有慶典需要幫忙,便不跟過去了。 這根哨子是方梅替雨轉交的,說只要到了森林入口吹哨,就會有人來接我們?!?/br> 秋閱想想也是,對方住在山里不方連絡便,總不可能叫其中一方在原地乾等。 對于方才的對話,秋閱好奇地問道:「慶典?村民們已經知道雨的事情被解決了?」 這次回答秋閱的是夭夭:「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慶祝的慶典,據說是一年一度的建村紀念日,日子本來就定好的?!?/br> 她接著補上了一句:「而且好像除了方梅,沒有其他村民和雨認識?!顾哉f……秋閱當初還真的中了大獎。 待藍吹哨后,主動出現在他們身前的是幾隻普通的梅花鹿。 藍說道:「應該是要載我們過去?!?/br> 對此,秋閱很震驚地說道:「……妖與動物的關係很好嗎?」他忽然有一種人類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 在嘗試靠近鹿旁、確認對方沒有抗拒的意識后,一行人便給鹿載了一程。秋閱自己單騎一隻,藍則是不放心夭夭,所以兩人共騎一匹。 雖然秋閱有馬術經驗,但是像現在這樣不用自己架鹿看路,只需要簡單的穩住身形、不讓自己摔下去,就可以享受自動導航帶來的隨意看風景福利,讓他感到非常新鮮。 一行人一路從山下慢慢地移動到山上,身邊的景色不停地變換著,穿過花海、小溪,經過山道、竹林,最后在一個遠看可以隱匿于巖壁間的巨大洞窟前停下。 一行人下了鹿后進入了山洞,初步走進時感覺光線越來越昏暗,沒想到再一段距離后,周遭居然插起了火把照明。 在他們一路直行,經過一些上起下伏的坡道之后,來到了一個周圍依然被巖石包圍的、寬敞的巨大廣場,四周環繞的巖壁上還有許多個小洞,不少異色的動物都趴在上頭。 而今日要與他們見面的洞xue主人熊妖——雨,則是正坐在廣場中央,一下子就佔掉了廣場上不少的空間。 當然,秋閱知道上頭的異色動物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動物,他驚駭地喃道:「妖啊……這里全部都是妖?!?/br> 面對這些密密麻麻的妖獸,秋閱對于那些立志要把妖都殺光的人,此刻并不會有輕視的想法,反而替他們感到一陣的空虛。 ……倒底將這些數量龐大的妖除掉,又能換來什么呢? 秋閱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部,才想起自己的配劍如今已斷成兩截。算了……只希望他們運氣好一點了,如果中途出了狀況、對上如此海量的妖獸,一點勝算也沒有。 雨先行開口,宏亮的聲音在洞窟里形成了回音:「人類,聽說……是你想見我?」 先前的兩次見面,秋閱都不曾聽過雨口吐人言,雖然現在對方和不會回應自己的墻壁已經好上太多,但不免讓他過于緊張。 面對雨這樣的陌生人,秋閱怕自己在初次與對方的談話上,會因人與妖思想差異過大,在溝通上出一些無法預期的意外。 他一點也不大氣、膽戰心驚地回道:「對、對……,方梅說你是她的朋友,而且很和善,我想你可能愿意跟我說、說話,我、我……想向你請教有關妖到底是什么種族?」 秋閱說話的口氣,聽得夭夭連連搖頭。當初這人死纏爛打也要追著他們跑的勇氣都到哪去了……? 雨倒是對于秋閱的說法感到意外:「朋友嗎?……人類,看在你幫我恢復原狀的份上,只要你能先回答我的疑問,我答應稍后也會盡力幫你解惑?!?/br> 「……你想知道什么?」有求于人的人是他,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事是值得雨來問的。 「關于我失控的這場災變,我認為是人類引起的,而我現在要給在場的同胞們一個交代?!?/br> 「嗤,……人類?」一聽,秋閱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他連忙鄭重地問道:「可以請您將始末說得更詳盡一點嗎?」他本來想給對方建立好印象、輕松地對談,怎么突然間氣氛就變得這么沉重,好像事情很大條。 雨開口說道:「我的同胞們前陣子在山下與人類的除妖師起了爭執,而在那場爭執后,我在那個現場感受到了不祥的氣息,唯一引人注目的線索,就是你們人類當時放了一把火?!?