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四:聞鸮鳴(19)念起
兮瑤醒來時,發現自己正擁著阿炎躺在軟榻上。懷中如夏風般的溫暖告訴她,心頭血的確是有效的。她勾起嘴角,輕輕摸了摸阿炎的羽冠,竟然又有兩片羽毛變成了紅色。兮瑤心下好奇,想要伸手再摸,聽到房內響起了輕咳聲。 連昭仙尊正坐在窗旁的椅上,手執白子獨自對弈。即便只有一個側影,兮瑤也能感受到仙尊身上凜然的冷意,一身白衣化成了亙古不融的冰川,連殿中的空氣都凝滯著。 還好阿炎的鳥軀依然溫熱。 但兮瑤不敢過多留戀這份暖意。連昭仙尊是這宮殿的主人,又再次救了自己。她強撐著從榻上起身,向仙尊致謝。 “姑娘不必多禮,放任那些魔族草菅人命本就是天庭的疏忽?!边B昭的語氣雖然平淡,但每個字都泛著寒氣。 兮瑤心下疑惑,仙尊似乎心情不佳。難不成是不喜她將這偏殿染上了血腥氣,或是不滿自己未在第一時間迎接他出關?仙尊為她們提供了住處,想來自己確實是有些失禮的。 兮瑤默默想著,開口向連昭告罪。 連昭看著兮瑤誠惶誠恐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他不明白自己在她心中怎會是如此刻板的形象。記憶里的她同“阿照”在一起時,要更加生動而隨意。明明都是他,為何她的態度會大相徑庭呢?他像是會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人嗎? 他斂了斂神色,斟酌著想要開口。沒想到宮中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兮瑤?你在嗎?聽說連昭這么快就出關了,我怎么沒有見到?”司命熟稔的聲音由遠及近。見到殿門敞開,他半點不客氣地走了進來?!鞍∵?,原來連昭你在這里?!?/br> 連昭收起笑意,冷冷地看了眼司命。他不明白司命怎么會同兮瑤如此熟悉,似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明明他們只有那一次交集。而自己呢?若是算上分身的記憶,他們更是相熟甚久??v使他本人的性格同“阿照”不同,但也萬萬不該如此生疏的。 連昭頭一次羨慕起了司命這種熱鬧的性格。 “怎么了?氣氛這樣沉重?”司命一進殿就發現了不對。 或許是道心修煉得太久了,他這位老友平素對待任何事物都是平淡的,無悲無喜。司命曾多次誹議,連昭這是把七情六欲都修煉沒了。雖然這樣的人似乎才符合凡人對神仙的描繪,但作為朋友而言太過無趣。 沒想到今日,連昭的臉色竟破天荒地如此難看,而看這氛圍,惹怒他的竟然是自己新交的凡人小友。 司命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但也不妨礙他有心打圓場,“連昭,你剛出關怎么臉色就這樣凝重?難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多慮了,再順利不過?!边B昭落下手中的白子。 “那就好?!彼久诹速猬幧磉叺囊巫由??!澳闶遣恢?,如今那魔族又開始鬧事。領頭的是那位魔君歲宴,將人界攪得生靈涂炭。玉帝這次派了托塔李天王前去降魔?!?/br> “若是李天王的話,歲宴定然不是對手?!?/br> “可不是?我記得仙魔大戰那會兒,歲宴不是使了招金蟬脫殼,才從你的號天鐘下逃生的?這樣貪生怕死的人,如今倒敢在下界作亂了?!?/br> “魔族那幾位更厲害的大人物都或死或傷,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罷了。倒是他能打破幽冥之崖的結界,估計這些年也在暗中蓄力?!?/br> “八成是用了什么旁門左道?!彼久浜吡艘宦??!