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四:聞鸮鳴(18)剜血
翮辭宮的偏殿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就連小廚房中洗凈的瓷碗,還放在她當時隨手放的位置。 兮瑤也不曾料到自己還會回到這里。她不是矯情的人,既然已親身所歷了那些魔族的殘忍嗜血,阿炎又生命垂危,能尋得一個強大的庇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只是有些對不起那位鳳族的公主,若是讓她知曉自己竟然如此言而無信,想必定然會生氣的。 方才那位司命星君十分隨和有趣,是在這九重天上為數不多待她友善的人。若是她去求他,或許司命能發發善心,帶她尋個別的住處,離開翮辭宮。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需等連昭仙君出關,先向他當致謝。 —————— 雖然還有著微弱的呼吸,但阿炎一直處于昏迷之中。 大概是怕她在這空蕩的宮殿內感到孤單,司命隔叁差五便會過來陪她聊天。司命掌管著凡人命薄,許多真實的故事講出來遠比兮瑤看過的話本子更精彩。因此兩人很快便成了好友。 兮瑤央他再幫忙想想法子救阿炎,但司命也只能搖頭。 命有定數,司命看到這鳥的樣子便知不過是命在旦夕罷了。自然有高階的法器丹藥能夠醫治這樣的重傷。更何況還能用可以保得他的魂魄,再想法子為他重塑rou身即可。但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一只命本該絕的飛鳥,值得嗎?那些懷有法寶的仙人也絕不會為了一只小鳥而將他們的靈丹妙藥這樣暴殄天物的。更何況命數玄妙。若是這鳥命本該絕,強行續命只會讓自己沾上因果。不被天道察覺還好,若是被知曉了這報應只會落在一心救治阿炎的兮瑤身上。她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如何能承受天道的責罰呢?連昭的意思無非是照顧好她,司命自然不能辜負老友的囑托。 因此,便是司命能幫,他也是萬萬不會幫助兮瑤的。 或許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愧疚,司命偶爾會帶些丹藥給她。 但阿炎的傷勢不見任何好轉。 司命也心覺奇怪。那些丹藥在仙界雖屬低階,但在下界的修仙者也屬于十分稀罕的靈藥,怎么用在這一只普通的灰鳥身上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絲毫效果。 —————— 連昭閉關期間,翮辭宮中一如往常闃無人聲。 兮瑤面容憔悴,眼下是淡淡的烏青。她撫摸著灰鳥頭頂的那一片奪目的赤羽,手心的溫暖提示著她阿炎還活著。但是這溫度卻遠不如前幾日那般灼熱了,就仿佛是一根燃燒著的蠟燭,搖曳著快要燒至盡頭。 她趴在床榻邊,將面貼向阿炎纏著傷藥的羽翼間,聞著他身上熱烘烘如同旭日的味道,小聲嗚咽著,“阿炎,快些好起來吧,阿炎?!?/br> 她記起曾用自己的心頭血救好了阿照。既然連身為連昭仙尊分身的阿照都尚且能夠救醒,對阿炎應當更是有用。 她尋了把匕首。銀白色的刀刃閃著寒光映白了她的臉?;蛟S是曾有過經驗,兮瑤這次沒有任何猶豫。 刀尖劃開胸前的血rou,從白骨的縫隙間刺入心臟?;蛟S是心中焦急,兮瑤這次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未等痛覺攀沿至腦髓,她已經拔出了匕首。幾不可察的血腥氣從偏殿中消散出去。 —————— 天玄冰草的光芒終于完全散盡,化作一團灰燼。修魂陣中藍光更盛,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房間。幽藍色的符文向中心聚攏,沿著陣眼爬上了連昭的背脊,一直向他的內丹處匯聚。直到法陣中的符文完全消失,室內重回黑暗,連昭睜開了雙眼。琥珀色的眼睛發出黯淡的光,如同夜明珠一般,半晌才回歸正常。 連昭抬手,房屋中四角的青釉八瓣蓮花長柄燈同時亮起。仙尊起身,隨手給自己施了個清塵訣,推開了房門。 落月滿屋梁。連昭一貫冷峭的眉梢卻緊緊蹙起,如同巨石投入結冰的湖面。即便這血腥氣早就被庭院中的玉蘭香所掩蓋,連昭還是輕易找到了氣味的源頭。 竟然是兮瑤所住的偏殿。 究竟是何人竟然闖入他的宮中傷人?閉關復出的仙君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那顆向來冷靜自持的道心如今正砰砰直跳。他甚至忘記了用神識去找尋潛在的危險。連昭祭出號天鐘,以極快地的速度向偏殿掠去。 “砰!”偏殿的大門被推開了,但連昭卻沒看到想象中的血腥場面。 兮瑤手持著一把匕首,刀尖上凝著濃稠的血。她正小心翼翼地撬開軟榻上一只灰鳥的紅喙,另一只手還捂在胸口,從指縫中流出了幾縷鮮血。雖然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但她依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理不緩地將刀尖上的血液滴在灰鳥的嘴中。 只看那刀尖上血液格外濃稠,連昭就猜出了事情的全貌。他急忙上前施咒愈合了她的傷口,大手緊緊握住兮瑤的肩頭,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可知心頭的精血有多重要,怎么就這樣隨意取出,還給了一只……鳥?” “哐當”一聲,匕首掉落在地。兮瑤疲憊得幾欲昏厥,方才強撐著為阿炎服下她的心頭血已經用了全部的力氣。她連開口同連昭仙尊打招呼的力氣都不剩,整個人直接暈在了軟榻上。 連昭連忙上前,分出一縷神識在她身上查探。 太虛弱了。 尋常凡人取心頭血幾乎致命,就連他們這些神仙都要修養一陣。若不是她傷口恢復得快,如今怕不是早就被黑白無常他們帶走了。他翻找著自己的乾坤袋,只恨那些平日存著的天材地寶竟然如此無用。 極難煉得的高階金丹被他一股腦地喂入那張櫻唇。似是有效,靈氣在她的心脈聚集,如一層薄紗溫柔地包裹著這顆受傷的心。 連昭面色復雜地盯著同兮瑤并排躺在軟塌上的灰鳥。尖喙火紅,染了一點暗紅的的血,明明白白地向他昭示著自己并沒有看錯方才的一切。 明明只是只鳥。 這樣的鳥,世間何處尋不到?若說是聰慧,連靈寵都稱不上,更何況長得丑陋。若非他在兮瑤身邊陪了數年,連昭當真想第一時間將他殺死。 為了只鳥而不顧安危地取自己的心頭血,真的值得嗎? --