/br> 「由于那股氣息讓我感到太過不妙,便將森林里的妖都叫回山中,等待自己查明真相后再說?!?/br> 「……」聽了對方的說法,秋閱心中一陣糾結。他是知道一些可以發火的術法,但使用自然靈氣發動的術法會招來邪物,他還真的沒聽過。 「我不知道招來邪物是不是與除妖師的火有關,那種邪物其實我們近日也有碰上過?!?/br> 秋閱開始將他先前凈化的經驗告知給雨。 雨聽完了秋閱的說法,了解到這種不祥的氣息不只出現在牠們這里,同時的其他地方也出現過,卻沒有決定性的證據能指出一定與人類無關。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雨向秋閱問道:「你口中的『邪物』,對人類難道都沒影響嗎?」 「一直以來應該都有……只是非常的少?!龟P于人中邪一說,秋閱是有聽過,但是實際親眼見人遇上的,還真的沒有。 此時一直在一旁聽著對話的藍在中途插了進來:「關于這點,我有一個見解?!拐f著,便往廣場上好似撿來當柴火的木堆走去,他選了一根長度適中的木棍就開始在地上畫了起來。 人妖鬼 ■―――――――――――■―――――――――――■ 生死 藍開始解釋:「像邪物這種東西,通常性質就跟鬼魂這種不屬于現世的死物一樣偏『陰』?!拐f著,便在鬼下方的死字旁附註上一個「陰」字。 「而人類則是活的,本身屬性偏『陽』,陰跟陽本身沒什么互剋的關係,但人類體質屬陽,所以本身就不容易被屬陰的死物沾上?!拐f著,在生旁邊補上一字「陽」。 「那妖呢?」說著,藍反問,并用木棍在妖字的下方點了點,什么也沒寫。 而聽到這里,秋閱還是不明瞭,雨倒是猜到了一些,夭夭則是想起以前藍教過她的知識。 「妖,即是一些活了超過原本壽命的生物?!顾{說著當初對夭夭教的、原句講出。 他接著說:「所以即使妖還活著,體質上其實偏陰,與死物的相性比人類契合許多?!?/br> 這種說法,秋閱還是第一次聽過。而夭夭見到除了藍以外的人臉上掛著的震驚表情時,才發現藍當初跟她講的,根本就不是世俗都知曉的「常識」。 語畢,藍望向秋閱解釋道:「其實這點認知我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認為知道它對于你的決定并不會有進一步的幫助,反而會造成多馀的困擾?!?/br> 聽到師父的解說,讓秋閱心中一陣感慨、但同時也覺得窩心。 其實師父一直都有在留心關于他的事情,而且也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了自己其實「不想除妖」的這個心思。如果知道妖的體質就是一群比人類更容易發狂的個體,只會讓人類的言論更傾向于將妖剷除,也會讓自己因此判定情勢比想像中的糟糕,或許就起了退縮之意、對決心作罷的念頭。 「剩下的,我們去后方談吧?!褂暌呀浗鉀Q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如果是因為種族上的弱勢,就將問題的原因全推到相對于優勢的人類身上,實在是太牽強了。 說著,雨便站起、向后轉身。此時才讓藍他們注意到,有一扇門扉方才一直被雨擋在身后。 正當秋閱好奇對方如何以如此龐大的身軀穿過那道窄門時,只見雨搖身一變,變成了一位身著穿民族風服飾、擁有著草綠色短發的文弱青年,頓時讓看得秋閱目瞪口呆。 門后是一間有桌椅的小型書房,雨看著一直沒恢復吃驚表情的秋閱說道:「剛才只是在不知道各位人品的情況下,為了確保讓人能老實地交代、讓己方獲得有效情報,想著獸形比較有震攝力所做的基礎打算?!?/br> 秋閱呆愣地回道:「不……你這樣子比較有威力,真的……」 雨倒是不以為意:「是嗎?你們人類很常以貌取人呀!」擁有如此反差的兩種面貌,人類對于他的反應自己是再清楚不過。 但秋閱接著激動地說:「但你是人形妖呀!人類可能十幾年都遇不到一隻,出現一定會記載除妖師史記里的人形??!我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聽到秋閱的說法,雨對于讓對方如此驚訝,表示他很無辜呀。 對此,雨還狐疑地向藍與夭夭看了一眼,夭夭在知道自己被看穿后,立刻讀出對方的表情,像是在訴說著:「那邊不是還有兩個嗎?」讓她只能在不引起秋閱注意的情況下乾笑兩聲。 