澳銢]有看到我下凡時的慘狀,若是晚來半步,大概只能去地府撈兮瑤了。不對,若是去地府還算好事。那兩個魔族一看就知修的邪法,只怕是永無輪回?!?/br> “他們竟敢如此放肆?”連昭凝眉。他想起方才對兮瑤的態度,心中生起歉意,“抱歉,兮瑤姑娘。方才是在下態度不佳。我只是著急,你為何要為只鳥兒去自剜心頭血。你可知這心頭血對……” “兮瑤,你竟然剜了自己的心頭血?”司命震驚,急忙摸向她的脈搏,“你不要命了?便是為了阿炎也不必如此。你可知取心頭血對凡人是致命的?” “阿炎一直不能蘇醒,我只是想試試罷了?!辟猬幮÷曊f道。 司命探尋了一周方才放心,“還好沒有大礙。也是你命大,竟然還活著。不然真是要我們去地府撈人了?!?/br> “命大?怕不是仗著自己的血液能治傷所以才敢嘗試吧?”連昭看著兮瑤病弱的樣子,不由冷哼了聲,“連心頭血是否有用都不知,就敢冒冒失失地嘗試,兮瑤姑娘的勇氣真令人欽佩?!?/br> 兮瑤抿了抿嘴,低下了頭。 自然是有用的。若是沒用,當年又怎么救得了滿身是傷的阿照呢? “用血治傷?”司命睜大了眼睛,“這就是先前你所說的異于常人之處?” 連昭自知失言,但還好知曉的人是司命星君,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萬幸啊?!彼久鼑@了口氣,“連昭你也不必生氣。想來兮瑤姑娘也是想到了她不會有礙,才敢嘗試的?!?/br> 連昭合眼,壓制著心頭不斷上涌的火氣,“無礙?你當真覺得她已經痊愈了?你看看她如今的臉色。取一次心頭血對仙人都算大傷,更何況是她呢?只為了一只鳥,值得嗎?” 兮瑤坐了這么一會兒,便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只想躺下歇息。但仙尊正在氣頭上,她只好強撐著坐在椅子上,后背滿是虛汗。 她心下只覺好笑。仙尊是有屬于阿照的記憶的,他本應當知道阿炎對她有多重要。但在他眼中,阿炎仍只是一只可有可無的飛鳥。 不,或許對這些仙人而言,下界的所有生靈都是可有可無的吧? 若說是覺得她將心頭血浪費在阿炎身上不值,那她當初用在素昧平生的阿照身上,不也是如此嗎? 仔細想想,似乎她從未對阿照提起過此事。以前她總覺得夫妻一體,又何必講究什么恩情。是以,連昭仙尊也不曾知曉這件事。 雖然此次取血后,她明顯感到自己元氣大傷,但兮瑤不覺后悔。 阿炎是為了救她才把自己傷成這樣的,她當然要回報他。 只是她應當撐不住再取心頭血了吧? 兮瑤腦袋中混沌一片,搖搖晃晃地倒在椅子上。一旁的司命眼疾手快,連忙扶住。 連昭的臉色又陰沉了一分。他搞不懂,為何自己看到這幕會覺得十分刺眼。他索性上前接過司命身邊的兮瑤,將她打橫抱回到床榻上。 “你該不會……?”司命欲言又止,神色正經了起來。 “莫要瞎想?!边B昭回復著他??吹劫猬幭胍鹕?,又按住了她的肩頭,“你身體未愈,再歇息吧?!?/br> 他施了一個沉睡訣,滿意地看見兮瑤睡去,復又目光沉沉地盯著一旁的灰鳥。 “說到未愈,你那魂魄已經修整好了?”連昭身上的殺意太濃,司命連忙開口阻攔他,“你也別太生兮瑤的氣。那鳥本就是為了護主才傷成這樣,她當然想讓他痊愈了?!?/br> “護主?” “是啊。我到的時候,那兩個魔族已經屠了一整個鎮子的人。據兮瑤姑娘說,如果不是這鳥幫她拖延了時間,她早就死了?!?/br> 原來是這樣。 連昭這下啞口無言。 就連一只鳥兒都能保護得了兮瑤。而他自詡修為高深的仙人,在她出事之時,為了修魂甚至找了旁人前去相救。 若是沒有魂魄上的裂紋,他應當早就掃清下界的魔族。怎么可能任由他們大肆屠殺?又怎么會讓她置于危機之中? 懊悔從心底偷偷發芽,仙尊自己卻無知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