不過雨也不太介意,立刻將話題拉回到他想談的正題上:「想請問諸位,知曉能將那不祥之物去除的方法嗎?」 秋閱說道:「如果將中邪的妖獸帶到我面前的話……」 卻見雨搖了搖頭:「如不過不那些妖獸,而是沾染在地上、或者是草木上的邪物呢?」如果能除掉,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同胞會不小心碰到了,比遇上在去除直接許多。 秋閱伸手想抓一抓腦后的頭發,結果抓到一團繃帶讓他默默作罷,將手放下。 帶著一點困擾的表情說:「其實我只是以跡象來判定到底是不是中邪,就算會凈化術,也是在有人受到詛咒、察覺行為變得古怪時才會用上。如果要直接看出哪里有邪物,大概必須要找到本身就是專修這方面的高人才行?!瓜袷情_了天眼,能直接見到陰陽兩界之物的人。 繞了一圈,夭夭這時也才發現,原來秋閱一直都「看不到」呀。但不管是她還是藍,或者是雨,對于秋閱口中的「邪物」都會有所察覺,大概也是像藍說的,體質上的影響吧。 這次,換夭夭主動開口了:「剛才所說的邪物,我都將它稱為『邪氣』?!?/br> 夭夭開始將以前藍教的那套說給在場不知道的兩人聽,當然原先知道卻忘掉的人除外。 夭夭簡單地作了個結論:「所以會出現邪氣,先前一定是因為大量的怨氣聚集。如果雨能回想起被控制時的記憶的話,或許可以知道這邪氣到底是由什么執念構成的,進而推敲出它的來源?!?/br> 夭夭自認自己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但這次之所以會主動地跳出來解說,是因為她發現了自己的問題所在,所做的反省…… 雖然先前在藍失意的時候鼓舞了對方,但不代表她自己就真的做對了什么…… 因為,實際上她真的什么事都沒做呀! 當在知曉秋閱又與雨對上時,眼見藍直接地就衝進劍鋪要了一把刀,又在廢墟見到秋閱遇難、立即地衝向前幫忙,她其實都想阻止藍涉險。但在看到藍擔心的反應后,她退縮了;見到藍認真的神情后,她不忍心下手…… 就是這時,才讓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只重視著只想重視的人,卻忽略了想重視的人所重視的對象,這樣她只會打壞對方彼此間的關係、終有一天傷到了自己所重視的那個他。 就像剛才藍會主動在雨面前解釋邪物的影響,也是因為他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一直都在認真地想幫秋閱解決問題、將問題放在心里。反觀自己,她其實根本不會去在意別人的煩惱會不會被解決,并沒有真心地在幫秋閱著想。這樣得到的融洽,也就只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 聽到了夭夭的推論,雨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碰上的邪氣應該沒像你說得這么單純,但又沒像你說得這么復雜?!?/br> 「怎么說?」夭夭問道。 秋閱也好奇:「不同于這兩者?」 「如果是依照剛才的說明,我被控制的時候應該具體上會想要做某一件事、或者是執行某樣行為,以達成怨念的缺憾對吧?像是尋找財物、殺了某個特定人士之類的?!?/br> 見夭夭點頭,雨接著說道:「但是我被cao控的時候,除了腦袋有時清明、有時混亂外,還同時接受了各種不同的雜念。那些都不是明確地叫我去實行某樣動作,而是像是害怕、恐懼、憎恨、哀怨、悲傷、暴躁、忌妒、不甘……等各種的負面情緒。 在這些忽然竄出的情感近乎在快把自己逼瘋的狀況下,逼得我只好自行將的思緒封閉,只剩下軀體會依狀況下意識地反應,才讓精神逃離受損的命運?!?/br> 這就是雨說得復雜的地方,然而大家都沒有出聲,靜待他繼續交代簡單的部分。 「但我可以很明確地指出,在這些情緒的背后都同時擁有一種感情,那就是『憤怒』?!?/br> 秋閱了然說道:「的確相對簡單。人通常想做事,都是先有了情緒,才驅使人開始實行。從要驅使人做出一件事,變成了只是單單的一種情緒。這倒底是……?」 沒有直接回應秋閱的疑問,藍在思考了雨的說法后,說道:「憤怒,是比起『憎恨』更曖昧的情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